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和餘鐵鎖聞訊而至,費二爺和餘有福知道皇上很快就會有旨意,生怕他們被傳旨的大臣或侍衛見著不好,趕緊讓他們去會館等消息。結果他倆一去會館,黃鐘音和吉雲飛等同鄉也相繼知道了,一個個唉聲歎息,惋惜不已。
韓秀峰不知道同鄉們全聚在會館等,就這麼陪曹毓英和文祥從書房來到正廳,看著院子整理好的箱子坐等宮裡的消息。
夜幕降臨,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三人剛站起身,三個著黃馬褂的禦前侍衛大步流星地走進院子,高喊一聲“皇上口諭,通政司參議韓秀峰、領班軍機章京曹毓英、工部員外郎文祥接旨”,便跨過門檻走到香案前。
韓秀峰急忙撣撣袖子,跪下道:“臣韓秀峰恭請聖安!”
“臣曹毓英恭請聖安!”
“奴才文祥恭請聖安!”
“聖躬安。”傳旨的禦前侍衛仔細瞧了瞧,確認就是這三位,抑揚頓挫地說:“諭通政司參議、領班軍機章京曹毓英、工部員外郎文祥等,怙恃之恩,昊天罔報,朕體通政司參議韓秀峰哀戚之情,賞乘驛馬,準其回籍守孝。命工部員外郎文祥幫辦巡防處營務事,命領班軍機章京曹毓英仍兼向軍機處各大臣稟報事,其餘各事命卸任通政司參議韓秀峰交代明白。”
“臣遵旨,臣謝皇上隆恩!”
“臣遵旨!”
……
禦前侍衛等文祥謝完恩,接著道:“三位請起,韓老爺,勞煩您借一步說話。”
“好,這邊請。”韓秀峰反應過來,急忙把傳旨的禦前侍衛請進內院。
結果還沒到書房,禦前侍衛便停住腳步道:“韓老爺,就幾兩句話,不用進去了。”
“請講。”
“皇上準您在折中所奏,命您將公事跟曹大人和文老爺交代明白,命文老爺明兒一早遞牌子覲見。”
韓秀峰意識到這一樣是皇上的口諭,急忙跪下道:“臣遵旨。”
禦前侍衛從袖子中取出三張銀票,帶著幾分羨慕又有幾分同情地說:“韓老爺,這三百兩是皇上賞您的,皇上本想直接賞銀一百兩給您做回鄉盤纏,賞銀兩百兩讓您回鄉治喪,可想到那麼做於例不合,隻能拿出這三百兩體己銀子私下賞。”
大學士死了才賜銀千兩治喪,一個小小的正五品參議死了爹要回鄉丁憂,如果既賜盤纏又賜銀治喪,翰詹科道知道後一定會進言諫阻。儘管這三張銀票十有八九是上次送去的,但韓秀峰還是感動感激的熱淚盈眶。
“韓老爺請起,卑職先回宮複命,您也趕緊跟曹大人和文老爺交代公事吧。”
“好的,我送送您。”
“彆送了,您要節哀啊,皇上還等著您服完喪回京效力呢。”
“嗯,自古忠孝不能兩全,等秀峰儘完孝一定回來給皇上效力。”
……
剛送走傳旨的禦前侍衛,確認以前乾什麼今後還得乾什麼的曹毓英無比失落,見天色不早了竟拱手告辭。
儘管沒啥要跟他交代的,韓秀峰還是對著紫禁城方向拱拱手,很認真很誠懇地說:“曹大人,皇上恩準了,從現在開始您便是‘厚誼堂’的漢大掌櫃,秀峰已卸任,今後堂內的一切就拜托您和建川兄了。”
“毓英深受皇恩,為朝廷效力本就是份內之事,韓老弟言重了。”空歡喜了一場,曹毓英實在不想在這兒多呆,拱手回了一禮,隨即轉身道:“建川老弟,愚兄先走一步,明兒下班再過來。”
“下官恭送大人。”
“留步,韓老弟一定有好多事要跟你交代,我可不能耽誤韓老弟回鄉治喪。”
曹毓英說走便走,文祥被搞得很尷尬,韓秀峰顧不上那麼多,再次把文祥請進內院兒的書房,關上門道:“建川兄,皇上命你幫辦巡防處營務事,可謂用心良苦。”
巡防處是去年林鳳祥、李開芳率賊兵北犯直隸時設的,以便統一調遣直隸、山東、山西和關外的八旗綠營官兵在京畿、直隸和山東各州縣設防堵剿長毛,並籌劃堵剿所需軍械糧餉、訓練團防,緝拿甚至審理長毛奸細和俘虜等等。
惠親王為巡防處大將軍,僧格林沁、花沙納、達紅阿為巡防王大臣,並設監印官四人,翼長若乾,辦事官十八人,全是皇上特簡的兼差。
下設專事提調兵馬和辦理奏章文移的文檔處,專事巡查城中堆撥、護送軍械火藥等事的營務處,審理各種案子和與長毛有關的審案處,以及負責支發巡防處和各地官軍錢糧的糧台處。不但搶了兵部、戶部的差事,甚至跟刑部一樣可以審案,順天府和步軍統領衙門更是成了其下屬,可見這個臨時設置的衙門有多厲害!
河營之所以被肢解,也正是因為河營明明在京畿駐防卻不聽巡防處的,一山不容二虎,巡防處的那些手握重兵的滿蒙王公自然不會任由肅順坐大。
想到這些,韓秀峰接著道:“皇上給你這個兼差顯然有好幾層考慮,一是沒個兼差你就得每天去工部衙門點卯,沒法兒一心一意打探整理驗證夷情;二是你現而今隻是從五品的員外郎,想真正委以重任不能沒點資曆,在巡防處兼個差事就能分點軍功;再就是如果讓你跟我一樣以記名章京在軍機章京上額外行走,又會跟我一樣成了曹毓英的下屬,堂內的公務反而會不大好辦。”
“我知道,我……”
“建川兄,我曉得你想說什麼,現在不是說那些的時候,更何況我之所以保舉你並非出於私心。”韓秀峰不想再耽誤工夫,拿出一疊下午寫的書信和列了幾張清單,交代道:“我的幕友王乃增你雖沒見過,但應該聽慶賢提起過,他隻是我延聘的幕友,也是咱們‘厚誼堂’的軍師,我希望你能接著延聘。”
“誌行,我見過他發回的急件和書信,能看出他真是為大才,就算你不提我也會接著延聘的。”
“這是已革蘇鬆太道吳健彰前些天差人送來的銀票,吳健彰這個人很貪,彈劾他的人不少,恨不得將其淩遲。但咱們不是禦史言官,咱們所辦的差事也不是非白即黑,所以這樣的人不但要用,而且要保,不然咱們就會變成聾子瞎子。”一共六千兩,韓秀峰留下兩千兩,將剩下的四千兩銀票輕輕推到文祥麵前:“我留下點維持全家老小生計,這些你留作明年後年續聘王乃增所用。”
文祥很清楚沒有銀子什麼事都做不成,接過銀票道:“誌行,那我愧領了。”
“彆這麼客氣,說正事。”韓秀峰指指寫好的書信,接著道:“正在上海平亂的薛煥不但跟我是同鄉,而且為官清廉,為人並非迂腐,上海那邊的事你可以找他。算算日子前兩淮運判韓宸也該卸任了,我求肅順大人幫他謀了個長蘆鹽運司副使的缺,等他抵達京城之後你把這封信交給他,然後命他去天津設立分號。”
“自個兒人?也是咱們‘厚誼堂’派出去的?”
“以前不是,但他為人很可靠。我之所以想讓你派他去天津設立分號,一是所有消息、公文和人員全得在天津衛中轉,二是王乃增從吳健彰那兒弄了一條蒸汽船。蒸汽機的圖樣是你是見過的,作用之大你也是曉得的,彆人視其為奇技淫巧,咱們可不能不當回事。”
韓秀峰深吸口氣,接著道:“我一直想弄一個拆卸下來瞧瞧究竟是咋鑄造的,但這件事非同小可,彆說沒法兒把蒸汽船弄京城來,就算能弄京城來也會掀起軒然大波,所以隻能在天津找個地方。”
文祥下意識問:“奏請皇上派造辦處的工匠去拆卸下來瞧瞧?”
“我就在這麼想的,不過這些事隻能交給你了。”想到今後要辦的很多不是一兩點難,韓秀峰緊盯著文祥的雙眼,很認真很嚴肅地說:“建川兄,我知道你想一番作為,但咱們正在辦的差事真叫個見不得光,所以你做上這大掌櫃之後一定不能急於求成,咱們正在做的這些事,正在做的那些準備,現在或許用不上,今後三五年甚至都可能用不上,但我敢肯定早晚能用上的!”
“這是自然。”
“總之,咱們得謹慎點,一定要緩而圖之,絕不能讓‘厚誼堂’被那些迂腐之輩扼殺在繈褓中。”
韓秀峰將羅列的幾份清單交給文祥,想想又感歎道:“雖然有好多事想做卻沒來得及做,但我並不遺憾。因為我就算接著做這大掌櫃,清單上的這些事在我手上也很難做成。建川兄,你跟我不一樣,你不但是滿人還是滿人中為數不多的進士,之前隻是沒機會,現在有機會了一定能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等你位極人臣的時候,這些事就可以做了,不但可以做而且可以做成。”
文祥能聽得出這全是肺腑之言,正不知道該說點什麼,韓秀峰接著道:“河營雖被拆散了,但架子還在,還有兩百多兵勇,現在他們有的在固安,有的在涿州,有的在宛平,有的在永清。千總、把總等武官全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兵勇也全是我從固安等縣精挑細選的青壯。他們現在雖分汛駐守,但隻是人散了,精氣神兒沒散,不但沒刀槍入庫、馬放南山,而且仍堅持操練。”
文祥聽得暗暗心驚,心想你居然在京畿有那麼多兵!
韓秀峰豈能不知道他會怎麼想,連忙解釋道:“這件事肅順大人知道,皇上也知道,事實上這些人就是皇上和肅順大人在河營被拆散時讓留下來的,不過現在還記不記得就兩說了,但咱們可不能忘。前些天吳健彰差人送銀票來時順便送來了四十杆自來火鳥槍,我讓他們把槍送涿州州判王千裡那兒了。
加上之前的鳥槍、抬槍,現在估摸著有百十杆火器。這些人和這些火器我全交給你,要是京畿太平無事就當沒這回事,要是京畿有事你就能用上。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至於咋用我不管,隻想拜托你善待他們,因為他們全是跟我出生入死過的兄弟。”
林鳳祥和李開芳逃竄至山東,很多人真以為京畿太平了。
文祥不這麼認為,因為洋人兵船剛從天津揚帆南返,他很清楚這一切隻是剛剛開始,洋人沒得到想得的東西,以洋人的秉性早晚會去而複返。到時候是戰是和誰也不知道,真要開戰就得早做準備。
想到這些,文祥禁不住問:“他們會聽我的?”
“會聽的。”韓秀峰將書信交到他手中,凝重地說:“有我的書信,再加上大頭,他們一定會以你馬首是瞻。再就是在巡捕營也有不少河營的兄弟,其中還幾個是從四川老家來投奔我的同鄉,我讓老餘回頭帶他們來拜見,能關照就幫我關照關照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