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千裡之外(1 / 1)

“給你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內,各營主將副將,連同在京的所有士卒,須全數集中於城外校場,少一人,我就治他們的罪,另外,士卒兵籍名冊也要帶來,本宮要一一點驗!”

朱慈烺冷冷說。

朱純臣冷汗更多--這是要他的命啊,京營明裡十二萬,暗裡連五萬都不到,隻不過支取糧餉之時,依然按兵籍名冊上的人數,也就是十二萬人領取,這中間的五萬差額,自然都被領軍的勳貴和將領們層層貪墨了。

朱純臣當了六年的京營總督,對京營的情弊心知肚明,不過他並不認為是自己的責任,他接任的時候京營的空額就有四萬了,這六年來,他隻不過是蕭規曹隨罷了,過去就這樣,現在還這樣,自己又能有什麼錯?!

不過想歸這麼想,他心裡卻十分清楚,一旦兵冊上的人數跟實際的兵數差的太多,他這個京營總督肯定是要擔責任的。

事到臨頭,沒有其他辦法,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朱純臣打馬急匆匆離去,徐允禎向拱手朱慈烺行禮,也慌張的跟了上去,朱純臣是京營總督,他是京營提督勳臣,兩人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和朱純臣相比,徐允禎膽氣更差勁,剛才朱慈烺訓斥朱純臣之時,他嚇的臉都白了,額頭上的冷汗比朱純臣還要多,這樣的人,怎麼能統兵?又豈會不投降?

徐達一脈,竟淪落到這種地步,朱慈烺心裡微微歎息。

朱純臣徐允禎一走,就隻剩下兵部尚書陳新甲了。

“殿下,兵部雖不直接管轄京營,但京營的兵籍名冊兵部卻是有的,不如臣去取來,免的宵小之徒在兵冊上麵作假。”陳新甲畢恭畢敬的說。從太子的所言所行中,他隱隱已經意識到了什麼,朱純臣和徐允禎的表現他也都看在眼裡,隻覺得這兩位國公實在是太蠢,都禍到臨頭了,居然還不知曉。

“不必了,我們一起去校場,我有兩個問題想向部堂請教。”

朱慈烺淡望向前方。

“是。”陳新甲受寵若驚。

三百順天府兵在前開路,同時維護街道的秩序,朱慈烺在陳新甲田守信李若鏈和一百錦衣衛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去往城外的校場。

“哇,是太子爺!”

沿途的街道上,不時有人驚呼,還有人在街邊跪下,連連叩首。

朱慈烺頭戴翼善冠,穿大紅龍紋便服,外麵罩著黑色的狐領披風,玉帶黑靴,腰懸長劍,騎在一匹渾白的高大駿馬上,麵色淡淡,不怒不喜,雖然年紀還不大,但卻已經有了天家的威儀。

有明一朝,皇帝和太子很少出現在京師街頭,因此,朱慈烺此行迅速轟動了整個京城,街上人潮湧動,人人都想要看一看當朝太子長什麼樣?

前世裡,即使是最紅的影視明星,也難有這樣的待遇。

朱慈烺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反而滿心的悲傷。

他看到,百姓們臉上個個都有菜色,即使是街邊那些開著大商鋪的商人,也很少有油光滿麵的,街道兩邊每一處的避風中,都有衣衫襤褸的乞丐在蜷縮,或三五,或一二,“皇太子”的呼喊都震天了,但卻依然有一半的乞丐動也不動,就好像他們早已經凍死在了昨晚的寒風中一樣。

這都是我朱家的子民啊。

朱慈烺幾乎忍不住的想要下令,令錦衣衛將這些乞丐,全部送入如前世“福利院”那樣的單位,給他們衣衫,讓他們溫飽。

但他忍住了。

這裡是大明朝,不是前世。

大明朝沒有福利院,縱使有,也放不下這麼多的乞丐。

又想,京師都這樣了,那乾旱連連的陝西山西,豈不到處都是乞丐?

饑民的問題不解決,大明朝終究是無救。

朱慈烺心情越發沉重。

……

千裡之外。

南直隸徽州。

不比京師的寒冷,徽州的春天溫暖而舒適,七八個衣不蔽體的大小乞丐橫七豎八的躺在土地廟前的空地上,曬太陽,捉虱子。

一個人罵:“老狗,你兒子怎麼還不回來,該不是跑了吧?”

叫老狗的老乞丐趕緊坐起身來,滿臉堆笑:“大王哪裡話?小狗就是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跑的,興許是有什麼事耽擱了。”

叫大王的那乞丐一瞪眼:“再等一炷香,還不回來,你他麼就給我去找!”

“是是是。”老狗唯唯諾諾。

大王狠狠地往地下啐了一口,倒頭繼續睡。

其他乞丐紛紛抗議:“老狗,你兒子太不靠譜了,太陽都朝西了還不回來,他該不是想要餓死我們吧?”

“早知道我就自己去了,省的在這挨餓。”

“再等等再等等。”老狗連連賠禮,心裡卻也忍不住發恨:小王八蛋死哪去了?

一會,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搖搖晃晃的順著山道走了上來,

“小狗回來了!”

老狗驚喜的跳起來。

其他乞丐也紛紛跳起,一窩蜂的衝向小狗。

老狗雖然跳的早,但他是一個瘸子,所以遠遠地落在了後麵。

“小狗,吃的呢?”

“你他麼怎麼雙手空空?”

“咦,你背著什麼?”

吃驚憤怒之後,乞丐們忽然發現小狗背著一個包袱,於是不由分說的就把包袱搶了下來。

小狗也不反抗,隻是張著嘴嗬嗬傻笑。

包袱解開,裡麵兩隻燒雞。

“哇!燒雞!”

乞丐們驚喜的聲音震動整個土地廟,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最先解開包袱的那個男乞丐抓住雞腿,就要往下擰。

“住手!”

老狗從後麵追上來,拄著打狗棍,瞪著眼,聲嘶力竭的喊:“你們還有沒有一點規矩?!大王還沒有用呢,哪輪得到你們?滾開滾開,都給老子滾開!”手裡的打狗棍抽打擋路的乞丐。

乞丐們紛紛閃避,捧著燒雞的男丐稍微慢了一點,被老狗狠狠抽了兩棍子。不過卻不敢多言,隻惡狠狠地瞪了老狗兩眼。

老狗奪了燒雞,一瘸一拐的回到土地廟,將兩隻燒雞捧到大王麵前,一臉諂媚:“大王,您先用。”

大王大喜,他自持身份,不好意思跟手下的乞丐們搶奪,幸虧有老狗這樣忠心耿耿的奴才,不然他恐怕就吃不到這燒雞了。

“老狗不錯!”

大王對老狗的忠心很欣賞,先擰下一根雞腿賞給老狗,自己再擰下兩根禦用,最後將燒雞往前麵一推,不等他說話,群丐就一擁而上,瘋狂的搶奪起來。

老狗得了那根雞腿,狼吞虎咽,三兩下就塞到了肚子裡,一抬頭,發現小狗嗬嗬傻笑的站在旁邊,不說話,也沒有去搶燒雞,他一下就急了,趕緊喊:“你傻呀?快去搶……”

轉頭一看,還搶什麼搶啊?不要說燒雞,連骨頭都不剩了。

兩隻燒雞,根本不夠七八個乞丐分,群丐恨不得把雞骨頭研碎了,都塞肚子裡去。

老狗心有歉意,一瘸一拐的走過去,小聲叮囑:“狗兒,下一次你吃飽了再回來。”

“狗兒明白了。”小狗傻笑。

“小狗,這燒雞你從哪裡弄來的?”

大王吃飽喝足了,一抹嘴,坐在土地廟的台階上問。

“有一家辦喜事,我鑽狗洞進去偷出來的。”

小狗回答。

“哈哈,怪不得叫你小狗,你果然是狗!”群丐哈哈大笑。

小狗跟著傻笑。

老狗有點不滿,罵小狗不就是罵他嗎?這幫混蛋,端起碗吃飯,放下碗就罵娘!回頭得告訴狗兒,再有偷燒雞這樣的好事,千萬不能帶回來了,要找一個僻靜地方,咱父子兩人吃獨食。

“咦,呀,我肚子疼……”

一個小乞丐忽然抱著肚子,哎哎疼叫起來。

“我也疼。”更多的乞丐嚎叫起來。

一開始,老狗是不屑的。

這幫人,吃慣了殘羹剩飯野菜樹皮,忽然吃了燒雞,腸胃就受不了了,真是廢物!哪像他,不管是野菜樹皮還是山珍海味,他都能扛得住,但忽然,他覺得有點不對,肚子傳來劇痛,如刀絞一般,雙腿一軟,噗通一聲就摔倒在地,心想,難道我也頂不住了嗎?

左右一掃,發現除了狗兒,其他乞丐已都倒在地上了。

隱隱地,老狗覺得有點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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