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淩義渠是開封人,對開封形勢最為憂心,這幅地圖他出力甚多,不過他並不知道製作地圖是太子的意思,一切都是由兵部侍郎吳甡出麵,用兵部的名義將淩義渠還有一些在京的開封人和朱仙鎮商人召集在一起,請他們指正現有開封地圖的錯誤和遺漏,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將這幅地圖做了出來。
比起原有的地圖,這地圖更詳細更準確。
舉著蠟燭,仰望地圖,朱慈烺的目光死死盯在朱仙鎮的上麵。腦子裡有千軍萬馬在那裡廝殺……
外麵響起腳步聲,小太監和宮女驚慌的聲音:“殿下恕罪。”
“都下去!”朱慈烺頭也不回,目光依然盯著地圖。
“是……”宮女太監都答應,但卻沒有人敢下去,依然守在外麵。太子殿下午夜驚起,他們又怎敢睡覺?
早上,朱慈烺接到了董琦的來信。
三月前,副將董琦奉他的命令到山東臨清募兵,原本是要招募到一定數量的優質兵源,然後送到京師來,不過朱慈烺後來改變了注意,臨清是運河口,地理位置重要,又離著開封不遠,與其令新兵們步行一個月,長途跋涉到京師,還不如就地操練,省去往返的時間呢。
於是他以太子撫軍的身份給山東巡撫衙門去了一封函文,為京營要了一塊地,如果是前任京營總督朱純臣,是絕不敢給地方督撫寫這樣的信,地方督撫不但不會鳥他,反而還會彈劾他,但朱慈烺是太子身份,有天然的優勢,用的也不是建立兵營,而是募兵召集地的名義,等於是暫借,一旦募兵完成就會歸還。
山東巡撫王永吉並不是什麼剛正不阿的直臣,太子的要求,他不敢駁回,很痛快就將臨清城外五十裡,原臨清衛所的一處營地撥給了董琦。
說是京營的分營也好、分校也罷,總之京營在臨清有了一個據點。
當然了,山東地方官員不是沒有人提出質疑,不過都被王永吉壓了下來,朝中的禦史言官又忙著在各地清理逮賦,沒人找太子的茬,這件事輕描淡寫的就過去了。
而一個半月前,在京營教習隊列結束的韓琛等六名小太監已經趕往了臨清分營,繼續擔任隊列教官。和京營一樣,臨清分營也要嚴格操練隊列,並遵守京營嚴格的軍規和操練教程,唯一有點困難的是,朱慈烺無法從詹事府抽調官員到臨清擔任思想教導官。
董琦在信中說,他已經在臨清當地找了十幾個說書先生,每天晚上為士兵們說唱《嶽飛傳》,這一個多月下來,效果非常明顯,士兵們每晚都聽到入神,聽到悲憤處,有人甚至當場痛哭。不知不覺中,忠義兩字已經在士兵們的腦子裡長出了幼苗,假以時日,必然能成為參天大樹。
朱慈烺經濟緊張,到現在為止,他一共隻給董琦撥了兩萬兩銀子,一萬石的糧食,盔甲器械都沒有配備,臨清分營的士兵隻有統一的常服軍裝,鞋子帽子,配長槍盾牌。倒是山東巡撫王永吉頗為識相,不但送了三百具鎧甲,還經常派人到軍中慰勞,豬啊米啊的也送了不少。
董琦原本招募了五千人,但經過兩個多月的操練,淘汰了兩千人,現在營中一共有三千兵。
即便如此,董琦也信心十足,他向太子保證,一年之內他一定能將這三千人練成精兵。
看完董琦的信,朱慈烺很欣慰。
率軍南下之時,臨清是一個很重要的點,隻有控製了臨清,保臨清安全,才能將南方的糧食從臨清運上岸,源源不斷地送到開封,保證軍糧的供應,雖然保護臨清是山東總兵劉澤清的職責,不過太子對劉澤清並不信任,對他手下的山東兵的戰力也不敢報太大的希望。一切還得靠自己。
五月初六,原本在西山野訓的神機營移駐大校場,和精武營三千營加上武襄左衛進行了步炮、騎炮、步騎炮的協同作戰演習。十門青銅小炮直接擺在步兵陣前,在沒有保護的情況下,向對麵的敵陣猛烈開火。
對太子的“異想天開”,最初連參謀司的三大參謀都認為太冒險,一旦敵人騎兵突擊,炮兵不就玩完了嗎?但經過演習,他們卻都是信服了,十門青銅小炮火力凶猛,連續不停的發射,竟然比遂發槍的射速還要快,對麵的稻草人陣地,瞬間就被掃滅,加上小炮炮身輕便、輪子比一般火炮大了一倍,進退靈活,完全可以在對方騎兵衝擊到來之前退回步兵方陣後。
炮兵突前設置,等於是增加了射程,原本敵到四百步才能開炮,但現在四百五十步就可以開炮了,不要小看了這五十步,這往往可以決定一場戰役的勝敗。
這不是朱慈烺的獨創,而是向拿破侖學習而來。
炮兵遂發槍將是決定未來戰爭勝敗的關鍵。為此,朱慈烺又和父皇求了八萬兩銀子,全部投到了湯若望的鎮虜廠,這八萬兩銀子是兩淮鹽運太監楊顯名的臟銀,還沒有入庫呢,就被朱慈烺求到了手。而在他的要求下,鎮虜廠已不再鑄造大型的紅夷大炮,而是大批量的改鑄更容易移動、更具靈活性的中小型紅夷炮,小的如青銅小炮,大的如六磅炮,八磅炮。
五月初八,朱慈烺召集參謀司所有成員,加上張家玉和佟定方,秘議可能的朱仙鎮之戰。
五月初十,開封被圍五天之後,周王和河南巡撫高名衡的聯名求救奏疏飛進了北京。
五十萬流賊圍攻開封,開封危在旦夕……
看完奏疏,崇禎帝臉色發青。憤怒的一拍禦案。
“闖賊!”
勢態很明顯,闖賊這次以五十萬之眾圍攻開封,分明是誌在必得,不攻下開封決不罷休。和前兩次相比,這一次的聲勢不但更大,而且黃河以南的河南州府,如今隻剩下保定巡撫楊文嶽駐兵的汝寧一府了,歸德陳州等地的官軍都已經被闖賊掃蕩一空,朝廷發兵救援已經沒有前兩次那麼順暢了。
更令崇禎帝憂心的是,從河南的塘報和錦衣衛發來的密報分析,闖賊不但兵強馬壯,而且還在河南安撫百姓,收攬人心,隱隱有將河南作為基地,建號稱王的意思,這和其他流賊搶掠財物的做法可是完全不同。崇禎帝看得心驚,更看得憤怒,不知不覺就臉色漲紅,額頭上的青筋都凸了出來。
“召群臣!”崇禎道。
……
京師城東南角,大理寺卿淩義渠的府邸。
大理寺卿雖不在六部之列,且隻是三品,但地位卻並不比六部尚書低。從唐代開始,大理寺是華夏王朝最高的司法審核機關,和刑部、都察院並稱為三法司。刑部負責審理,都察院負責監督,大理寺則負責最後的審核。說白了,隻有大理寺點頭,刑部審理的結果才可以執行,若是駁回,一切都得重來。
因此大理寺卿也算是位高權重。
今日淩義渠起的格外早,在妾室照顧下穿好衣服,並且很意外令家人將兩個兒女都喊了起來,天還沒有亮,一向溺子的淩義渠很少在這個時間打攪兒女,今日這是怎麼了?
夫人很奇怪。
淩義渠卻不解釋,當一雙兒女睡眼惺忪的來到麵前時,他微笑的看著,還摸了摸女兒的頭發,什麼也沒有說,轉身出門上朝。“老爺……”夫人感覺到有什麼大事要發生,踉踉蹌蹌的追出去,但淩義渠已經上轎走了。
乾清宮。
“陛下,群臣到了。”王承恩小聲稟報。
正在焦灼踱步的崇禎帝停下腳步,往禦座走去:“讓他們進來吧。”
乾清宮殿門開啟,內閣和六部重臣分成兩列而入,先跪拜崇禎,再起身奏事。崇禎帝將高名衡的求救文書轉給他們看。首輔周延儒,次輔陳演,群臣一一看過,每個人都是臉色大變,其中權益相當的兵部尚書陳新甲更是臉色發白--第一次圍攻開封時,闖賊僅有十萬,第二次二十萬,這一次竟然糾集了五十萬,闖賊兵馬越來越多,朝廷所用之兵卻是越來越少,此消彼長之下,這一次的開封保衛戰怕是要比過去兩次更加凶險。
吳甡看完隻是默默,同時對皇太子的欽佩無以言表。
早在三月前,皇太子就料到闖賊會圍攻開封,而且時間竟然也推算的如此準確,真不知道皇太子是怎麼做到的?難道皇太子在闖賊身邊有細作嗎?
“陛下,應立刻令保定總督楊文嶽、督師丁啟睿以及平賊將軍左良玉,統率大軍馳援開封,開封乃中原腹心,絕不可有任何閃失啊!”眾臣還在傳閱奏疏之時,周延儒就已經出列,向崇禎奏稟。
次輔陳演,謝升和魏造乘也都是附議。陳演還加碼提出,應該征調淮北的方國安、楊德政和通州副將薑名武一起出剿。除了鳳陽黃得功、劉良佐等部正在圍剿張獻忠,寧遠薊州防備建虜,不可輕動之外,等於是大明朝廷將所有能夠動員的兵力全部都派往了開封。
群臣也都是同意。
畢竟闖賊有五十萬人,沒有一定規模的援兵,根本無法解救開封城。
加加算算,各地總兵加起來將近有十六萬人,雖比不上流賊的五十萬,但總體規模已經和鬆錦之戰差不多了。鬆錦之戰是國戰,這一次也同樣。
如此大規模的國戰,糧餉是一個大問題,剛剛就任戶部尚書的傅永淳一臉愁容。但兵來將擋,水來土屯,沒有什麼說的,就是砸鍋賣鐵,也要將糧餉先湊一部分出來。
而對於由誰來統領這支龐大軍隊,群臣有不同意見。
督師丁啟睿是此刻中原剿匪的最高長官,長期指揮左良玉虎大威等人在中原作戰,熟悉流賊,此次解圍開封,當然應該由他來統領--首輔周延儒支持丁啟睿。
但丁啟睿就任督師已經一年多了,毫無建樹,且為人處事優柔寡斷,不是帥才,難以指揮各部的總兵,如此盛大的場麵,不是他能駕馭的---兵部侍郎吳甡提出反對,他認為丁啟睿擔不起這副重擔,應另尋他人。
對於首輔和吳甡的歧見,群臣多半是傾向吳甡的。
道理很簡單,此次解圍開封,雖然明麵上有十六萬大軍,但其中能靠上的其實隻有左良玉和虎大威兩人而已,虎大威兵少,不過幾千人馬,左良玉的十萬大軍才是真正的主力,但左良玉桀驁不馴、不聽調遣是眾所皆知的事情,連傅宗龍和汪喬年都指揮不動左良玉,被左良玉坑了,更不用說威望淺薄的丁啟睿了。
一旦丁啟睿指揮不動左良玉,豈不是又要重蹈傅宗龍和汪喬年的覆轍?丁啟睿一死不足惜,但開封失守卻是誰也承擔不起的責任。
不過不用丁啟睿,又要用誰?
督撫文官竟然找不出一個可以的替代人選。
傅宗龍和汪喬年已死,三邊總督孫傳庭剛剛出獄,到西安就任才三個月,屁股都還沒有坐熱,對中原匪情還不熟悉,手下的兵也都是剛招募的新兵,現在就讓他離開西安,往開封而來,並不恰當。而且孫傳庭也未必能壓得住左良玉。
想來想去,隻能湊合用丁啟睿,雖然丁啟睿剿匪沒有大功績,但也沒有出過大漏子,勉強還是可用。如今形勢下,隻能嚴旨發給左良玉,令他必須聽從丁啟睿的調遣,再給丁啟睿“便宜行事”“先斬後奏”之權,如此各個總兵必不敢再妄自行事,不遵丁啟睿的命令。
一切議定,正準備商議糧餉的具體籌備事宜之時,一人忽然站出來,對著崇禎帝行禮:“陛下,臣有奏!”
卻是大理寺卿淩義渠。
大理寺卿的主要職責在刑案,對軍事並無乾涉的權力,但今日是朝議,大理寺卿亦有諫言的權責。加之淩義渠是開封人,對中原戰事非常關注,時不時就會在朝堂上提起開封,今日開封告急,他站出來倒也不讓人意外。
崇禎帝點頭。
“陛下,臣以為,萬萬不可用丁啟睿,用丁啟睿,開封必敗!”
此言一出,滿殿俱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