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經承給的小院子離段家不遠,餘有福之前幫著買的東西全放在院子裡,韓秀峰這兩天忙著敲雲南的竹杠,一直沒顧上去看。
明天要迎娶,之前買的那些東西今天全要用上。
韓秀峰和關捕頭一出門就兵分兩路,一個去找餘有福拿鑰匙,順便叫餘有福來幫忙。一個直奔縣衙去找王經承,讀書人跟讀書人好說話,去請王經承過來幫著撐男方的麵子。
琴兒剛才沒好意思去堂屋,見韓秀峰出了門,忍不住爬上梯子趴在院牆上偷看。段徐氏始終覺得結這個門親事讓女兒委屈了,不僅沒責怪,反而在下麵扶著,生怕女兒摔下來。
“能不能看清?”
“就看了個背影,”琴兒俏臉一紅,扶著梯子爬了下來。
段徐氏見她不是特彆不高興,不禁笑道:“剛才去堂屋沏茶,我仔細瞧了幾眼。要是論模樣,還真沒啥好說的。”
“娘,我以前見過,曉得他長啥樣。”
“曉得他長啥樣你還爬牆頭看!”
琴兒捏住衣角嘀咕道:“以前沒仔細瞧,要不是爹非要把我許給他,我都不記得他長啥樣了。”
段徐氏把梯子挪到一邊,帶著幾分緊張地問:“琴兒,你還是不樂意?”
“人家等會兒就來換帖納彩,我不樂意還能咋樣。”琴兒輕歎口氣,又幽幽地說:“不過話又說回來,嫁給他總比給人做妾好,也比嫁個不知根不知底兒的強。”
“這麼想就對了,人這輩子哪能事事稱心如意,再說韓四那娃其實挺好的,為人耿直敞亮,要模樣又有模樣,還識文斷字,是個會過日子的。最要緊的是他家要啥沒啥,家境比咱家差遠了,你嫁給他這輩子都不會被欺負。”
琴兒被搞得啼笑皆非,禁不住笑道:“原來要啥沒啥還有要啥沒啥的好處,我真是頭一次聽說。”
“真有好處,”段徐氏偷看了一眼堂屋,神神叨叨地說:“娘就是吃了這個虧,以前我家窮,你爹在衙門做事日子過得好,用你外公的話說結的是門高親,害得我進門到現在也不敢跟你爹大聲說話。”
琴兒不想聽這些,把段徐氏拉到一邊,苦著臉問:“娘,他們剛才說的話我全聽見了,他過幾天就要去京城補缺,他一走我咋辦,總不能讓我就這麼在東邊那個小院裡守活寡吧!”
“這事你爹跟縣衙的關班頭早說好了。”
“咋說的?”
段徐氏回頭看看身後,湊到她耳邊笑道:“你們先成親,先在東邊小院過幾天小日子,然後他去京城補缺,他走時你就搬回來,這日子以前咋過的以後還是咋過,不會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呆那邊。”
“娘,我曉得你和爹是為我好,可我不能總住娘家吧。”
“這是自然,你爹跟關班頭說好了,韓四那娃也說了,等他補上缺,做上官,就差人回來接你去做官太太。仔細想想,你死丫頭真個享福的命,要把娘這輩子沒享過的福全享了。”
琴兒也是個心氣高的,雖然曾憧憬過做舉人夫人,但那終究是憧憬。而且現實很殘酷,任家瞧不上段家,她打心眼裡不願去給人做小妾,覺得婚事一樣要寧為雞頭不為鳳尾,想到很快就能成為官太太,不禁笑道:“那他得快點補上缺。”
“我看韓四的麵相就是個大富大貴的命,這個缺一定能補上。”
“補上當然好,隻是巡檢才九品,這官做得也太小了。”
“這跟吃飯一樣,不能一口吃個胖子,等他補上缺做上官賺到錢再去捐個大官不就成了。他是個有誌氣的,你呢又是旺夫的命,他將來一定能做上大官,你一樣能做上大官的夫人,說不定還能做上誥命夫人!”
……
韓秀峰去得快回來的也快,轉眼間就同餘有福一起來了,辦第一件事:換帖納彩!
照理說交換庚帖之後,男方要下求婚帖,而求婚帖應該托媒人送來,但一時半會間去哪找媒婆,並且接下來還有好幾件事要辦,段經承非常好說話,交換完庚帖就從餘有福手裡接過寫有韓家三代名諱及與婚姻有關事宜的求婚帖,然後當著二人麵寫了一份允婚帖。
龍鳳喜帖齊了,這是男方女方締結姻緣的憑據!
韓秀峰樂得心花怒放,拜謝了一番又拉著餘有福回去準備回奉的東西。
回奉之後送彩禮,送完茶禮踩花堂,捎午都顧不上吃就又過嫁妝,左一趟右一趟,忙得不亦樂乎,引來許多街坊鄰居圍觀。
一天之內要把這麼多事辦完,在巴縣城真是一件稀罕事。
一傳十十傳百,府衙段經承家二閨女要嫁給縣衙以前的清書韓四的事很快就傳到了神仙坊。
任禾正在書房裡讀道光三十年庚戍科探花許其光的“進士策”,這張不曉得哪個書店刊印的“進士策”是托人從成都府好不容易買來的,所以看得很仔細,讀得很認真。
正讀到妙處,弟弟任怨風風火火跑了進來,一進門就火急火燎地說:“哥,不好了,段吉慶那個老東西給臉不要臉,竟把他家二丫頭許給了以前在縣衙幫閒的一個小清書!”
“縣衙書吏多了,你說的是哪個?”任禾下意識問。
“韓四,大名叫啥我忘了,就是……就是那個幫人保歇的韓四。”
“有點印象,他好像是從鄉下來的。”
“對對對,他有個叔,他叔大名我曉得,叫韓玉財,以前在道署當過差,後來跑到縣衙去做戶房經承,他就是他叔從老家帶來的。”
琴兒的倩影再次浮現在腦海中,想到琴兒就要嫁給彆人,任禾一陣心酸,放下“進士策”喃喃地說:“段經承咋把琴兒許給那個小清書,他是不是在跟我置氣。”
任怨一屁股坐到他對麵,拍著書桌道:“哥,聽街坊們說韓四現而今不做清書了,好像捐了個啥官。你再過兩個月不是要去京城趕考嗎,他一樣要去京城,打算去京城補缺,要是這個缺能補上,他以後就是官了!”
“花銀子捐的官,哈哈哈……”
“哥,你笑啥?”
“捐納的官也算官!”任禾深吸口氣,站起身譏笑道:“歪門邪道,不是正途,彆說他這缺沒那麼容易補上,就算能補上又能咋樣。跳梁小醜而已,登不了大雅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