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瓦托雷當然知道。
澤地黑塔的初代塔主,是“竊火者”普羅米修斯。
在無邊無儘的沙漠之中,最危險的並非是熊熊烈日。
而是在夜晚降臨時,那無邊無際的黑夜。
那片活沙漠,會在黑夜降臨時吞食內部的人。換言之……隻要在沙漠中失去了【光】,就會被腳下的沙地直接吞沒。
因此想要通過那邊無儘沙漠,就必須有足夠的燈火和……燃料。
最困難的地方在於燃料。
因為普通的火焰,在那片沙漠中能照亮的範圍並不遠。那裡的黑暗,就像是有質感、有重量的東西一樣。
而為了解決這個無光的困境,一名叫做普羅米修斯的精靈選擇進階成了“竊火者”。
他竊取了太陽的“第三曜”。
——也即是“永燃無休的明亮火光”。
他以自己的血肉為柴薪、智慧為燃油,萃取出了“無休之火”……也就是人們口中的“聖火”。隻要人們仍在思考,就能永燃不休的明亮白色火焰。
人們舉著燃燒著熊熊聖火的火炬,才衝出了那片活沙漠。
而在那時,普羅米修斯全身已經枯乾如同行屍走肉。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腰身極細的瘦長鬼影,腿和胳膊甚至瘦到了能被八歲的女孩單手環握的程度。
那時,神秘女士要雅瑟蘭各地修建二十四座巫師塔,用於支撐大結界。
而除了“存在即可”的第一職責之外。
每座巫師塔都有其不同的意義、不同的使命。
澤地黑塔的意義,就是生產“聖火”。
聖火是最頂級的咒性材料之一……它是燧父打造至寶的時候,所必須的火焰;它可以逐漸改造火光範圍內的凡人,讓他們變得頭腦清晰;同時它也可以作為秩序之火,護佑著超凡者手持火炬、衝到結界之外。
在聖火範圍之內,灰霧不可進入。
在雅瑟蘭帝國全盛時期,帝國各地都有聖火台。每座聖火台都是一位英雄的巨大雕像。
精靈賢者們在先賢雕像前盤坐靜思、或是激烈辯論。獻上自己的智慧,保持聖火熊熊燃燒——然而那時大結界已經修建完畢,人們已經不再需要聖火來抵抗灰霧。
更多的意義,在於讓人們不要忘記昔日聖賢的犧牲,而做出的紀念。
但在血役時,所有的聖火台都熄滅了。
戰爭耗竭了人們的心思,智慧人更重要的使命是輔佐主君謀奪天下,而不是研究學問。
如今,唯有從竊火者這裡,才能得到聖火。
而雨果就是目前唯一的竊火者。
當然……以後還會有薩爾瓦托雷。
“貝爾納迪諾為什麼會需要聖火?”
薩爾瓦托雷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一個從“死靈師”進階的奪魂巫師,為何需要用聖火來完成“創造的工作”?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不,這不重要……老師呢!老師也被他殺死了嗎?”
薩爾瓦托雷的情緒稍微有些失控:“他憑什麼能戰勝老師?老師可是世界上戰鬥力最強的轉化巫師!”
他的手指都在顫抖。
安南突然伸出手來,無聲且用力攥住了薩爾瓦托雷的左手。感受到安南手心的溫度、指骨被安南捏的生疼——薩爾瓦托雷也因這痛苦而稍微冷靜了下來。
說實在的,薩爾瓦托雷心中沒有什麼悲哀與痛苦。
隻有茫然、驚慌和難以置信。
突然聽到這話,他實在是沒有任何實感。
“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銀爵士平靜的答道:“至於雨果·黑塔……他還活著。而且完全占據上風。就連整座沼澤都已經被戰鬥的餘波烤乾,周圍數裡的沼澤之內已經沒有一個活物存在。
“在雨果的靈魂燃儘之前,他恐怕一直能實現對貝爾納迪諾的壓製。因為澤地黑塔會給他供給無限的秩序法力……但巫師塔畢竟不能給他提供要素之力。
“貝爾納迪諾徹底舍棄了自己的肉身,將自己的血肉煉成了未完成版的賢者之石。而他之前襲擊丹頓的時候,得到了純度極高的賢者之石……他又構建出了自動轉化法陣,將被自己殺死的人自動轉化為賢者之石,並以此完成了【四輪的運轉】這一大功業。
“雨果如果當機立斷,將全塔巫師全部燒死,他還有可能在三十七個小時後戰勝貝爾納迪諾。但他卻直到最後都沒有下手……於是那些巫師幫不上任何忙,卻反而隻能給貝爾納迪諾提供助力。
“他這次還帶去了‘翠玉錄’艾薩克和‘竊夢者’丹頓,以及十二條霜語者的靈魂——這是他全部的儲備,全部都是用來防禦雨果的‘對策’。貝爾納迪諾的準備也是持久戰……而有了澤地黑塔巫師們的補充,雨果已經無法戰勝貝爾納迪諾了。”
所以,雨果落敗是早晚的事。
銀爵士平靜的說出了殘忍的事實:“大約在五十二個小時後,雨果的靈魂就會徹底燃儘。
“不過有承靈僧的‘承靈法術’,他大約還能保留意識。以貝爾納迪諾的造靈技藝,用其他的靈魂作為養料來填充,倒是能夠在靈魂層麵上複活。如果你有朝一日能戰勝他的話,說不定能把雨果奪回來。
“——哦對了,貝爾納迪諾還保留了克拉倫斯的靈魂。”
銀爵士緩緩說道。
他仿佛是在暗示什麼。
薩爾瓦托雷咬了咬牙。
“我……”
我要去——他想要這麼說。
可薩爾瓦托雷的理性又告訴他,如果連雨果在巫師塔內都無法擊敗的敵人,他恐怕根本就沒有戰勝的可能。
他本身就是“煉金術師”,最為弱小的超凡者。
而對方是連自己的老師都能殺死的人……
他就算是去了,也無能為力、也根本什麼都做不到——
“——去吧,薩爾。”
但就在這時,影子異常嚴肅的聲音,卻在他心底嘶啞著響起:“你是想去的。
“死去又如何?你是黑塔之子!如果黑塔都沒了,你的姓氏……不覺得荒誕和恥辱嗎?”
“可我……”
薩爾瓦托雷牙關緊咬,手指不再顫抖、隻是有些胸悶。
就在這時。
安南卻轉身望向銀爵士。
“如果我想請您出手的話……”
他注視著銀爵士,緩緩開口問道。
銀爵士挑了個安南在這裡的時候,向薩爾瓦托雷說這件事。
無非就是想把這件事一並告訴他。
如果薩爾瓦托雷自己得知這件事,為了不牽扯到安南、他肯定會偷偷離開。
然而安南既然知道了這件事……他就不會允許薩爾瓦托雷自己去送死。
而看到安南如此詢問,銀爵士臉上卻露出了一個果然如此的微笑。
他就像是等待這個問題已久。
發出清朗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問道:“那麼,安南——
“代價是什麼呢?”
“代價嗎……”
“沒錯,我們會保護你的人生安全、我們甚至會為你製作鏡子來加速你的誕生。
“但我不會為你去殺你的鏡子,這是你自己的使命。我們可以給你學費、可以教你知識、可以幫你複習……但我們不會幫你考試。不想、不會,也不能。”
銀爵士平靜的說道:“他是你的鏡子,安南。
“你的第一麵鏡子,是唐璜·傑蘭特。同樣才能傑出、智慧卓絕、性格溫和的男童,同是即將成為家族的繼承者,卻在萌芽時期被腐夫所謀害的‘第三子’,同樣作為劍士與失能巫師,甚至擁有相似的血脈……毫無疑問,你與他是相似的。
“——但你的才能遠勝於他、你的心靈也比他強大。最為單純的強大而明亮,劃分出了不同的命運,這是第一曜之光。”
“你的第二麵鏡子,原本是丹頓。但他畏懼於以配角之位與你將進行的交鋒,便逃離了自己的宿命、將屬於他的那片未孵化的真理殘章放入了羅斯堡子爵的靈魂中。
“——你們同是遭受萬千失敗折磨之人,但你卻從未放棄希望。永不磨滅、始終如新的希望,這是第二曜之光。”
“你的第三麵鏡子,是亨利八世。你與他一樣,從出生開始就未曾感受過愛……但你有自己所珍視的家庭、有自己重視的王國,而他卻憎恨自己的血脈與使命。你與他更為相似。
“——你們同是從命運的最初便不懂愛之人,但你的心中對世界、對他人的愛卻永燃不熄。永燃不熄的火,這是第三曜……也是你即將得到的,第三片真理殘章。”
“……但你說,代價。”
安南緩緩說道:“也就是說,這裡還有餘地……對吧。”
“是的,畢竟我是貿易之神嘛。隻要有價格,沒有什麼是不能談的。”
銀爵士嘴角微揚,他拍了拍安南的肩膀,站起身來背對著安南,平淡的說道:“先去參加葬禮,這是你答應我的事。剩下的之後再說。
“我們的時間還很多。”
——至少,還有五十二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