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思威麵色一寒,惡賊居然敢直接呼喊太子殿下的名字,實在大膽!若不是太子有令,他一定縱馬上前,割下李岩的人頭。望一眼緩緩攻來的流民大軍,他冷笑一聲:“李公子好自為之吧。”撥馬返回己方軍陣。
“告訴朱慈烺,我絕不會降……”李岩繼續嘶吼,但他的聲音完全淹沒在了闖軍的喊殺聲中,沒有人能聽見他究竟喊了什麼。
“公子……”紅娘子雖然是女中豪傑,不過心思卻簡單了一些,遠沒有李岩想的那麼深、望得那麼遠,見李岩忽然從狂喜變成嘶吼,她感到有點害怕。
李岩卻是呆呆地,他極目望向官軍陣中那一麵代天巡狩的大纛,咬著牙,想知道朱家太子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為什麼要給他出這樣的難題?
此時,流民軍自我壯膽的吼聲已經停止。
白鳴鶴長刀一指,高聲而呼:“殺官軍啦,殺一個官軍賞銀十兩,殺!”
他手下的親兵轟然響應,原本位在流民後方的盾車迅速被推到了前方。
在白鳴鶴的督陣中,兩萬流民兵緩緩向官軍壓去。
李岩和紅娘子卻是逆勢返回,從軍陣中穿過之時,李岩明顯感覺到了各個大小頭目對他夫妻投來的懷疑目光。
李岩坦然接受。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回到闖營中軍,懷疑的目光就更是明顯。唯一的一些驚喜都是他李岩和紅娘子的老部下。
闖字旗下,李自成獨眼冷峻,臉上表情陰晴不定。
李岩剛才的表現讓他失望。
男子漢大丈夫,居然為了一個女人在陣前失態。
這也就罷了,若是影響了我闖營的勝機,你李岩就算有一百個人頭也不夠砍的!
見闖帥表情不善,李岩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原以為以闖帥的睿智和閱曆,應該能看穿朱家小兒膚淺的離間之計,但從闖帥的表情看,事情顯然沒有他想象的那麼樂觀。
“紅娘子,你回來了,額還以為額再也見不到你了呢……”闖營眾將都是默然懷疑,唯有病椅中的劉宗敏向李岩夫妻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總哨……”見原本鐵塔般的壯漢變成了蒼白的病夫,紅娘子撲到劉宗敏椅前,潸然淚下。
劉宗敏哈哈笑,一邊安慰她一邊說道:“沒事,彆擔心,額死不了的。朱家狗太子太可惡了,抓了你要挾李岩兄弟,見要挾不了,又使用離間之計,哈哈,他以為額闖營都是傻子嗎?這麼明顯的事情都看不出來?哈哈,可笑,太可笑了……”
劉宗敏說可笑,但闖營眾將卻沒有一個人笑,眾將都在望著緩緩上攻的流民大軍,沒有一個人看李岩。李自成更是臉色沉沉。
“闖帥,屬下願為先鋒陷陣,不勝不歸!”
現在這個時刻,任何言語的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行動才是證明自己清白的唯一辦法。李岩清楚知道這一點,所以不廢話,立刻挺身抱拳,用一種發誓一般的聲音請令。李岩是文人,雖有武藝,但卻從來沒有擔當過衝鋒陷陣的重任,今日是他第一次請命。
李自成沉思不語,目光看向牛金星。
牛金星不說話,隻眨眨眼。
李自成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淡淡道:“紅娘子剛回來,身體虛弱,李公子還是要先照顧她,衝鋒陷陣之事,交給他人吧。”
“闖帥!”
李岩急了,單膝跪在李自成馬前,抱拳道:“李岩雖然不不才,但自認還是有些勇武的,請闖帥允許,給我一支人馬,不斬下朱家太子的頭顱,李岩絕不返回!”
剛才是不勝不歸,現在又加碼了。
李自成皺眉。
牛金星皮笑肉不笑的解圍:“李公子這又何必呢?我們都知道李公子您長於謀略,衝鋒陷陣卻不如劉體純劉芳亮等人,所謂知人善任,用人以長,闖帥豈能用你的短處壓過劉體純他們的長處,一旦有所差池,豈不是壞了闖營的士氣嗎?”
“……”李岩無語。牛金星說的滴水不漏,他不能反駁,隻能歎息,心裡知道,闖帥甚至是整個闖營上下都不再信任他了,從今以後,他提出的任何建議和計策,都會被懷疑的眼光看待。
在這一瞬間,李岩遍體發冷,明明站在闖營中軍大旗之下,周圍都是己方的將士,但他卻有一種身在官軍大陣,被官軍團團包圍,長槍都指向他,槍尖森寒的錯覺……
李岩隻能拉著紅娘子,到旁邊小聲詢問她這半年的經曆。
見李岩走遠,牛金星在李自成耳邊小聲說道:“闖帥,屬下有一點想不明白,紅娘子被官軍拘押了半年多,為何一點憔悴的樣子都沒有?反而容光煥發,皮膚好像更白淨了,身上的紅衣雖然有點破舊,頭發也淩亂,但脖頸卻是白皙乾淨的,明顯沒有受到過虐待和拷打,但剛剛被推出來之時卻是五花大綁,一副受苦的樣,官軍還故意推搡她……莫非,這是一場戲?”
李自成本就懷疑,聽了牛金星之言,獨眼仔細掃了紅娘子兩眼,心中懷疑就更多了。
這中間,兩萬流民兵推著盾車,在白鳴鶴的督陣下,距離官軍大陣已經不到五百步了。
對麵的官軍方陣卻是不動如山,不論流賊驚天動地的喊殺,還是那一輛輛奇形怪狀的盾車,都沒有在官軍陣中掀起任何的漣漪。
……
代天巡狩的大纛之下。
當流賊掀開篷布,露出盾車之後,朱慈烺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據軍情司的情報,闖營軍中有不少的火炮,昨日賈魯河之戰雖然被李順一陣猛轟,闖營的炮隊幾乎是一戰全滅,但當時他們攜帶的都是輕型火炮,其後在田見秀的陣中又發現了幾門重炮,但闖營的火炮並不隻有這些,高一功的老營裡最少應該還有十門左右的火炮,雖然都是老樣式,威力不大射程也不遠,但朱慈烺依然不敢小視。雙方隔著兩裡相望,就是防止對方的火炮。現在篷布撩開,不是火炮隻是盾車,朱慈烺算是放了心,不過隨之而來的一個問題是:決戰關頭,李自成沒有把火炮擺在前線,那又是放在哪裡了呢?
朱慈烺臉色凝重。
另外,離間李岩之策已經使出,效果如何,隻能留待以後觀察,如今要麵對的是流賊最慣常使用的人海戰術。勝敗之間,不能有任何的憐憫和遲疑。“告訴李順,現在是他大展身手的時候了,所有大炮全力開火,將流賊的盾車全部摧毀!”
“咚咚咚~~”
官軍戰鼓擂響。
陣中豎立的四個吊鬥車上,信號兵拚命的搖旗。
所有將士都握緊了手中的武器,目光死死盯著即將攻上來的流賊。“穩住陣型。流賊不過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不堪一擊~~勝利必定屬於大明~~”
軍陣之中,有人在呼喊。
但不是將官,而是軍中的一名思想教導官宋天顯。
軍中的思想教導官都是原詹事府的人員,大部分都是進士出身,細皮嫩肉,根本經不起長途行軍的跋涉,此次出京他們雖然跟來了,但連日的行軍,特彆是從歸德到朱仙鎮的曉伏夜行,一日百裡,他們中間的大多數人都堅持不住的掉隊了,即便是宋天顯這樣身強體健的積極分子也被落在了二十裡之後,因此宋天顯並沒有趕上昨日的賈魯河之戰,他到賈魯河時,正是勝局已定,官軍追殺田見秀之時。一番扼腕歎息之後,宋天顯對今日的勝利就抱持了更大的希望。
雖然文人出身,在這之前,對軍陣之事知之甚少,但半年多的思想教導官,每日跟京營將士混在一起,不知不覺的,宋天顯的自我認知發生了一些微妙的改變。他不再認為自己是一個純粹的文人了,文人之外,他或許還有另一個身份,半個武人。
文人用筆治國,武人以武報國,殊途同歸,宋天顯已經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職務之中。
今日之戰,他是唯一一名趕到戰場的思想教導官,此時站身在軍中,青色官袍之外套了一件背心鐵甲,腰懸長劍,揮舞著拳頭,大聲鼓舞將士們的士氣。
朱慈烺聽到了宋天顯的聲音,微微點頭。京營十幾個教導官,到現在為止,宋天顯的表現是最稱職的。
“嗚嗚~~”
號角聲中,在白鳴鶴一千老營精銳的驅趕下,兩萬流民兵推著盾車,距離官軍戰陣越來越近。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直到進到了官軍大炮的射程之內,流民兵也沒有加快前進的速度,依然是不緊不慢。白鳴鶴是經年老賊,他清楚的知道,這些流民兵不比闖營精銳,一個一百步的急跑步,就可能會累的氣喘籲籲。保存體力,和官軍近身搏鬥才是王道,因此不到一百步之內,他不會下令衝鋒的。反正有盾車保護,應該可以減少官軍火炮對己方的傷害。
“裝彈~~”
“瞄準~~”
“預備~~”
隱隱地,在官軍的戰鼓和己方的號角聲中,走在最前列的流民兵聽見官軍陣前傳來的一陣陣的口令聲,眯著眼睛,透過踏起的煙塵向前看去--但看不到官軍的大炮,隻能看見官軍森然的軍陣和一支支閃爍著寒光的長矛。
“放~~”
當流民兵進入二百五十步之內中,就聽見李順略顯尖哨的聲音大聲命令。神機營的十門青銅小炮首先開炮,接著是二十門的輕型佛郎機炮,一共三十門火炮連續不停的點火發射,將一枚枚地鐵彈向流賊砸將過去。
聽到那巨大而密集的炮聲,流民兵猶如是驚弓之鳥,紛紛往盾車後麵躲藏,連那些舉著木盾牌,夾在兩個盾車之間,為身後同伴遮擋縫隙的盾牌手都下意識的想要往盾車後麵閃躲。
“砰砰砰……”
闖營連夜趕製的盾車並不標準,有的盾車正麵的木板寬達二丈,有的隻有一丈,厚度也不一,厚度夠寬度廣的盾車確實是有相當的防禦作用,官軍現在使用的都是輕型小炮,最重的炮彈也不過四磅,砸在盾車的木板之上,一聲巨響,一陣的木屑紛飛之後,炮彈居然被彈了出去,後麵的士兵無一受傷。
那些厚度不夠,寬度也不廣的盾車卻難以抵擋,砰的巨響之後,木板被砸得粉碎,鐵彈落入後麵的士卒群中,一通跳躍猛砸,士卒們哭爹叫娘,殘肢血雨亂飛。
但這些防護較佳的盾車有一個大弱點,那就是體積過大,太過沉重,移動極其緩慢,四五個士卒使出吃奶的勁,也提升不了速度。
這一來,幾乎成了官軍火炮的固定靶子。
而李順親自統領的十門青銅小炮又打的極其準,一發又一發,連續不停的砸在行動緩慢的大盾車上。幾發之後,終於,有一輛盾車厚重的木板發出了哢嚓的折斷聲,四磅重的準確的砸在木板上,將其砸斷,然後落到後麵的躲藏人群中,將幾個流民兵砸翻在地。
盾車雖然被砸斷,但畢竟起到了緩衝作用,吸收並卸去了鐵彈大部分的動能,鐵彈不能像以前那樣,一砸一大串了……盾車,確實是有相當的防護效果。
中軍大纛之下。
朱慈烺舉著千裡鏡,緊張的觀看,這種情況下,青銅小炮能快速射擊,但威力不足的缺點就顯現了出來,如果是八磅重的鐵彈子,不需要多,隻需要一發擊中,闖營現在所使用的盾車都會稀裡嘩啦的折斷。
另外數量太少,十門青銅小炮加上二十門輕型佛朗機炮,在五裡長的戰線上擺開來,平均一百步才能有一門,麵對流賊洶洶地人潮,顯得有點力不從心。同時朱慈烺也更加理解,為什麼在建虜想出“盾車”的點子了,明軍火器就再沒有過去那般犀利的原因了,在火藥和火炮技術沒有突飛猛進的情況下,麵對這種厚實的木板,確實是有點無可奈何。
不過並非沒有破解的辦法,手榴彈也許就是盾車的克星。
等敵人推著盾車到了陣前,手榴彈連續猛扔,越過盾車,落到後麵敵人頭上,將之炸的稀裡嘩啦,或者是使用拋射,不等敵人到陣前,就將手榴彈送到敵人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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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好還,蓋中國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順,雖匹夫無不報之仇。
大明必勝,以南宋名士李壁命筆的檄文以為結語。
喝了點酒,糊裡糊塗,大家見諒,晚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