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芝龍雖然部屬眾多,擁有超過三千艘大、小船的船隊,是福建的土皇帝,但正式的官職卻隻是一個水師參將,隻掌管水師,其上還有掌管陸軍的福建總兵,如果拔擢他為福建總兵,不但官升一級,而且等於朝廷正式確認了他福建土皇帝的身份,對鄭芝龍來說,不異於喜從天降,而同時,他弟弟和兒子也都得到了朝廷的官職,一門三人都受到了朝廷的寵遇,皇恩浩蕩之下,他鄭氏一門必然感激涕零。
如果是抽調他手下其他的將領到登州水師任職,鄭芝龍一定會疑心朝廷在抽其精兵,斷其手臂。
但鄭鴻逵不同。
鄭鴻逵沒什麼才乾,唯一的優點就是對他忠心耿耿,所以他不怕鄭鴻逵起異心,更何況兒子鄭森被任命為了水軍遊擊,有兒子鄭森在,弟弟鄭鴻逵就是一個傀儡,加上軍中都是他從閩南漳州、泉州一帶招募而來的閩南子弟,絕大多數人的家人親眷,都留在福建,其間領軍的小頭目也都是自家的親族子弟或者親信部下,所以鄭芝龍有百分百的信心,不管這支部隊開到哪裡,都是自己的部下,一旦有事,隨時都可以殺回福建。
朝廷把這些人調到了登州,若是他們立了功,兒子鄭森必當是首功,朝廷自然要給封賞,而他鄭芝龍也跟著水漲船高,就算沒有功勞,隻要這些人在登州立足,他的地盤也會隨之擴大--比起福建的海貿,登州雖然差一點,但一年卻也有不少的大船,揚帆去往東洋,如果控製了登州的海路,他鄭芝龍就又多了一個賺錢的門路。
對鄭芝龍來說,這是一筆怎麼算都不會賠錢的買賣。
所以,對朝廷的這道旨意,鄭芝龍一定是滿懷喜悅的高呼萬歲。
對大明朝廷來說,自從崇禎五年的登萊之亂,孔有德耿仲明等人挾持登州水軍叛逃建奴之後,登州水師已經名存實亡,如果想要重建登州水軍,不但耗費巨資,而且曠日持久,而如今隻需要一道聖旨、兩個官職,就可以讓登州水軍重新複活,何樂而不為呢?
有了鄧州水師,自然也就有了騷擾建奴敵後的船隻,朱慈烺攻擊建虜後方的戰略,才有實施的可能。
至於鄭鴻逵和鄭森會帶多少人馬和船隻到登州,朱慈烺一點都不擔心。
一個是弟弟,一個是兒子,另外又想控製登州的海路,所以鄭芝龍必然不會小氣,一定會派出最精銳的士兵和最好的船隻。
“我兒好智謀!”
崇禎心裡讚歎,臉上卻不動聲色,板著臉,沉聲問:“隻這樣做,鄭芝龍就不會跟朕討要錢糧嗎?”
朱慈烺跪倒在地:“還請父皇召鄭芝龍、鄭鴻逵、鄭森三人進京麵聖,到時,兒臣必當麵說服鄭芝龍,令其承擔登州水師全部的軍需糧餉!”
“哦,你有把握?”崇禎眼睛裡有驚訝,也有喜色。
朱慈烺點頭:“定不負父皇重托!”
“好!”
崇禎有點激動:“隻要我兒能說動鄭芝龍,父皇一定重重賞你!”
如果以一萬人算,登州水師一年的糧餉軍需,需要白銀十萬兩、糧食四萬石,這還不算造船、募兵、盔甲火炮兵器之費用,對崇禎這個窮皇帝來說,是根本無法承受之重,如果朱慈烺能說動鄭芝龍,把這筆軍費承擔下來,實乃大功一件。
“謝父皇。”
“起來說話。”
朱慈烺卻不起身,拱手道:“父皇,兒臣還有三件事相請。”
“哦,說說看!”
“雖然有了鄭芝龍,登州水師的擴大隻是時間問題,但隻靠登州水師是不夠了,所以兒臣請調長江水師移駐天津,一來和登州水師互為倚角,相互支援;二來拱衛京師;三來,一旦對建虜後方展開攻擊,大軍不必全部從登州出發。”
大明朝現在的水上力量主要有兩支,一支是鄭芝龍的東南水師,另一支就是長江水師。明朝初立之時,長江水師是一個可怖的水上力量,鼎盛時戰船兩千艘,水兵二十萬,但後來國泰民安,朝廷又禁海,水兵無用武之地,漸漸成了朝廷的負擔,因此,兵員一減再減。
尤其是近十年,朝廷財政拮據,入不敷出,連驛站都減了,無用的水兵更是首當其衝。
到現在長江水師隻剩區區六千人了,戰船更是連400艘都不到。
鄭芝龍也就是自己能賺錢,如果依靠朝廷撥款,恐怕早餓死了。
長江水師人數雖然不多,但蒼蠅腿也是肉,在朱慈烺看來,與其放在長江上
空吃朝廷的糧餉,不如調到天津,用於對付建虜或者是李自成。400艘船,如果裝滿士兵,一次最少能運送一萬人,登州水師也以400艘船計算,兩軍加起來,一個波次能運送兩萬名士兵登陸,如此,足以保證登陸的成功。
崇禎想了一下,點頭:“可以跟朝臣們商議。”
但朱慈烺知道,雖然父皇意有所動,但此事在朝堂上肯定會有爭執,原因很簡單,軍隊移駐需要錢,尤其是從南方調到北方,千裡迢迢,士兵們吃喝拉撒,加上隨軍眷屬,算起來是一筆不小的費用,幸虧是六千人,如果是十萬人,戶部肯定是拿不出來的。
“第二,如今鬆山即敗,錦州已成孤城,內無糧草,外無救兵,祖大壽肯定支持不住……其投降是早晚的事,我軍再固守塔山杏山也沒有什麼意義了,因此兒臣提議,應迅速將塔山杏山的守軍和居民全數撤回山海關內,至於寧遠城……也須做最壞的打算,城中居民,也應全數撤回,特彆是那些造箭造甲的工匠,絕不能有一人留給建虜。”
朱慈烺暗暗吸口氣,小心翼翼地說,遼東是父皇的逆鱗,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必須斟酌清楚。
錦州原本是最前線,其次鬆山、杏山、塔山,再後麵是寧遠、山海關。
因錦州被圍,大明集結九路援軍救援,因此才發生了鬆錦大戰,而大明援軍在距離錦州隻有十幾公裡的鬆山全軍覆滅,逃跑的王樸吳三桂等軍,也中了建虜的埋伏,損失慘重,吳三桂王樸等人僅以身免。
朱慈烺說話的此時,王樸剛剛被斬首,吳三桂帶著敗兵撤回了山海關。
錦州成了孤城。
而杏山變成了最前線。
曆史上,一直等到祖大壽投降,建虜才集結軍隊攻擊杏山,用紅衣大炮轟毀杏山城垣,副將呂品奇率部投降。
又過了一個月,就在兵部尚書陳新甲得了崇禎的默許,派了兵部郎中馬紹愉出使建虜,跟建虜秘密議和之時,建虜卻認為馬紹愉品級不夠,大明議和沒有誠意,於是又派兵進攻塔山。
和杏山不同,塔山軍民極其剛烈,城破時,七千軍民無一人投降,或戰死,或自焚。
朱慈烺在前世讀史的時候,沒有查到塔山守將是誰,但這一世卻是知道了。
佟翰邦。
一個很陌生的名字。
這一世,朱慈烺要拯救這一位忠臣良將,更要拯救杏山塔山的數萬居民。
照他的記憶,祖大壽投降就在這幾日。
也就是說,杏山塔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崇禎皺著眉頭不說話。
每次提到遼東,崇禎的雙眼裡就會放出怒火,眼角都會微微跳動--遼東是他心裡最大的痛,尤其是鬆錦之敗後,遼東兩字就像是尖刀一樣,不時在他的心口剜上一刀。
鬆山敗了,但杏山塔山真能撤退嗎?
理智告訴他,應該撤退,因為這兩處已經守不住了,但想到天下的悠悠眾口,想到敗師棄地的罵名,想到皇帝的尊嚴,他立刻就拍案而起:“住口,我皇明國土豈能棄之不守?你讓朕如何麵對百姓,如何去見列祖列宗?”。
“父皇!”
朱慈烺重重叩首,聲音裡帶出哭腔:“所有罪責,兒臣願一人承擔,縱使聲名狼藉,兒臣也在所不惜!為了杏山塔山的數萬居民,為了關外的大漢子民,請下旨撤退吧,晚之他們必遭屠戮,父皇,遼東的漢人已經不多了,不能讓他們全部喪於關外,為他們留一點根吧……”說著,忍不住就哭出聲來。
崇禎動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