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汀縣到省城福州,陸路有南路和北路兩條官道路線,北路是直接穿過延平府,再從閩清過閩江,東進福州城。
至於南路,則是繞道漳州府,再過泉州府北,進福州府。
南北兩路相較,北路距離更短,但沿途閩江水係眾多,經常需要乘船渡河,以馬車來渡河反而耽誤時間,所以從長汀到福州,一般走的是南路,雖然繞了遠路,但沿途道路大致平整,路上的賊匪也更少一些。
五月二十九,在出發十七天之後,一行兩輛馬車終於抵達福建承宣布政使司駐地,福州城。
福州府曾為福建麵積最大的州府,但在福寧縣升福寧州之後,福州府所轄由十三縣降為十縣,仍舊為福建之地行政核心。
福州城地處閩東沿海之地,在明朝初年展開禁海到隆慶開海前後近兩百年時間裡,福州成為了全國海運中心,這主要是由於朱元璋頒布《禁外番交通令》實行海禁後,琉球是少數幾個可以自由來往明朝進行海外貿易的國家之一。
琉球人從大明進口綢緞、絲羅及瓷器、漆器藥材等,轉運到東南亞各國,倒手換回胡椒、蘇木、香料、象牙,再返回福州拋售,獲取暴利。
所以這一時期福州不僅是在與琉球進行貿易交換,更是在海外各國進行商品貿易活動,這種中轉貿易十分興盛,使福州港一躍成為明朝的全國四大港口之一和福建最大的港口,一度成為大明海外貿易的中心。
福州府與省內各地的聯係和運輸,則主要依靠閩江水運,是閩、粵貨物調運北上江淮的中轉站,貿易十分發達。
汀州商會於兩年前,就在時任知府安汝升的協調下,在福州城內設立商會分館和銀號分號,此番沈溪進福州城鄉試,惠娘已提前跟福州商會分館打好招呼,進城後由馬九前去聯係商會。對沈家伯侄四人多加照顧。
當天下午進城,第一件事就是找客棧落腳,沈明文多次來福州城,對這座城市相當熟悉。他非要住城東一家名為“及第”的客棧,取的是好兆頭,不但要中舉人,將來還想要進士及第。
沈溪對於沈明文的不靠譜早已習以為常。
沈明文一路上窮講究帶來不少麻煩,本來一行是從城西進城。卻非要到城東去住宿,沈溪不知他為何這麼青睞“及第客棧”。
等到了地方,剛進門,客棧掌櫃笑盈盈招呼:“喲,這不是沈大老爺嗎?您今年來福州可挺早的。”
沈明文馬上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掌櫃的,來三間上好的客房。”
沈溪好像明白了什麼,沈明文來這家客棧,主要是掌櫃嘴巴甜會恭維人,一進來就稱呼一聲“沈大老爺”,就好像沈明文已經鄉試中舉一般。
沈溪瞟了一眼。發現櫃台後的木牌上寫著:上房每日一百文,趕緊拉了拉沈明文的衣襟:“大伯,我們三個人睡不了三間房。”
掌櫃本來以為來了大主顧,這鄉試還有兩個多月才開考,距離考生進城各大客棧人滿為患的旺季尚有一段時間,沈明文一下子開三間上房,一天就得三百文錢,一住就要到八月,中間七八十天,客棧方麵能創收二十多兩銀子。怎能不樂?
可再聽到沈溪的話,客棧掌櫃臉上略微有些不樂意:“沈老爺出門考試,還帶著侄兒?”
沈明文臉色有些發黑,但明顯不想給客棧掌櫃介紹沈溪:“掌櫃的。他說的不算,給我們開三間天字號上房。”
沈溪卻堅持道:“若開三間,那大伯自己住好了,我和三伯去彆的地方找客棧住。”
沈明文一聽有些著急,因為老太太怕他再來一出離家出走的鬨劇,這一路上他身無分文。不管吃喝還是住店,都由沈明堂管賬。
好在有一點,沈明堂對他言聽計從,就算他真的有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沈明堂基本也都予以滿足。
若沈溪把沈明堂帶走,就會少個付賬之人。
沈明文黑著臉道:“老三,你怎麼看?”
沈明堂雖然不識字,但算賬卻算得不錯,一掐手指頭,自己身上那點銀子還不夠支付這幾個月的房錢,趕緊道:“大哥,我們還是少住兩間,三個人擠擠……要麼換地方,哪怕擠大通鋪都可以。”
客棧掌櫃聽到沈明堂說住“大通鋪”,臉色頓時轉冷,你住上房我把你當大老爺,你住通鋪,我當你是下等人。
沈明文怒道:“我是大哥,這裡我說了算,你們要是不想住,把錢留下,自己愛住哪兒住哪兒!”
沈明堂支支吾吾:“娘說……”
掌櫃插話:“沈大老爺,您到底是住還是不住?住幾間?”
沈溪道:“掌櫃的,你們這裡房錢太貴,我看地字號的房便不錯,能不能便宜一點兒?”
在“及第客棧”,天字號的房是一百文一天,地字號的房則是四十文一天,至於大通鋪,一天隻需十五文。
對於一般考生來說,提前半個月進省城備考,住個地字號的房,雖然不太寬敞,窗外也沒什麼風景,甚至可能窗口就對著馬廄或者茅房,但怎麼說也有個自己的獨立空間不是?
讀書沒人打攪,點個桐油燈還能挑燈夜讀,房費前前後後花個六七錢銀子,加上每天吃喝用度也用不上一兩。
如此一來,三年一次考試,加上路費也就二兩銀子,試也考了,省城也來過了,回去多少還能捎點兒土特產回去,小戶人家能夠接受。
可沈明文這樣,提前兩個多月到省城,一進城還要直接開三間上房,這簡直是遊山玩水來享受生活啊!
沈明文冷聲道:“地字號房要住你們住,給我開一間上房,他倆我不管。”
沈溪不跟沈明文廢話,直接拉著沈明堂出了門:“三伯,我們還是另找一家客棧吧,這客棧我總覺得邪性。”
沈明文氣急敗壞追出門口,怒道:“乾什麼?咱三個到底是誰說了算?小幺子,你可彆給你臉不要臉!”
沈溪心想。感情花的不是你的錢啊!老太太為人刻薄,臨他們出發前跟惠娘預支了謝韻兒未來三十兩銀子的工錢以及藥鋪分紅作為他們趕考之用,但其實最後隻給了沈明堂十五兩,剩下十五兩老太太拿回寧化去了。
老太太想得非常明白。以前沈明堂和沈明有兄弟到省城考試,給他們十兩銀子,都能鬨出個夜宿青樓楚館,最後沈明有失蹤下落不明的醜事。現在三個人進城,馬車又是商會提供的。十五兩銀子絕對綽綽有餘,再多肯定要出事。
這次三人等於是拿謝韻兒的血汗錢備考,沈溪不為彆人考慮,還要為自家娘子考慮,最好能剩下一些,回去還給謝韻兒。但他心裡清楚,這筆銀子十有八九已被惠娘或者自家老娘扛下來了。
沈明堂急道:“大哥,咱的銀子的確不夠啊,若是在這兒住下來,還沒到考試我們連飯都吃不起了!”
沈明文看這模樣便知道耍長兄的威風不行了。改而皺著眉頭說理:“知不知道,這省城裡的人最是勢利眼,先敬羅衣後敬人,若我們吃穿不好,住得不好,怎麼跟省城的士子打成一片?”
沈溪驚訝地問道:“大伯,跟省城士子打成一片……與我們考試有什麼關係?”
沈明文以先行者的口吻道:“這你都不懂?隻有跟省城的士子關係打好了,才會有名氣,內簾官閱卷之時,才會記得你這麼個人。中舉的幾率也要大許多!”
沈溪心說,你當我傻啊?
鄉試考試分內簾官和外簾官,內簾官一個主考外加六個同考官,負責出題和閱卷。外簾官負責監督考場事宜。
內簾官權力看起來很大,但其實除南北兩直隸的鄉試外,地方鄉試主考官和同考官,都是以“外聘”的方式來選取,以地方名宿大儒和儒學署的教諭為主,但外簾官卻是各省布政使司的官員。
這便會出現“外重內輕”的結果。就算朝廷有明文規定外簾官不得乾涉內簾官的工作,但因為內簾官沒有權勢,有時不得不低頭。
要說鄉試中可能出現弊端的環節,往往是在外簾官方麵,他們會給內簾官施壓。單以內簾官閱卷來說,根本不管所批閱卷子的考生姓甚名誰,又或者是地方名士,抑或雞鳴狗盜之輩,這跟他們全無關係。
沈明文說要跟省城士子打好關係,無非是想找機會出去吃喝玩樂,住上房更有助於彰顯身份,更容易接近一些家境不錯的士子,吃得好玩得好,但相應的銀子也就花得多,畢竟沒人會白請你。
沈溪道:“咱的銀子的確不夠,難道大伯想我們先住上房,然後到臨近考試時,卻露宿街頭,餐風飲露餓肚子?”
沈明文笑了笑,道:“並非如此,這省城不是有咱汀州府的商會麼?到時候咱可以過去跟他們要點兒銀子,周轉一下嘛。”
沈溪皺眉,這大伯是得多無恥才會想出這等損招啊!你要是實在走投無路去借點兒銀子,作為汀州府同鄉,商會的人可能還會可憐你,但你這倒好,直接跟人家要,當商會是你家開的?
這次是沈明堂開口反對:“大哥,不成……娘說過,咱出門要靠自己,絕不能跟商會走得太近。”
李氏不讓沈明堂和沈明文接近商會,是怕商會下九流的人帶壞她的寶貝兒子和孫子,讓沈家最高潔的兩個讀書人沾染上銅臭。現在看來,老太太這一招倒也有些效果,至少讓沈明文能夠認清現實,不要整天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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