第二天早上叢烈六點多起來, 電話還通著。

他在電話這邊輕輕喊對麵:“雲雲?雲雲?”

那邊很輕地“哼”了一聲,呼吸聲從遠到近,像是雲集直接把話筒靠在了臉上,“唔?”

“我現在要去錄節目了, 你在家乖乖等我, 哪兒都不要去, 我一下飛機就立刻去找你, 好不好?”叢烈看了看表,又仔細叮囑了他一遍。

“嗯……”雲集在那邊迷迷糊糊地答應。

叢烈怕他一覺睡到大中午起來又要難受, 也顧不上趕時間,一點一點哄:“雲雲不睡了, 等會兒起來弄點吃的, 你家有人做早點嗎?”

“有,”雲集的聲音逐漸清楚了,“我上午還有事要處理,現在就起來。”

“好, 晚上我就回去了,現在去錄歌。”叢烈穿好鞋背上琴包, 邊打電話邊往外走。

“嗯,我起來洗漱了。”雲集那邊悉悉簌簌的。

他有點剛睡醒的鼻音, 聽起來有些稚嫩, “你趕緊去吧,彆操心我了。”

叢烈上午錄歌錄得很順利, 中午的時候發現手機上有一串唐璜的消息。

【叢烈!你什麼時候從那邊回來?哥們兒去接你!】

那時候叢烈剛好在錄節目,沒回複他。

隻隔了三分鐘, 唐璜就發來一大串新消息。

【叢烈!我爸給我買了輛二手車當新年禮物!】

【嶄新嶄新的駕照有用武之地了!不枉費我練了一年的車技(玫瑰)】

【那車我試過了, 雖然是二手, good as brand new!!!】

【你定好回來的時間就跟我去,我去機場接你!】

【哥,給個機會吧!我周末約了個小0,想感受一下載人的快樂先!】

叢烈對於唐璜這種拿自己當實驗品的行徑感到無語,還沒來得及回複,那邊的消息就又來了。

【京州這邊還下雪呢,你下了飛機也不好打車,你就給個麵子吧烈哥!我沒有彆的朋友啦!】

叢烈一想也確實。

唐璜要是能過來接他,他還能早點去找雲集。

他回過去:【我今天晚上就回去了,大概五點半到機場。】

【Roger,sir!】

中午叢烈要跟著民樂團走合奏,草草吃了個飯。

問雲集吃了什麼的消息挺晚才收到回複。

雲集就回了仨字:【彆擔心】

叢烈總覺得哪兒不太對,但是雲集跟他說了今天有事,可能確實忙。

他也沒直接打電話過去,隻是給雲集留了消息:【需要幫助立即打電話給我,找不到我就給我媽打電話,不要自己做決定。】

錄完節目一點多了,臨去機場還富裕半個來小時。

叢烈在當地的市場上買了兩軲轆鮮羊肉、一副血腸和一些奶製品,把行李箱塞得滿滿當當的。

臨上飛機之前,他給叢心和雲集分彆打過招呼。

叢心回了,但雲集沒回。

叢烈心裡的不安越來越濃,在飛機上也一直繃得緊緊的,在一片昏沉的旅客中睡意全無。

京州正在下大雪,能見度不夠,機場地麵管控要求航班延遲降落。

叢烈乘坐的飛機在京州上空盤旋了四十多分鐘才被允許下降,開艙門的時候已經延遲了將近一個小時。

好在抵達的航班間距被拉寬,他們幾乎不用等托運就拿到了行李。

叢烈邊給雲集打電話邊向出站口走,但是那邊一直沒人接聽。

他又給叢心打電話:“媽,今天雲集給你打電話了嗎?”

叢心正跟人打牌呢,甩出去一張二餅,“

打了呀,早上跟我說今天不過來吃飯了,可能二十九得在自己家過?你飛機剛降落?我在樓上你宋阿姨家呢,現在收拾收拾回家做飯?”

“行,您先回家吧。我去找一趟雲集,他電話不接。”叢烈看見遠處揮手的唐璜,小跑過去。

叢心那邊的雜音小了。

她聽起來有些擔心,“小雲怎麼了?電話不接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就去找他。您先回家。”叢烈掛斷電話,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唐璜,“外麵堵車嗎?”

唐璜還洋溢在駕駛新車的愉悅當中,“不堵,路上人少,唐某和他的新SUV為您保駕護航!”

“行,”叢烈從包裡拆出來一半凍羊肉給他,“拿回去給叔叔阿姨,幫我問新年好。”

認識叢烈這麼長時間,唐璜從來沒見過他主動送雲集以外的活物任何東西。

“稀罕了,叢老板過了十八歲就是不一樣!”唐璜把叢烈的東西放進後備箱,自己上車打火,“去你家?可以蹭飯嗎?”

叢烈邊係安全帶,邊跟他說了雲集家的地址。

唐璜的眼睛瞪大了:“兄弟,我們去那種地方乾嘛?我們開著這種普牌車趕這個時間點兒去,人家會以為我們是去討點飯過個好年的。”

“去接雲集,”叢烈看看表,繼續給雲集撥電話,“他一直不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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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璜知道雲集在叢烈心裡是什麼分量,刷完停車卡之後給了一腳油門,“你先彆著急,他是不是有什麼事兒?”

因為在他看來,雲集完全不是那種會因為吵架拌嘴搞冷戰的幼稚男高中生,要是不回消息,肯定有什麼正經原因。

“他上午確實說有事兒,但是現在都七點多了,從中午到現在都沒動靜。”叢烈眯著眼看向窗外的風雪。

從他離開的時候起,京州的雪好像就沒完全歇過。

正經路麵上的雪已經撒過鹽被鏟車堆到了道路兩側,成了一道道灰色的矮丘。

深冬的天黑得很早,路邊的燈全都亮了,一串串的紅燈籠洋溢著過年的喜慶。

已經是臘月二十九,該回家的早就已經趕回來等著明天跨年,路上的車確實不多。

隻是路麵上已經結了一層薄冰,前後的車都不敢開得太快。

唐璜開了導航,從機場到雲家,大概有四十分鐘路程。

一進那片街區,連街景都不一樣了。

路邊停著的隨便就是六位數朝上的豪車,幾乎沒什麼商鋪,白雪之下是精心修剪的耐寒綠植,有種含蓄的奢靡。

“這有錢人住的地方是不一樣,”唐璜咂咂嘴,“你瞧這些胡同老房子什麼的表麵好像不起眼,但這格局一看就彆有洞天,裡麵住的沒準兒就是個呼風喚雨的龍王。”

叢烈沒心思管什麼龍王蛇王,正努力辨認著街邊的門牌號,終於在一眾連續的數字當中找到了那個平整的“000號”。

“到了。”叢烈看到那深黑大門敞著一半,總覺得心裡那種魚鉤勾著似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車沒停穩就直接打開了車門,“我很快回來。”

雪又大了起來,鵝毛似的,落在地上發出“刷刷”的響動。

叢烈稍微向門口的傳達室裡一望,裡麵穿保安服的大爺正在手掐蘭花指,跟著手機裡的京劇外放搖頭晃腦。

叢烈貓著腰從傳達室門口跑了過去。

石子路上的雪掃過,但草坪上的積雪已經超過了三寸厚,踩上去“咯吱咯吱”響。

雲家是很傳統的中式院落,花池裡的矮芍藥被雪壓住,隻剩下滿地的殘梗。

院子裡錯落著十幾盞石柱燈,頭上也都堆著錐形的雪尖。

跨進帶

影壁的第二進院,叢烈一直在給雲集打電話。

但一直沒人接。

雲家很大,但現在似乎沒什麼人,隻有更靠裡的一棟矮樓亮著燈。

叢烈拔腿向著光亮處跑。

雪花打著卷飄下來,他卻是一身的汗。

快要跑到矮樓下麵,他隱約覺得樓下站著一個人。

但要說是個人,好像又有些太矮了。

他朝著樓上看,一扇圓梅窗半張著,隱約落下一個人影。

等叢烈走近了,腳步反而急急刹住。

他看清楚了。

樓下確實是個人。

隻不過不是站著,是跪著。

“雲集?”叢烈剛剛還在轟鳴的心臟艱難地跳動著,似乎也在隨著雪花的飄落寸寸冰封。

那人跪在雪裡,後背筆直。

他肩上、頭上都落了雪,像是三盞不亮的石柱燈。

在原地凝固了半秒,叢烈邊朝著他跑,邊把羽絨服往下脫。

他把羽絨服扛在肩上,快速把雲集頭發和肩上的積雪拂掉,再將他整個人緊緊裹進衣服裡。

雲集很緩慢地抬頭,似乎有點困惑,“叢烈?”

他臉上沒有一分血色,連嘴唇都是青白的。

叢烈的意識已經被灼燒成了一根線,但他竭力吊著自己殘存的理智。

他很溫和地問雲集:“現在還能站起來嗎?”

溫暖正順著新裹上的羽絨服一層一層溶過來,雲集木然的眼珠微微一動,“幾點了?”

叢烈看了表,“七點一刻。”

雲集點點頭,“那你扶我一把。”

叢烈的心跳得太凶,幾乎讓他想要嘔吐。

但他隻是把住雲集的手,很慢地把他往上帶。

但是雲集站不住。

他一直打著晃要往前栽,兩條腿抖得一點力氣吃不上。

叢烈想要彆開眼,又極力強迫自己看著雲集。

“我抱你,行不行?”他仍在溫和地征求雲集的意見。

“沒事兒,剛站起來的時候是會這樣的。”雲集的眼睛一眨,他睫毛上的雪水化開了,眼淚一樣落下來。

叢烈竭力避免自己去理解那話中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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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就是忍不住想:雲集究竟在雪裡跪過幾次?今天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自己上飛機的時候?還是在機場拿行李的時候?或者更早?

叢烈的眼白很快被血絲爬滿了。

他把剛剛站起來的雲集接在懷裡,感覺他不受控製的顫抖,仰頭看向樓上:“是上麵那個人讓你來這兒跪著的嗎?”

那身影已經離開了。

風把雪片吹進那梅窗,沒留下一絲痕跡。

“他不會管了。”雲集低聲說:“我跪到六點,就跟雲家沒瓜葛了。”

他稀薄的意識沒擋住他說出最在意的事,“他說如果我真的有決心,他就答應不會為難你。”

“你家裡還有彆的人嗎?”叢烈扶著他。

後背的毛衣已經被北風吹透了,他卻絲毫覺不出冷。

躁動的血液瘋狂衝刷著他的冷靜,他現在隻想把樓上那個人殺了。

他考慮不到後果,隻想遵從怒火。

雲集不懂他在問什麼,隻是痛哼了一聲往地下滑,“嗯……叢烈,疼……”

叢烈掙紮了三秒,終於從窗戶上扯回目光。

汗還在一層一層往外冒,他的眼睛幾乎要滴出血來。

他不敢讓雲集的腿吃力,隻是摟著他的腰把他抱了起來。

叢烈大步向外走,一眼都沒回頭看。

唐璜下車給

他們開過門,手忙腳亂地把車打著火,回頭問叢烈:“去醫院還是你家?”

“醫院。”叢烈正用試著幫雲集把外褲脫下來。

雪水在褲子那圈膝蓋上結過冰,現在被車裡的暖氣一吹又化開,成了冰涼濕透的一截。

“不……”雲集哆嗦著向後縮,“疼……”

叢烈低著頭,一句話說不出來,額頭上還在往下滴汗。

他低下頭,硬生生用牙把雲集的褲腿咬開一道破口。

但是雲集疼,捂著自己的腿一直搖頭。

等紅綠燈的時候,唐璜向後看了一眼,從置物箱裡翻出來一把剪刀,遞過去。

叢烈接了剪刀,小心沿著雲集的腳踝和小腿把褲腿剖開。

雲集的外褲裡麵隻有兩條保暖,一看款式就是叢心給買的。

叢烈眼睛脹得發疼,但硬生生流不出眼淚。

他手很穩,把雲集的腿架在自己膝頭,一層一層把濕透的褲腿剝下來。

雲集靠在座椅上,很安靜,“對不起,我算錯時間了。”

叢烈還是既不說話也不抬頭。

“我不應該讓你看見的。”雲集說話很慢,帶著很重的鼻音,“我六點的時候就可以起來了。”

但他其實是站不起來。

他總想著緩一下、緩一下,沒感覺到時間過得那麼快。

好像隻不過才多緩了兩分鐘,雲集一抬頭看見叢烈,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以前他都能自己起來。

叢烈低頭看著雲集白中泛青的膝蓋,很快地眨了幾下眼,扶了一把唐璜的椅子,“還有多久到醫院?”

“馬上了,幾分鐘。”路上幾乎沒什麼車了,唐璜又稍微提了些速。

叢烈不敢直接捂雲集的膝蓋,隻是用自己的長羽絨把他整個裹住。

到醫院前的幾分鐘,一句話都沒跟他說。

唐璜幫他們掛了號才走,叢烈一路上抱著雲集。

叢烈能感覺到懷裡的人一直在抖,摟著自己脖子的手臂也越收越緊。

他好像一張嘴就要哭了。

但是叢烈抱著雲集進急診室的時候還是出聲安撫:“到了到了,馬上不疼了,找醫生給我們看看就好了。”

醫生給雲集看腿上藥的時候,雲集意識清楚一點了,自己撐著床坐著,讓叢烈出去等。

他不想讓叢烈看這些。

叢烈不僅沒出去,還站在了他身邊,把他的臉扣在了自己腰上,一下一下地給他順後背。

醫生一邊上藥一邊歎氣,“這是做什麼弄的?馬上要過年了,這幾天都下不了地,恢複不好要落下病了!”

叢烈表麵上一點脾氣都沒有,“怎麼照顧恢複得最好?您說,我記著。”

其實他的心臟跳得他看什麼都一抖一抖的,視野邊緣鑲著一圈猩紅。

“保暖,這幾天一定不能受風著涼。今天晚上可能會疼會發燒,我在點滴裡開了鎮痛散熱的,晚上在這兒觀察一晚上。”醫生把雲集的膝蓋用敷料包好,“今天晚上先這樣。明天開始要用過膝蓋的熱水泡腳,至少堅持一個月,有條件就每天晚上按摩。這麼大的濕寒,發出來得一段時間的。”

叢烈看似心平氣和地點頭。

等醫生這邊交待好,護士給他們推了個輪椅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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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集看了一眼那個輪椅,目光退縮地一閃。

“沒事兒,我來吧。”叢烈跟護士打過招呼,弓著腰看雲集,“我抱著,好不好?”

等雲集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叢烈把他穩穩抄抱在懷裡。

雲集的呼吸還在抖,一下一下輕打在叢烈的側頸。

雖然分到一個雙人病房,但兩張床都是空的。

叢烈按著單子上的床號走到靠窗的那張,剛把雲集放下,就發現他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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