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延儒是朝廷首輔,府門高深,不是想拜見就能拜見的,所以龔鼎孳找到了吳偉業。吳偉業和首輔周延儒都是南直隸宜興人,其父當年是周延儒的好友,坊間有一種傳言,說吳偉業崇禎四年能中榜眼,乃是因為主考官周延儒之功。周延儒認出了他的筆跡,知道他是故人之字,所以才點他為榜眼。
龔鼎孳對這種傳言是不信的,吳偉業的才氣在那擺著呢,除非主考官是瞎子,否則不可能不點他。
入仕之後,吳偉業和周延儒並無往來,因為次年周延儒就被罷相了,直到去年才重獲起用。雖然有這層關係,但吳偉業自命清高,除了在朝中相遇,叫一聲閣老好之外,私下裡從來也沒有想過到周延儒的府上去拜會,拉攏一下關係,因此當聽到龔鼎孳托自己去“排隊”時,他搖頭像是撥浪鼓,說什麼也不肯答應。
罷職成了一介布衣,心灰意冷的他原本十天前就要離開京師的,但因為處理宅子和一些舊物的瑣事而耽擱了行程,現在見到好友外放高升,他心裡的滋味難以言說……
“梅村兄,求你了,幫小弟這一次吧。”龔鼎孳再次請求。
“不可能的。”吳偉業借酒澆愁:“我和周延儒多年沒有往來了,他未必認我,再者我一介布衣,有什麼資格去見首輔啊?”
龔鼎孳望著吳偉業愁眉緊鎖地樣子,不覺輕輕一笑說道:“梅村兄何必鬱鬱?陛下雖然罷了你的職,但小弟以為並不是什麼壞事,假以時日,梅村兄你必然能東山再起,到時入閣拜相了,可千萬不要忘記小弟我呀……”
說得隱晦,但意指太子的意思卻很明顯。
“你就不要再揶揄我了好不好?”吳偉業苦笑的放下手中的酒杯說道,“還入閣拜相呢,我現在都無顏去見江東父老了,不怕孝升你笑話,當年我離開家鄉,來到京師的時候,我就在心中誓,我吳偉業有朝一日,一定要轟轟烈烈的做出一番事業來,光耀我吳家的門楣,現在可好……無過被黜,成了一介布衣,可憐我寒窗苦讀十幾年啊,嗚嗚……”
說道最後,竟然有點哽咽。
龔鼎孳卻是笑:“梅村兄還是看不開啊,今上雖然對你不滿,但國本對你有意啊,風物長宜放眼量,何必為眼前煩惱呢?小弟是沒有你這樣的機遇,不然笑都來不及呢。”
“你知道什麼?”吳偉業倒也不隱瞞,長歎一聲:“國本內心未必看得上我!不過是瞧我兢兢業業,踏實肯乾,沒有為他找麻煩罷了,一天兩天或能想起我,時間長了,焉能想起我吳偉業是誰?不說我了,就是王鐸王學士,國本都未必有尊敬之意,倒是對沒有功名,不知何方人物的吳有性、宋應星等人尊尊敬敬,唉,也不知國本心裡是怎麼想的?反正我是沒什麼奢望了,明日我就打算離京,回宜興做一個教書先生。”
說著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龔鼎孳不動聲色的一笑:“梅村兄,跟小弟講講唄,國本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雖然這三個月來不在京師,但對京師朝堂的動靜龔鼎孳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京師有流言,兵部尚書陳新甲、侍郎吳甡現在都是太子的人,屬於太子黨,這一次到兩淮鹽運司擔任副使,龔鼎孳隱隱覺得,這後麵怕也是有太子的影子。對太子這個人,他沒有太多的了解,雖然他對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但事關“國本”,他卻不能不關心一下。
所以今天和吳偉業會麵,一來想請吳偉業幫忙“排隊”,二來也是想要了解一下國本,從而對揚州之行有一個更清晰的判斷。
吳偉業正想找個人傾訴呢,於是一股腦的將自己這三四個月以來的委屈、苦惱、無奈、隱忍,統統講給龔鼎孳聽。雖然吳偉業直接提到太子的時候並不多,隻將他如何辛勞的籌集糧餉,保障後勤,一趟一趟的往京郊跑,光鞋子就磨破了十幾雙,每天晚上回到宅子,栽倒在榻上,爬也爬不起來的苦楚說給龔鼎孳聽。龔鼎孳聽著聽著,就對太子有了一定的了解----太子不喜歡虛言,喜歡實乾者。
吳梅村若不是兢兢業業做了那麼多後勤事務,怕早就被太子踹到一邊了。
有此了解,龔鼎孳對揚州之行,又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
雖然吳偉業不願意到去見周延儒,但耐不住龔鼎孳的苦苦哀求,最後還是同意了。第二天下午,他和龔鼎孳來到首輔周延儒周府的門前,帶著厚禮,遞上名刺,原本以為就算是要見,也得等明天了,畢竟等著要見首輔大人的人都排到街角巷子口了。
但不想名刺遞進去,周延儒很快就同意見他們兩人了。
“梅村兄之名,果然不同凡響!”龔鼎孳讚。
黃昏,天空忽然飄起了小雨。
今春的天氣總是這麼怪,時時都像是要下雨,但時時又都下不了,就算是下了,也不過是星星點點的三五滴。
小太監唐亮早已經習慣了,外麵明明在飄雨,他卻不打油布傘,微提著袍角,信步穿過雨簾,來到信王府東側偏殿後麵的一個小院子,這裡是典璽太監田守信田公公的住處,不知道田公公找自己來有什麼事?唐亮心中疑惑,但卻也沒有多想,等進了院子,發現田公公並不在,隻由世襲錦衣衛百戶曹西平帶著兩名屬下站在院子裡時,他隱隱感覺有點不妙。
不過臉上還是笑,一拱手:“見過曹百戶。曹百戶也是來見田公公的嗎?”
曹西平冷冷看著他,微一抬手,兩個屬下走上前來,一左一右揪住唐亮的胳膊,唐亮想要閃,但卻沒有閃開,驚恐的喊:“乾什麼?曹百戶,你這是何意?你們好大的膽子,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要見田公公!”唐亮拚命掙紮,但他細胳膊細腿又怎能架住兩個如狼似虎的錦衣衛,很快他就被捆了一個結結實實,嘴裡還被塞上了布團,嗚嗚地再也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