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的人口多，補充進來的人口少，但是總工程量幾乎沒有變化。壓縮人口的過程，本身就是這麼痛苦。

周華看了一眼電視，又道：“換個頻道，激進派與保守派又吵起來了。”

“怎麼說？激進派又有什麼新規劃了?”王海風吃了兩粒花生米，問道。

時代在發生變化，人類社會自然也在發生變化。

按照常規意義上的說法，保守派是當初新人類政府勢力一直延伸下來的力量。

他們堅定認為，人類需要完成這個大目標。前人已經付出了八百年的努力，還有六百年就能夠完成了，怎麼能夠半途而廢？

這一股勢力一直堅定推動著目標的前進，包括從虛擬世界中回歸的超凡者，基本上都是保守派的一員，哪怕這種推進正在滋生民怨，緩慢消耗著整個政府的公信力……隻要這個計劃完成，一切的矛盾都能夠解決。

而激進派是目前最新興起的一支政治力量，他們對目前人類文明的現狀不滿意，試圖發起內部一係列的改革，首當其衝的是提高民眾的幸福度。

目前為了完成這個大目標，花費了整個文明絕大多數的生產力，生活質量下降，民眾怨聲載道。甚至某些人開始選擇縮短壽命，提前退休，進入虛擬空間當中，這絕對不是正常的行為！

當然了，激進派也認為，大目標是一定要完成的，不完成對不起祖先，也會與托斯文明交惡。但如何又好又快的完成又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將一個人的一輩子，綁架在整個文明的車輪上，是不道德並且不人道的行為！”

周華模仿著激進派領袖空洞的政治口號，同時哈哈大笑了起來。

“人類需要自由，能夠自由選擇自己工作的權力……”

“學生畢業後，不應該成為精準的螺絲釘！””

“目前這種洗腦式的教育方式需要大力改革。”

稍微上了點年紀的人，都知道這種口號是很難實現的，喊一個口號很簡單。很美好，但是又如何去真正實現呢？

王海風道：“你說錯了，更多的人，並不會去思考這一係列口號是否幼稚，是否能夠完成，他們隻會在乎這些口號的立場究竟如何，是否能夠滿足內心深處的意願。”

人類這種生物，實際上有很強的傾向性，也即有著屬於自己的立場。

如果某一件事物，其立場是自己這一邊的，哪怕它是錯誤的，人們也會去選擇支持它。

相反，如果某一事物的立場，並非自己這一邊，哪怕它符合客觀事實，人們也會唾棄它。

屁股歪了，看什麼都是歪的。

新人類文明的公民雖然受到過良好的教育，但根本人性上沒有任何改變。目前的民怨正在逐步積累，民間立場也在發生緩慢改變。

政治講究的是戴帽管理，什麼意思呢？也就是，得給民眾戴上一頂高高的帽子，獲得心理層麵的優越感。

新人類文明在曆史上曾經見證許許多多的故事，地球文明的沒落，以及各種發展不起來的低級文明。

對比這一類的文明，人們心中是有道德優越感的。

為了保持這種優越感，所以才不介意犧牲一些關於自身的利益，去追求“文明進步”，也即新文明學派所追求的目標。

但現在呢？在這裡暗無天日地工作，沒日沒夜的，主流思潮正在發生緩慢的改變，這頂高帽已經快要掉下來了。

生活不如意，至少與以往比較起來不那麼如意，不像想象中的那樣……那麼人就需要發泄。

發泄情緒最簡單的途徑就是罵政府不作為，換一個政府說不定一切就會變得好起來了……

這一點，數萬年來就從來沒有變化過。人們覺得隻要自己上台領導，絕對能夠比現在更好一些。

“聽起來是不是很可笑？我們都星際時代了，居然也是這樣。”

王海風歎了一口氣，“最近一直在看曆史書，發現了一些非常有趣的東西。在21世紀的時候有一個小國，政權變更頻繁，民眾經常上街遊行。你知道他們上街遊行的原因嗎？”

周華道：“經濟不好唄。”

“錯了，他們想要更多的社會福利！”

周華疑惑道：“社會福利不就是經濟問題嗎？”

王海風笑著說道：“不不不，經濟問題，他們是不考慮的……他們隻想要更多的社會福利。誰給他們社會福利，他們就選舉誰。”

“然後呢？”

“當然就換政府了。老政府被趕下台，因為新政府承諾了會增加社會福利。”

“換了一任政府之後，發現根本沒錢，除非向外國舉債發福利，否則根本辦不到啊。承諾沒有實現，於是民眾鬨起來，又繼續換政府。”

現在的政府也麵臨了相同的問題，實際上衣食住行等一係列的生活資源，是非常充沛的，但人們依舊不滿足。

人們想要更多的休息時間，這個願望並不能說是不合理的，但是放在這個時間點……

同樣的，激進派提出的一係列的口號的確有著一定程度的煽動性，響應的年輕人非常多，他們不太在乎怎麼實現的過程，他們隻在意更加美好結果。

哪怕這個結果很可能隻是虛幻，根本做不到的東西，他們依舊會去相信。

“隨著以往老人的逝去，老齡化的嚴重，人們工作壓力越來越大。激進派係的政治力量也開始逐步抬升，不再像原先那樣了，在幾十年前，隻不過是毛毛雨而已。”

“社會的變革，可真是複雜啊。”王海風搖了搖頭，又吃了一粒花生米，“然而許多新文明史學家，在幾百年前就已經預見了這個問題，實在太厲害了。”

“但他們卻沒有提出解決方式，或許這本身就沒有解決方式，隻能通過忍受來解決。”

“又或者……其實，有一些解決方式，但是這些解決方式並不好用，會產生更大大麻煩？”

他對什麼激進派、保守派沒有太大的興趣，但也知道現在這種時刻絕對不能內部混亂。

有一個前提：整個大工程計劃，是不能夠放棄的。

彆看電視節目上吵得鬨哄哄的，絕大多數的公民都在沉默，依靠社會慣性，依舊會將自己手頭上的工作持續進行下去。

激進派的力量，也遠遠不足以推翻保守派的統治，甚至，他們自己本身也不敢放棄這個計劃，隻能打一些擦邊球。

新人類每年都會與托斯文明召開雙方會談，發布本文明行星發動機的建造情況，相互之間監督。大家到底乾了多少活，每座發動機到底提供了多少推動力量，用專業儀器一側就知道了，一目了然。雙方必須要坦誠相告。

然而度過了一兩百年的“蜜月期”之後，摩擦就漸漸多了起來，因為行星發動機的建造，總歸會有一些出錯的地方。

出錯就要互相譴責，產生矛盾。

在五十三年前，新人類方的一座行星發動機發生故障，熄滅的時間長達33天，使得行星的運轉方向偏差了零點零三個毫秒！

於是人類方在年終會議上被托斯人瘋狂地批評譴責，就好像整個計劃馬上就要失敗了一般。

當然了，托斯人也犯過這樣的錯誤，被人類方批評。

總而言之，雙方每犯一次錯誤都會使得容錯率變得更低一些。這還僅僅隻是熄火造成的矛盾，如果真的因為工期延誤導致兩顆行星對撞，整個計劃失敗，雙方非得直接開戰不可！

“所以啊，激進派也知道自己的斤兩，真的打仗，死人，他們承受不起。這個計劃，還是要繼續做下去的。”

周華也拿起了一個酒杯，小小的喝了一口：“他們的辦法太理想化了。但聽起來，人們的生活確實比現在更好一些。。”

“在目前科技沒有辦法大幅提升的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擴張人口，減少老齡化。隻要人口擴大，能夠做的事情更多，生產力自然而然就提高了。”

“生產力提高了，就能嚴格控製工作時間，就能夠提高民眾的幸福感。”

“擴人口？”王海風嘲諷道：“到時候，星際交易市場的飛船裝不下這麼多人，誰留在這裡與中子星同歸於儘？又或者把人裝進虛擬空間裡邊打包帶走？”

“是啊，他們就是想要把人裝進虛擬空間裡帶走，拋棄掉肉體，但是老政府不同意，堅決不同意，基本上都在反對。”

“為什麼不同意？”

“他們說虛擬世界技術相關法律，是人類的關鍵憲法，不到萬不得已，觸碰不得。”

“激進派覺得這種條條框框太死板，就算是憲法，也是人指定的，也可以修改，現在是關鍵時刻嘛，修改了又怎麼樣？”

兩人在這個時候也產生了分歧，王海風覺得憲法不能隨意改，但周華覺得可行。

一個人可以做到理智，十個人的分歧，隻能夠做到勉強明智，一千個人，就連明智都沒有辦法做到了，大家各有各的思想，隻能用普世價值觀來約束。

一個文明呢？人多了，誰都說服不了誰，就會覺得，某些莫名其妙的辦法變成了好辦法。

“滴！”忽然間，聯絡器中響起了刺耳的尖叫聲。

倆個正在為之爭吵的人紛紛低頭一看，也不算什麼大事，是一台機器故障了，智能機器人處理不了，需要人工處理。

“我去吧，不跟你吵了。”

“喝了點酒，能行嗎？”周華笑著說道。

“當然能！”王海風揮了揮手，重新穿好動力甲，沒入漆黑的大地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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