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夢庚挨受的馬鞭,令眾人驚異,也令其他有怯戰心思的將領,收回了衝到嘴邊的話語。
左良玉一臉殺氣的左右環視,又撥轉馬頭,麵對著麾下的將領,厲聲說道:“都給本將聽好了,本將受朝廷重恩,早已經抱定了有賊無我,有我無賊的信念,我軍雖隻有一萬,但十萬大軍就在我等身後,皇太子更是在陣後看著我們,今日我左營隻有進,沒有退,任何人敢言退字,吾必斬不赦!”
說罷,再撥轉馬頭,拔出長刀,高喊道:“建功立業,殺賊報國就在眼前,全軍聽令,準備迎敵~~~”
……
對麵闖營中軍。
李自成仔細觀望著左良玉的中軍,當見到左軍微微騷動,軍旗搖晃之時,他舉起馬鞭遙指一笑:“左營還是這尿性,看見人多就怕了。”
“哈哈哈……”闖營諸將都是嘲笑。
笑聲未停,就聽見對麵官軍忽然爆發出了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之聲,原本麵露懼色的官軍士兵都跳了起來,一個個興奮的呐喊,尤其是前麵的三個精武營步兵方陣,連將官帶士兵都是高舉雙臂,轉身齊聲大吼。看他們瘋狂的樣子,就好像是他們陣中來了天兵天將。
怎麼回事?
李自成吃了一驚。
官軍的士氣怎麼會忽然大振?
就見官軍陣後軍旗獵獵,煙塵滾滾,有一路大軍正開赴而來,眾多軍旗之中,一杆明黃色的大纛分外顯眼。纛旗上有飛龍,還有一日月同存、外麵包圍著火焰的圖案。與纛旗相對應的還有一麵藍底的小寬旗,上麵書四個大字:代天巡狩!纛旗和小旗都由錦衣衛執掌和護衛,外圍武襄左衛保護。不論錦衣衛還是武襄左衛都是盔甲明亮,身材精壯,不說戰力多少,隻說那淩人的氣勢就足以令人心生畏懼。
“太子來了!太子殿下!”
官軍齊聲歡呼。
大明朝皇太子代天出征的強大氣勢一亮出來,立刻就將官軍原本有些低沉、甚至是懼怕的士氣鼓動了起來。
敵人勢大,生死關頭,皇太子不但親臨戰陣,而且還帶來了大批的援兵,官兵如何能不興奮?
“是朱家太子……”
“膽子倒不小……居然敢到前麵來。”
闖營諸將小聲議論。
李自成臉色陰沉,目光緊緊盯著那一杆明黃色的大纛,劉芳亮的九萬大軍剛到,朱家太子的大纛就出現,這顯然不是巧合,而是朱家太子有意設計的,如此一來,闖營高昂的士氣、官軍因為敵人大軍壓境、略顯沮喪和害怕的心情,都在這一瞬間發生微妙的改變。
伴隨著朱家太子大櫜出現的,是一支兩萬餘人的精銳部隊。
一千名三千營騎兵在前開路,四百武襄左衛夾雜一些錦衣衛護衛著太子和軍中的重要官員和幕僚,兩翼是兵甲齊備的精武營的兩個千總隊,後隊是終於趕到前線的左柳營的一萬一千名將士,在主將馬德仁的率領下,雖然氣喘籲籲,但陣型卻也基本能保持齊整。
再最後是左營的四千名步兵精銳。
左營這一次一共選出了一萬名步兵精銳作為前鋒,提前到達的有兩千,另有四千人正在圍困柳莊,加上這四千,算是全數到達。
至於護送糧草輜重的四萬名左營士兵,此時還遠遠地落在後麵。
比起闖營的九萬,官軍新到的人馬不過就兩萬餘人。
人雖少,但卷起的氣勢卻一點都不比流賊差。
在山呼海嘯般的“太子殿下”聲浪中,朱慈烺銀盔銀甲,頂貫紅纓,騎著一匹全黑的西域駿馬,腰懸長劍,表情淡定,在重重鐵甲的護衛中,邁著不急不緩的步子,從容而來。
他身後是滾滾的大軍,人踩馬踏掀起的煙塵直有三尺高,這一刻不是塵霾,倒像是為他的出場,而專門釋放出的一陣煙火。
數萬大軍,包括對麵的流賊,都伸長了脖子,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當朝太子究竟長什麼樣?連最最頑固的反叛分子,視官家為仇愷的劉宗敏都睜大了眼珠子,竭力向對麵張望--不管他們承認不承認這個狗朝廷,但朱家太子的尊貴身份卻是他們不能否認的。
“哈哈,黃口小兒一個……”牛金星戟指對麵,哈哈而笑。在李自成麵前,他要竭力表現他對朝廷的蔑視。
他身邊幾個粗魯的闖營將領也都是大笑了起來。
有一人卻是沉默。
那就是李岩。
李岩默默望著對麵。和其他人獵奇的心態不同,他心情是沉重的,他的愛妻紅娘子落到了朱家太子的手中,在他連續拒絕朱家太子的勸降之後,不知道妻子現在的情況怎樣?朱家太子會不會在一怒之下,殺了他的妻子以祭旗呢?
同時,李岩更有一種隱隱地擔憂,他覺得,今日戰局,一定不會像闖帥想象的那麼順利。那年紀雖輕,但卻頗有手腕和謀略的朱家太子,一定有他們還沒有想到的“後招”。
宋獻策掐著手指,搖晃腦袋,口中念念有詞,也不知道他在算此戰的勝敗呢,還是在算朱家太子的運數?
曹營旗幟下。
在騎兵列的最後麵,一名身材嬌小的黑衣騎兵因為視線被擋,看不到對麵的官軍,急得不停的撥馬,甚至想要在馬背上站起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因為那樣一來,她身份就有可能會暴露,隻能強忍住好奇心,不停地問身邊的那名老兵:“黎叔,你看見了沒有?真是朱家太子嗎?”
披著鐵甲、老兵打扮的黎叔搖頭:“我沒有看到,不過應該是,那代天巡狩的大旗,可不是隨便人就敢打的!”
黑衣人握了握手中的短劍,抬目望著天空,用嬌脆的聲音道:“那就好,隻要有機會,我一定取了他的性命,讓崇禎老兒去哭!”
官軍的歡呼聲還在繼續,在親眼見到大明太子的英武和從容,尤其是太子帶來大批援兵之後。官軍的軍心登時就穩定了下來--太子如此鎮定,顯然是成竹在胸,又親臨前線,此戰必勝。
太子代天出征的大纛一到,左良玉“平賊將軍”的大纛就降了下來,戰場上隻能有一個統帥,現在是太子領軍。左良玉率領左營眾將親自迎接太子。戰場一切從簡,沒有跪拜,隻是抱拳,太子勒住戰馬,在馬上點頭,肅然道:“不必多禮,布陣迎敵要緊。”
這中間,所有的步兵,不論太子新帶來的兩個精武營的千總隊,還在原先在中軍列陣的左部兩千步兵,全部都衝到第一線列陣禦敵,隻有左柳營分出了六千人馬和閻應元的千總隊列在中軍大纛之前,作為大軍的後備隊。
步兵布防的調整,由吳甡親自指揮和調派。在他的喝令下,各部步兵到指定的地點列陣防禦。
考慮到左營步兵缺少火器,戰力難以保證,所以吳甡將精武營的四個千總隊分彆派在了前方禦敵的四個重要部位,中間穿插左營步兵和左柳營。等於是以精武營為乾,以左柳營和左營為枝,形成一道穩固的防禦體係。如果他們兩部頂不住,臨近的精武營可隨時支援。
官軍步兵一共兩萬餘人,擺出了一個大約六裡長的正麵防禦陣型,兩翼則由左良玉的騎兵負責,太子在三千營和武襄左衛的保護下,坐鎮中軍,提振士氣,調派人馬。
為什麼是六裡?因為六裡是官軍防禦的最低限度,少於六裡,流賊完全可以繞過官軍防禦,去賈魯河的更上遊,或者繞道救援柳莊。六裡不但是最低防禦,同時也是兩萬步兵的防禦極限。
一片人喊馬嘶、官軍急急布防之中,朱慈烺撥馬衝上小山坡的最高處,遠望對麵的流賊軍陣。
當官軍布陣的同時,對麵的流賊也在亂糟糟的準備進攻,十萬大軍的調派不但需要時間,更需要相當的指揮能力,各個大掌盤、中掌盤,都策馬來去,揮舞馬鞭,指揮手下的兵馬進入相對應的進攻陣地。
山坡上,左良玉小聲向朱慈烺彙報軍情。
對於太子的出現,左良玉一點都不意外,因為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以太子的英武和自信,是一定會親自到前線督戰的。剛才他隻所以給了左夢庚一馬鞭,乃是因為他得到消息,說太子已經行到了身後兩裡之處,但不知為何忽然又停下了腳步,左良玉剛開始不明白,但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太子的用意。
太子身份尊貴,他出場最大的一個目的就是要提振官軍的士氣。
所以時機選擇非常重要,來早了,官軍鼓起的士氣可能很快就會泄掉,來晚了,戰鬥開始了,想要鼓舞士氣也來不及。而太子選擇的時機非常恰當,正是闖營大軍到達、官軍軍心動搖之時,太子的出場,不但振奮了官軍的士氣,也壓製了流賊的氣焰。
明白了太子的用意,在佩服太子心機的同時,左良玉就更是戒慎小心了。
他心底隱隱有一種懷疑,在歸德駐軍的這兩個月裡,太子每日巡視軍營,召見各級軍官,很有可能已經收買了他的某一個部下,如果太子知道左夢庚曾經向他提出過那麼荒唐的建議,而他沒有強烈反對,那他未來的前途就黯淡了,因此他才會毫不客氣的給了兒子一馬鞭,就是要向太子證明自己死戰到底的決心。
聽左良玉說完,朱慈烺深深望著他:“昆山將軍,此戰敵眾我寡,非拚力死戰不可,我軍的兩翼就交給你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闖賊突破!隻要堅持到天黑,等虎大威的援兵到達,今日我軍就是大勝!”
“臣遵命,就是粉身碎骨,臣也絕不會讓流賊逾越一步!”
左良玉慷慨抱拳,然後轉身大步離去,上了戰馬,親往左翼防守。右翼則交給了猛將馬士秀。
步兵在中間,騎兵在兩翼,這是冷兵器時代,華夏王朝軍隊最基本的行軍和防禦陣型。
但闖營的陣型卻和官軍完全相反。
闖營行軍和進攻,曆來都是騎兵在中間,步兵在兩翼,作戰之時,兩翼的步兵先衝上去猛攻,等官軍疲憊了,騎兵再從兩翼與側後完成包抄和致命一擊。行軍時,如果遭到官軍的襲擊,難以抵擋時,中間的騎兵會毫不猶豫的拋下兩翼的步兵,直接撤退。究其原因,乃是因為騎兵乃是流賊的主力,流賊最講究的就是一個“流”字,兩翼的步兵,或者說是裹挾來的炮灰,死就死了,根本傷不到流賊的實力。
此時,闖營和曹營的進攻架勢依然是遵循老辦法。
一萬騎兵聚集在中間,九萬步兵在第一線展開,隻等列陣完成,就會對官軍展開攻擊。
朱慈烺下了馬,站在山坡上,舉著千裡鏡,仔細觀察對麵的流賊士兵。
雙方距離不到四裡,最前麵的距離甚至不到兩裡,千裡眼清楚的將闖營所有的動靜都收入眼底。
朱慈烺看完一圈,心情沉重,將千裡鏡交給吳甡。
吳甡觀望了一圈後,將千裡鏡交給侯恂,臉色凝重的對太子道:“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流賊確已經不是當年的流賊了,想不到兵勢如此之盛,盔甲兵器一點都不比官軍差,騎兵甚至還勝過了官軍。”
朱慈烺道:“少司馬以為,我軍守得住嗎?”
吳甡拱手:“流賊雖然勢大,但仍以烏合之眾為多,臣以為,我軍堅守到天黑,不成問題。”
“但少司馬你眼中有很深的憂慮……”朱慈烺盯著他的眼。
“是。”吳甡輕歎:“臣以為,我軍兵力還是有點少,神機營又不知能不能及時趕到,為大軍提供火炮支援,一旦開戰,精武營守衛的幾個地點沒有問題,但左營步兵堅守的幾個點,臣卻有點不放心。流賊將領都是人精,最擅長柿子挑軟的捏,他們一定會猛攻左營堅守的幾個地方,一旦左營堅守不住,精武營又來不及救援,被流賊突入陣中,我軍就危險了。”
這也正是朱慈烺所憂慮的。
吳甡繼續道:“所以臣以為,應該儘快攻克柳莊,將圍困柳莊的四千人馬調到前線來。”
“流賊在柳莊最少也有一千五百人,還挖掘了壕溝,布置了工事,短時間之下想要拿下,怕是很難。上一封軍報,我軍派人勸降,結果使者被流賊射死在了村頭。”朱慈烺皺著眉頭。
“柳莊流賊確實頑固。臣有一計策,不費一兵一卒,就可以拿下柳莊。”吳甡拱手。
“哦,先生快說!”朱慈烺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