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出兵,祭天焚告,列‘七大恨’事。攻克撫順後,他將城中百姓全數擄掠為奴,搜刮糧草財貨。可這並不令他滿足。
女真大軍繼續攻擊撫順周邊堡寨。降者免死,抵抗者屠城。先攻清河,再克鐵嶺,隱隱威脅北麵的開原和西麵的沈陽。明軍每戰必敗,喪軍失地。遼東之境,一日數驚。
攻陷撫順,屠光過萬明軍,斬殺明軍遼東總兵官在內上百員將官。洗掠所得超過建州部過去數十年積累。大明的富庶讓努爾哈赤以下,四大貝勒在內所有女真蠻子都得意忘形,恢複信心。原本在周青峰手裡受的悶氣一次性出清,甚至百倍奉還。
如莽古爾泰之輩方才確信,明軍還是原來的明軍。將官貪婪,士卒羸弱,完全不堪一擊。如周青峰那樣的家夥實屬異類,絕不是什麼常態。審訊俘虜後,他們更是得知周青峰心懷異誌,為遼東官場所不容。早前種種詭異之處,都是周青峰個人所為。
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列‘七大恨’的原稿已經焚燒,在撫順得知關於周青峰的所有事例後又氣又惱。好好一場大勝卻有這麼個汙點,實在叫人好不痛快。他將幾名被俘商人挖鼻割耳後放回,向大明傳遞戰書時特意修改了自己的‘七大恨’。
“我國素來恭順,忠於大明,心如金石。然撫順百戶周青峰者,欺我婦女,襲我營寨,大做威福。我遣子交涉,他竟汙言穢語,仗勢欺辱,文辭之毒不堪忍受。此惱恨者七也。”
‘七大恨’由此四下散布。
遼東巡撫李維翰在沈陽還等著張承胤收拾周青峰,做夢如何吞下其收聚的財貨大發一筆。結果他得來的消息卻是撫順陷落,張承胤的一萬多人全數戰死,能逃回來的屈指可數。這消息把他嚇的當天就病倒,幾欲自儘。邊關失守,他這個遼東巡撫就是死罪。
而等這‘七大恨’的書信傳來,李維翰仔細看過後頓時如獲至寶。他把從撫順逃回來的幾名軍官招來詢問,其中有一名叫譚峰的百戶帶著幾十人馬在戰場上砍了十多個建奴首級。他不顧腥臭親自驗過這些首級的發茬,確認都是真奴,絕不是殺良冒功。
“老天開眼啊!”
首級都是到處搜糧捉奴的女真餘丁,並非建州精銳。可全境潰敗的背景下,有這份戰功也極其難得。李維翰大喜過望,一揮筆就把譚峰列為自己手下標營的人馬,將這十多個建奴首級的功勞算作自己運籌之中。
除了譚峰,竟然還有鄉間‘義民’楊威楊邦兄弟,在撫順秀才西門哀的指點下聚攏鄉民自保,竟然也砍了七八個女真人頭送到沈陽。李維翰更是樂得笑開了花,得意的把這支鄉民隊伍收編為正規官軍。
當把糜爛戰局中少有的幾個‘亮點’召集起來,李維翰將努爾哈赤‘七大恨’的書信拿出來展示給眾人觀看。他指著其中第七條說道:“前六條都跟我們沒關係,可第七條上這周青峰,你們都知道吧?”
知道,太知道了!
被召集起來的這幾人都或多或少跟周青峰有點關係,有的甚至還稱得上是仇家。李維翰指著書信上周青峰的名字道:“此次撫順戰局糜爛,全是這周青峰一人之責。此人坑害我遼東官紳,騙取銀錢無數,戰事一起便逃之夭夭。因此將無戰心,士無糧草,焉能不敗?
本官將立刻上書朝廷,列舉各位功績。你們也都寫幾份條陳上來,我一起快馬送往京城。我大明對功臣從不吝嗇封賞,卻也絕不放過這禍國殃民的惡賊。本官之意,你們可知曉?”
譚峰還在愣神。他是聽了周青峰的話,戰事發起前就離開撫順城,躲開城破的大劫。等到努爾哈赤派兵四處行動,他就帶人挑那些零散的對手發動襲擊,果然收獲巨大。
而楊家兄弟和西門哀則一直躲藏在鄉間。等到努爾哈赤攻陷撫順,西門哀就敏銳的意識到周青峰不死也逃,己方洗白的機會就在眼前。他們同樣是砍了幾個下鄉搜刮的女真奴隸,一同跑到沈陽來謀個前程。
對於李維翰的心思,西門哀反應最快。他直接拜倒在地,口呼‘學生明白,立刻去辦’。等著李維翰端茶送客,他就把其中關竅說了出來:“撫順戰敗這口黑鍋肯定要有人來背,李大人這是要自保。周氏小賊得罪了整個遼東,再沒有比他更好的替死鬼。”
撫順的戰報以最快速度傳到了京城,躲在深宮裡的萬曆皇帝還不當回事。兵部尚書薛三才要求戶部撥款五十萬兩,由薊鎮,保定,天津發兵六千五百名趕赴遼東應急。戶部直接說沒錢。薛三才又去求皇帝出錢。萬曆竟然哭窮,把球又踢給戶部。
等到確定消息傳回,得知張承胤全軍覆沒,努爾哈赤打下撫順不夠還打下了清河,鐵嶺,甚至威逼沈陽。萬曆才知道事情嚴重。可遼東那麼大地方,除掉駐守屯堡驛站的兵丁,能拉出來打的隻有兩萬。其中一萬還已經被張承胤給報銷了。
而且關於‘七大恨’的書信也傳到了萬曆的案桌前,同時還附上遼東巡撫李維翰的自辯書,以及幾名有功之人的軍情報告——矛頭直指撫順千戶所百戶周青峰,指責他辜負君恩,不思報國,貪婪卑劣,敗壞邊防,實乃此次戰事糜爛之罪魁禍首。
除了李維翰,遼東各地彈劾周青峰的奏章以籮筐計算。大家都選擇性的不提‘賺錢寶’,一個勁盯著破壞邊關重鎮,架空朝廷將官這事來噴。萬曆皇帝正在氣頭上,也沒想過區區一個百戶為何如此厲害,當即下令東廠和錦衣衛儘快將此人緝拿回京,加以嚴懲。
此事傳到東廠。因為去過遼東,司禮監領東廠事務的隨堂太監馬可世馬公公便擔起了這個責任。乍一看隻是去緝拿一個小小的邊軍百戶,可當各種文案擺到馬公公麵前,他就不禁愣神——周青峰這個名字很是眼熟啊。
錦衣校尉遍及天下,遼東之地自然也是有的。最近半年周青峰在撫順鬨得如此大動靜,錦衣衛不可能不知道。相關的調查工作早就形成大量文案上報。就連‘賺錢寶’這事,馬公公也是有所耳聞,且嘖嘖稱奇。
隻是將各種文案繼續往前查,馬公公就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出現了——穀元緯。這個曾經東廠的同僚,錦衣衛派到東廠來的精英,擔任東廠掌班一職,結果因為一樁奇案成了朝廷欽犯。而周青峰不就是他在逃亡遼東時突然收的徒弟麼?
嘶……,這下事情變得有意思了。
馬公公再把錦衣衛偵緝得到的信息逐條整理,並且把跟周青峰有關的單獨列出來。結果就發現這個少年在過去的一年可真是乾了不少大事。尤其是他今年初從女真地盤回來後更是變得威風八麵,一步步將撫順掌握在手,還把整個遼東官場一大批聰明人耍了一把。
“招募流民,治理民居,這人能力不小。”
“一拳破地,號稱‘天下第一’?真是好大的口氣。”
“架空李永芳,還借李永芳的名頭掌控撫順。這不但手段詭異,還膽大包天。”
“眼下又禍亂遼東,引得連女真奴酋努爾哈赤都在聲討他,這小子到底算那方勢力?感覺哪一方都不算啊。”
關鍵是這周青峰現在到那裡去了?
難道又要去一趟遼東才行?
想到要緝拿周青峰單靠下令地方是沒用的,必須是朝廷派幾名乾員親自前去遼東調查。對眼前這事,以馬公公的城府都不禁感到頭皮發麻——現在的遼東兵凶戰危,叫人頭疼的還不僅僅是女真人。接下來大量客軍將要援遼,那才是麻煩的開始。
大明朝的客軍可曆來號稱‘兵匪’,打仗的本事沒有,襲擾地方的本事十足。
再則周青峰此人也太過與眾不同,絕不是什麼善茬。
想想自己將要麵對無法控製的戰亂,已經習慣玩弄權柄,勾心鬥角,靠權勢緝拿欽犯的馬公公可就犯難了。這太平時節,東廠的權威還能嚇唬住人,可打仗的時候誰理你?這周青峰一看就是天不怕,地不服的人——這不是什麼悍匪,這已經是反賊!
馬公公也不願意親身犯境。他在自己桌前搖了個鈴鐺,一會的功夫門外走進來個小宦官,“去一趟錦衣衛,讓他們給咱家派幾個得力之人來,要能乾事不怕吃苦的年輕人。這次有活讓他們乾了。”
等著小宦官離開,馬公公又是一陣歎氣,想起去年自己親自帶隊去捉拿穀元緯之事,想起有個女子似乎跟那周青峰有些瓜葛。他不禁微微閉目,心中反複盤算。
現在戰亂以起,末世拉開序幕……,周青峰的大名傳到了大明朝廷,而他自己在乾嘛?
遼東灣北麵的營口海岸,穿越者團隊營地。
夜裡照例是要搞公開課學習,周青峰在露天課堂上把‘路霸’放出來。這台戰爭機械不能長時間使用,可它上麵的大功率車燈可以提供照明,車載高音喇叭覆蓋全場。
數百人就在野地裡吹著海風,坐在小板凳上在聽課呢。條件雖然簡陋,可上課的內容去新鮮的很。周青峰不講怎麼打仗,不喊口號,他講曆史課。
“我知道在座的很多人都還是文盲,就是大字不識。可我還是要給你們樹立一個正確的曆史觀,不能當個睜眼瞎。我將從先秦時期開始,講一講我們的先民是誰?講一講我們這個民族是怎麼來的?講一講我們的文化,文字,禮儀,語言都是如何形成的?”
整個東北亞的大地上,彆人在打仗,推諉,奪權,為世間功名利祿而努力,並儘一切所能保住自己。
周青峰卻在乾些看似無用的事,而且乾的不亦樂乎。他的聲音隨著海風在不斷傳揚,“隻有了解曆史才能了解我們的民族,才能知道我們這數百人,數千人,數萬人之間有那些共同之處,才能讓我們團結在一起。
隻要了解曆史才能讓我們超脫當前,把目光看向更加廣闊的世界。從漫長的時間長河中汲取營養,可以讓我們堅定意誌,少走彎路。所以……,打仗這事不是天天有,可學習必須天天有。”
越是苦難的時候,越是需要學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