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王海風參與工作的第一百九十六年。

日子仿佛和以往一樣，沒什麼變化，又仿佛改變了許多。

隨著人口老齡化的快速加劇，人們工作壓力是越來越大了。為了完成工作目標，老年人的退休年齡又不得不往後延續了好幾年。

這個政策搞得民眾怨聲載道，平時稍稍加班也就算了，就連退休時間都要延長，實在令人難以忍受，辛辛苦苦了一輩子，誰不想早一點退休呢？

而就在這一天，兩顆星球又一次接近橢圓軌道的近地點。這是距離中子星最為接近的一段時間，將要再次利用引力彈弓效應，為星球本體進行加速。

在狂暴的引力大海當中，為了安全起見，所有的地表工作人員從星球上撤離了。

兩艘母艦擠了六千五百多萬的人口，顯得相當擁擠。

王海風被分配了一間14個平方的單人間，不過他拒絕了上級的安排，還是選擇與家人居住在一起，總之，能夠省出一點兒空間也是好的……

飛船裡邊擠了這麼多的人，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商業廣場內人山人海，各種討論聲以及熟人之間的寒暄交織在一起，演變成了目前的新人類文明。

王海風平時都居住在工地附近的小鎮內，大約每十年返回一次飛船，習慣了清淡的生活。

聽著各種鬨哄哄的聲音，享受著精美的食物，他忽然覺得，這種熱鬨其實也挺好的。

“有人喜歡大城市的生活，有人喜歡鄉村的生活。不過大多數人還是喜歡熱鬨的城市吧。”

王海風看到了一位穿著非常得體的老先生，正在角落的餐廳裡喝酒，是他曾經的領導，一個脾氣不怎麼好，知識卻非常淵博的男子。

王海風連忙了過去，打了聲招呼，“老李！”

“老王！”

然後相互之間嘮嗑起來。

那男子眼睛瞥到王海風，又看向餐廳內的大屏幕，唏噓道：“……有時候我會想，如果這顆行星堡壘突然間被中子星給吞了，又或者發生其他的故障，我們是不是可以不做這件事了？”

王海風哈哈大笑：“那當然！要是這顆戰星真的被吞了，或者被撕裂了，托斯人也沒辦法怪罪到我們身上，政府也隻能放棄。”

“我們現在的狀態，大家都在忍耐啊。”

那漢子搖了搖頭：“是啊，想歸想，但是又不舍得，難道它被吞了之後，我們還有勇氣開發第二顆戰星嗎？不可能了！我們已經喪失了這種勇氣了……我們所有的希望都在這顆唯一的戰星上邊！”

“一天工作九到十個小時啊，已經兩百年了！未來還得繼續下去，一直到睜不開眼睛！就連21世紀的人也隻工作八個小時啊！”

“但是……不工作就得眼睜睜看著星球發生撞擊啊，這算不算是時代的大倒退？”

“倒退麼？”王海風道：“其實是沒有倒退的，我們吃得好，穿的好，這算什麼倒退？曆史上有的是努力工作也吃不飽的時代。”

“隻不過，太久太久沒有進步，變得有些疲乏了。”

中央廣場上的艦長正在發表一次講話，似乎在鼓勵眾人：“……我們必須報有希望，這不是我們一代人的希望，而是上一代，上上代，下一代，下下代。隻不過我們非常好運，卻又不好運地夾雜在了中間，我們要為這件事奮鬥終身。”

“可是這樣的奮鬥並非沒有任何意義！它鍛煉了我們的精神意誌……因為我們的現實世界，隻不過是生命中的起點，我們還會在虛擬世界中麵向未來的人生……”

“這樣的鍛煉，能夠讓我們坦然麵臨形形色色的誘惑，通過超凡者考核的概率將會變得更大……”

“去他媽的誘惑，一天到晚就知道說空話！”那位李先生似乎有點兒喝醉了，口中吐出一些罵罵咧咧的詞語。

艦長到底說的是不是真話，沒有人在乎。

批評政府變成了一種新風尚。

有的人麵帶沉思，有的人喝醉了，在那裡胡言亂語。

少量的人依舊雄心勃勃，期待著未來，但大部分人已經被慢慢消磨掉了耐心。

王海風默然，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有的人能夠隨遇而安，就像他本人，覺得這種生活還能夠湊活，乾什麼工作不是工作呢？

但也有人覺得，目前的生活難以忍受。

這個時代似乎發生了越來越大的割裂，遠方的一少群人正在歡呼，在慶祝第二階段大工程的完成。然而，在未來還有第三階段的漫長工程，至少要維持四百年的漫長工程。

更一些人躲在角落裡小聲地罵喝著，罵政府當初的選擇，罵那時候的柯萊艦長選擇的17號方案。

為什麼要將整個工程的工期搞得這麼緊張！

他們在罵出生的時代不好，他們變成了被犧牲的一代人。

可是無論怎麼樣，人們就得這樣辛苦地工作，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沒有其他的選擇……

這就是時代！

突然間，所有討論的聲音全都消失了，人們似乎發現了什麼，齊森森的看向前方的大屏幕。

那一顆花花綠綠充斥著離子火焰的星球上邊，行星發動機發出了最為猛烈的咆哮，就好像是一輛拖拉機，麵臨深淵拽拉時噴出的黑氣一樣！

這個時候，行星發動機的推動力對比中子星的引力，如同螢火與皓月的差距，幾乎沒有太大作用了，隻不過，智能計算機依舊按照當初設定好的方程式，發出了最為精準的指令。

能夠起到作用的，唯有星球千百年積累下來的巨量慣性，以及精密的計算。

大地在顫抖，行星在轟鳴，帶著身後的大冰球，快速地掠過近日點。

人群中傳來了一陣尖叫！

一些喝的醉醺醺的男人抬起了頭，情緒複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後方的那一顆大冰球距離整顆前方的行星堡壘，在引力彈弓的作用下，快速縮短到隻有兩萬公裡的地步。

這個距離實在太接近了，眼看著兩顆星球因為相互之間的引力吸引，即將發生撞擊！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一顆足足萬億噸質量的岩土塊，從行星堡壘上方拋射了出來。

應該不能用“拋射”這個詞語，而是被中子星巨大的引力給活生生吸了出來。

為了切割這一塊長條形的，比山嶽還要巨大的岩土塊，數萬工作人員用了足足百年的時間。

這一岩土塊從行星上方掉出去的時候，行星堡壘似乎平白變化了那麼一點點的方向，與後方冰球的距離重新拉大。

緊接著是第二塊、第三塊、第四塊……

這些拋射出去的岩土塊，將變成流浪隕石，它們的軌道稍微低了那麼一些層次，改變了整顆星球的動量。

它們將會環繞兩顆中子星附近很久很久的時間。但最終，這些隕石會墜落在中子星上邊，在超強爆炸過後，成為中子星的一部分。

總共有16塊岩土塊被中子星巨大的引力給吸了出去。

還有一塊砸到了後方的那一顆大冰球上，引發了巨大的撞擊。大冰球被砸出一個凹坑，掀起了巨量的冰片。

經過這一番後，行星堡壘小幅度偏轉了自己的運動方向，與後方的大冰球擦肩而過，緊接著雙方徹底岔開了。

兩顆星球相互追逐了幾百年之後，最終還是各奔東西，再也不會見麵。

就如同許許多多人的感情世界，能夠永遠在一起的少之又少，最終還是要離彆。

整個驚心動魄的過程，用了大約15天的時間。每一天早上起來，王海風都會看到有一大堆人在中央廣場上討論，整個過程的誤差是不是在容錯率允許的範圍內。

還有的人正在唉聲歎氣，眼看著整個計劃差不多成功了，行星堡壘並沒有被中子星吞噬，它成功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