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不穩重,女裝(1 / 1)

湖水蕩漾,水流狹窄處,看著就像是羊腸小道。

把酒杯放在這種狹小曲折的水流中,任由它漂流而下,隨便取用,這便是曲江流觴的來由。

賈平安從未來過曲江池,被李敬業拉著來,他想的是好好轉悠一圈。

看看湖光多好。

看看遊人也不錯。

湖邊楊柳依依,尋個地方坐下發呆也挺愜意啊!

但為何要聒噪呢?

李敬業雙手握拳,準備出手。

蔡穎得意的道:“這是文試,李敬業,有本事用詩來說話,有才說話,無才……回家!”

“敬業。”賈平安叫住怒火中燒的李敬業,有些惆悵的道:“某就想買幾條魚回家,為何非得要得意呢?那誰……”

他指著蔡穎說道:“你說某是婦人。”

蔡穎一怔,先前他確實是太得意了些,所以口出不遜。

但輸人不輸陣啊!

他笑道:“若是賈參軍能作出一首媲美上官少監的詩,某致歉。”

“女裝吧,從曲江池走到皇城前,如何?”賈平安不是壞人,但也不是被羞辱了依舊默不作聲的那等老好人。

上官儀那首詩作的極好,以至於讓蔡穎信心十足的道:“好!一言為定。”

上官儀微笑道:“上次老夫在五香樓和你失之交臂,聽聞你作了一首詩,很是出色,老夫不勝欣慰……”

這是文壇盟主的架勢。

讓賈師傅想到了後來的歐陽修。

此子大才,老夫當避路,讓他出一頭地也!

這個比裝的好!

蔡穎退後一步,活脫脫的一個小跟班,與有榮焉的模樣。

邊上一溜文人一臉欽佩的模樣,有人說道:“上官少監虛懷若穀,獎掖後進,當真是我輩楷模啊!”

文人楷模上官儀謙遜的道:“過了,過了!”

“沒過呢!”明惠剛從外地而來,急需尋一個靠山。上官儀前途無量,有人說他十年內必然成為宰相,可見對他仕途的看好。

她看了上官儀一眼,見他風度翩翩,含笑而立,讓人生出愛慕之心來,不禁靠近了些,讚道:“上官少監風度翩翩,讓人愛煞。”

蔡穎笑道:“賈參軍可有了?”

“差不多了吧。”

賈平安手中拎著一條大魚,剛想好了回家怎麼做……魚身紅燒下飯,魚頭加豆腐,弄個魚頭湯,美滋滋啊!

念及此,他的心情都好了起來,抬頭道:“詩乃是小道……”

轟!

這話就像是炸彈,炸的眾人外焦裡嫩,有人罵道:“奸賊!詩賦乃大道,你這是想悖逆人心嗎?”

“作詩於國何益?”賈平安走近一步問道,神態從容。

那人:“……”

這是對現有文壇秩序的質疑,大唐開放,這種質疑不算是什麼,但作為文壇大佬,上官儀必須要做出回應。

他淡淡的道:“詩賦陶冶情操,人不通詩賦,何以為官?”

他看了賈平安一眼,心想這個少年怕是不知道詩賦為何被重視的緣故,如此也算是一次小小的告誡,想來傳出去,自己能增加些長者美名。

賈平安微笑道:“漢重詩賦,大唐跟隨,為何?不就是因為普通人讀不起書,就算是讀得起書,他們也隻能在經典中埋首,沒有淵博的家傳,他們壓根就無法涉足詩賦。於是……”

他看看這些人,覺得看到了一群驕傲的貴族,“於是詩賦就成了上等人專有的學問。科舉重詩賦,要的也是排斥。把中下等人排斥了,剩下一群上等人。”

“大膽!”有人戟指賈平安,厲喝道:“當著大家的麵,你妄言文事,妄言科舉……”

“得了吧。”賈平安覺得眼前就是一群公雞,在明惠這隻母雞的麵前想出個風頭,好博美人一笑。

至於科舉,目前就是個笑話。科舉出身的官員,若是平民,很難再宦海裡遊上去。唯有那些官宦人家的子弟才能一帆風順。

前漢沒了,可類似於九品中正這等製度的餘毒依舊還在。為官看出身,你是哪個門閥世家的子弟?王家?失敬失敬,上座。

若你不是門閥世家的子弟,官員子弟也行,也能得了優先。

你若是平民出身,抱歉,大部分情況下,你都隻能蹲著,看著彆人升官,你自家慢慢磋磨。

科舉的厲害之處就在於打破了這種框框限製,你要說大唐也有科舉啊!

嗬嗬!

大唐的科舉不糊名,什麼意思?就是考官能看到這份試卷是誰作的。所謂行卷,就是把自己的詩賦投給權貴,權貴看中了,就為你去求考官。隨後考試,考官把自己的人情小冊子翻出來,這個有名字的,中;這個有名字的,中……直至把自己的人情弄完了,剩下的名額才分配下去。

所以門閥世家在大唐一直不滅,根源就在於此。等武媚登基成為女皇後,她深諳這等弊端,登基的那一年就發明了糊名製,可壓力很大啊!最終還是沒能推廣開來。

“某本是來遊玩的,可偏生要某作詩,這般無趣。”賈平安愈發的沒耐心了。

那明惠捂嘴一笑,“少年郎君,看著很是傲然呢!”

李敬業看著她,就像是看死人。

賈平安微微皺眉,蔡穎笑道:“初春時節,看著河邊楊柳依依,何等的愜意,以此為題,如何?”

眾人看去,隻見兩岸楊柳密集垂下,不禁讚道:“好風景!”

賈平安看了一眼,心中微動,微笑道:“某有了。”

他看了上官儀一眼,記得這位後來成為了李治的鐵杆,得罪了阿姐,一家子大多都被乾掉了,剩下個孫女上官婉兒最後成為了阿姐身邊的女官。

此刻上官儀意氣風發……

那就給他一下也好。

賈平安背著手,大魚在身後搖擺著。邊上正好有兩個帶著羃?的小娘子出行,他看了一眼,含笑道:“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

這是擬人化的描述,把柳樹比作是少女。少女身上垂落綠色的裙帶……

美!

兩個小娘子聞聲止步,側身一看,見吟誦詩的少年在看著自己,不禁歡喜不已。

其中一個小娘子正好有綠色的裙帶,不禁捂嘴,眼中全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歡喜。

上官儀麵色微變,他看似謙遜,可隱隱被視為文壇大佬的他,卻在五香樓敗給了賈平安。此次相遇,他也頗為重視,想扳回一城。

但隻是兩句,賈平安就讓他心情鬱鬱。

蔡穎吸吸鼻子,覺得不大妙。

所謂名篇,定然是可遇不可求。有人一輩子一首名篇,就靠著這個混飯吃。有人一輩子出幾首名篇,那便是大才,大佬。

賈平安出了幾首名篇,可今日還能出?

你以為名篇是泉水,能不間斷、隨時隨地的噴湧嗎?

那個明惠隻是聽了這兩句,就發現自己錯了。

這個少年傲然……他傲的有道理!

她低聲問道:“此人是誰?”

身邊有人說道:“百騎之虎……賈平安!”

明惠的身體一震,“是他?”

賈平安的名聲漸漸外傳,作為青樓名妓,你興許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的詩你一定知道,還有那個匪號:百騎之虎!

賈平安果然大才,我錯了!

明惠的眼中多了悔色。

“看他的下麵!”侍女低聲道:“若是不好……”

明惠抬頭看著賈平安。

賈平安看似在思索,實際上是在拖延時間,否則一口氣就作出名篇來,那也太那個啥……太打擊人了。

“不知細葉誰裁出……”他沉吟著,“二月春風似剪刀!”

他對那兩個小娘子微微頷首,然後說道:“敬業,走,咱們尋地方烤魚吃。”

他看著眼前的春光,突然覺得回家不是個好主意,乾脆尋個地方燒烤。

“兄長,沒酒水呢!”李敬業舔舔嘴唇。

“那邊有售賣的,走,看看去。”賈平安拎著魚,兄弟二人揚長而去。

從頭到尾,賈平安就沒正眼看過那群人,反而那兩個小娘子得了他的青睞。

少女多情,有少年為自己作詩,還是名篇,那兩個小娘子不禁喜翻了,綠色裙帶的小娘子突然拍手,“我想起來了,他是賈參軍!是他!他為我作詩了,我好歡喜!”

另一個小娘子牽著她的手,指著她的綠色裙帶,羨慕的道:“回家給阿耶說說,我也要綠色的裙帶。”

“賈郎君!”兩個小娘子追著賈平安去了。

邊上一群人沉默著。

有人突然歎道:“這詩吧,某看不及上官少監的那首,那少年還洋洋自得,可見無知。”

眾人依舊沉默。

大夥兒都有鑒賞能力,上官儀的詩是不錯,可賈平安的更好。

大唐男兒有無恥的,但更多的人哪怕是立場不同,依舊不會昧著良心。一個男子皺眉,“賈平安的詩正契合了如今的景致,看看邊上的楊柳依依垂下,可如一個小娘子?而他正好看到了那個小娘子,就有了這首詩。”

另一個男子歎息一聲,“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隻此兩句,就讓某心悅誠服,賈平安果然詩才無雙!”

上官儀的臉頰顫抖了一下,他非常清楚,這首詩馬上就會在長安流傳開來,而作為陪襯的自己,將會成為笑料。

老夫不該來!

他看了身邊的明惠一眼,這個名妓此刻正翹首,目光追隨著賈平安的背影,恨不能追上去。

老夫……敗了!

上官儀微笑道:“好詩。”

蔡穎卻坐蠟了。

有人說道:“先前說什麼……蔡穎要女裝走到皇城前呢!”

大唐男兒,一諾千金,否則人人都看不起你。

蔡穎心中絕望,“要不……明惠可帶了多餘的衣裙?”

憑你也配穿我的衣裙?明惠捂嘴笑道:“奴沒帶呢!”

說著她福身,“奴有些不便,就先告辭了。”

她帶著侍女匆匆而去。

看方向,分明就是去追賈平安。

“這女人,前倨後恭,真是可惡可惱。”

有人不滿,有人卻不以為然,“先前某也不喜賈平安,可這首詩一出,某也覺著他有才,想親近。某尚且如此,何況一女妓?”

有人看了上官儀一眼,“今日可還要作詩?”

“賈平安珠玉在前,某卻是作不出了。”

一群人今日來曲江池聚會,上官儀是大佬坐鎮主持,可現在卻灰頭土臉的心生去意。

蔡穎在那邊尋衣裙,一邊穿,一邊哽咽道:“諸位,傳出去某怕是沒臉見人了。”

在這個時候女裝就是羞辱人的事兒,比如說三國演義裡描述的諸葛亮用女裝羞辱司馬懿,這事兒多半是演義,但也能看出此刻對女裝的態度。

蔡穎出發了,賈平安那邊也架起了火堆,開始烤魚。

李敬業去尋了酒水,兩兄弟就著一條大魚,吃的酣暢淋漓。

“兄長。”李敬業吃完後,指指邊上,“那個女人來了。”

明惠見他指著自己,就含笑過來。

李敬業皺眉,“兄長你說見人笑嘻嘻,不少好東西……”

明惠的臉馬上黑了。

賈平安看了她一眼,“回家!”

明惠見過許多所謂的大才和官員,那些人對她很是客氣,唯有這個少年,從開始就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裡。作一首詩也寧可用路過的少女作為素材,卻不肯用她這個大美女。

她福身,“見過賈郎。”

哥不是狼,嗬嗬!

賈平安無視了她,徑直走了。

明惠心中失落,轉身看著他遠去。

身邊的侍女嘟嘴道:“娘子,他好得意。”

“這等大才,當然要得意。”明惠隻覺得心中空蕩蕩的道:“我不知是他……你可知曉這個少年的厲害?”

侍女搖頭,她就是服侍明惠的,什麼詩賦都不懂。

“哎!”明惠歎息一聲,“他的幾首詩,首首皆是名篇,要緊的是,此人的詩風格百變,既有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孤絕;也有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的悲涼;更有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的多情……這等大才,上官少監在長安風頭出儘,可這個少年隻是一首詩,就讓他無言以對。這等少年……他還是百騎的參軍,更是軍功封爵……”

侍女聽呆了,“娘子,這等少年不正是咱們尋的靠山嗎?”

“是啊!”明惠苦笑道:“可先前我卻靠攏了上官儀,此刻再去貼近,怕是被他看不起,我……真是悔了,覺著心疼。”

侍女惶然,“娘子,咱們剛到長安城,要尋個靠山才好,上官儀那邊今日看著生氣,怕是不肯呢!”

這便是明惠把腸子悔青的緣故。

若是先前她一言不發也好,此刻也能尋了賈平安說話。

人生……就是這麼無奈!

晚些,蔡穎著婦人衣裙,一路被好事者簇擁著行走在朱雀大道上,頓時引發了轟動。

薑紅衣急匆匆的進去,見蕭淑妃在假模假式的做針線,就急切的道:“淑妃,那掃把星又得意了。”

蕭淑妃抬頭,明媚的臉上多了狐疑,“什麼得意?”

薑紅衣喘息了一下,“說是賈平安去了曲江池,遇到上官儀他們在作詩。上官儀他們挑釁,賈平安口占一首詩,竟然壓的他們無言以對。更有人打賭輸了,如今正著婦人衣裙往皇城來了。”

“什麼詩?”蕭淑妃漫不經心的問道。

“奴記得,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薑紅衣讚道:“淑妃,這首詩奴一聽就覺著春意盎然呢!”

蕭淑妃起身,“此人果然有大才,可卻不受拉攏,去問問陛下,就說我又夢到了邪祟。”

李治此刻很忙,等得知了此事後也是一怔,然後笑道:“上官儀四十多了,和一個少年比試詩,贏了勝之不武,輸了丟人。此人看來有些不穩重。”

可憐的上官儀,瞬間在李治的心中多了一個不穩重的標簽。

“陛下,上官儀那邊有人打賭輸了,著女裝來了皇城前。”

王忠良心癢癢的,想去看看。

李治嗤笑道:“此等人無能也就罷了,還無知。賭什麼不好,女裝……”

王忠良說道:“說是賈平安提的。”

後世用女裝來打賭的事兒太多了,賈平安順口一提,蔡穎就掉進了坑裡。

李治起身,“去禁苑走走。”

咳咳!

王忠良知曉,這是要去感業寺。

等到了感業寺,蘇荷把武媚叫來,自家趕緊閃人。

賈參軍說了,帝王的事兒彆看,彆過問。

李治見武媚低眉順眼的,心中暗自滿意,“那些人如今可還尋你的麻煩?”

武媚搖頭,“多謝陛下看顧,如今都不敢了。”

李治更滿意了幾分,不禁想起了賈平安,“那個百騎的參軍賈平安,今日在曲江池,一首詩讓上官儀無言以對……哈哈哈哈!”

他說這個是調節氣氛,可在武媚的耳中,卻是個好消息。

小老弟竟然這般厲害嗎?

“陛下,那上官儀貧尼怎麼就沒聽過呢?可是大才?”武媚一臉好奇。

“你啊你!”李治指指她,笑道:“那上官儀有才,先帝在時就時常令他起草詔書敕令,當然有才。可賈平安的詩才卻是更厲害。”

他看著武媚,心中的滿意又多了一分。

連上官儀都不知道,說明她壓根就沒有乾涉政事的願望。

武媚笑著說道:“原來如此。”

她怎麼會不知道,那陣子她在先帝的身邊伺候,上官儀經常出現……

她笑的很是明媚,還帶著些卑微。

就和這春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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