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死路逃生(1 / 1)

等太子在賈魯河和中牟縣兩敗李自成,殺的李自成隻剩三千人的消息傳來之後,孫傳庭驚喜不已,同時又深深地震動,想不到太子殿下竟有如此之能,相比之下,他這個三邊總督就有點汗顏了。

闖賊在開封敗了,他絕不能讓闖賊再逃回陝西的山中,重蹈崇禎十一年的覆轍,無論如何,一定要將闖賊殲滅在河南陝西的邊界之中。

為此,他製定了一個精密的計劃,並在朱陽關附近布置下了天羅地網。

此時李自成已經進入網中,插翅難飛,但孫傳庭猶自不敢大意,他深知像李自成這樣的經年老賊最是狡猾和善於逃遁,稍有一絲懈怠,就有可能會從漁網的縫隙之中鑽出去。

孫傳庭身材高大而瘦削,鬢發微霜,一雙精光內斂的眸子透出不怒而威的氣勢,此時站在五裡川峪口之上,仔細觀望峪口下的戰局,見李自成的騎兵主力不出預料的攻向了鄭嘉棟部,他微微一笑,向中軍官發布新的命令。

“咚咚咚咚~~”軍鼓擂動,中軍官搖動手中的那一麵藍色的三角軍旗,將孫傳庭的命令,傳達給關下的高傑、牛成虎和鄭嘉棟。

三部依照軍令,對李自成重重包圍和堵截。

孫傳庭在陝西練兵以車營兵為主,所謂的車營兵,乃是以火器為主,一車二十兵,分奇正兩隊,配一門小型佛朗機炮,六杆鳥銃,臨敵時將戰車列陣成牆,先放佛朗機炮和鳥銃,敵人迫近時再使用長槍和盾牌,次第殺之,使敵人不能近前。車營戰術乃是戚繼光所創,當年曾經殺的蒙古人潰不成軍,十幾年不敢犯大明邊關,不過車營兵在對付遼東建虜時,卻沒有發揮出什麼戰力,一來是建虜狡詐,從不正麵衝擊車營,造成車營火器的優勢無法施展,二來遼東寬廣,道路不便,靠人力推行的戰車,根本跟不上建虜的步伐,等推車的士卒疲憊不堪,建虜出其不意的追殺,車營就敗了。

因為需要配備大量的佛朗機炮和鳥銃,所以組建車營所費眾多,當初孫傳庭離京時,崇禎帝隻給了他六萬兩銀子,雖然他到陝西後,清理軍屯,找富人借捐,想儘各種辦法搞錢,但終究是杯水車薪,因此到現在為止,隻組建了兩個車營,一營兩千人,一共不到四千人,由鄭嘉棟和牛成虎分彆統領,剩下的兵馬還是騎步兵為主的傳統明軍。高傑領五千,牛成虎和鄭嘉棟都不過三千餘人,總體兵馬不到一萬五。

當李自成的精銳騎兵突擊而來之時,鄭嘉棟的車營兵立刻結陣準備。

“是車營兵~~”李自成身邊的牛金星忽然驚呼了出來:“我們衝不過去的!”

車營兵是騎兵的克星,戰車可以阻擋戰馬的奔馳,鳥銃佛朗機炮和弓箭長槍可以對騎兵形成遠中近三重打擊,如果闖營兵馬夠多,倒也不懼,用人命填即可,但現在流民大亂,根本無法指揮,闖營能倚仗的隻剩下最後這不到兩千人的騎兵,麵對車營兵嚴整的陣型,想要突破,幾乎是不可能的。

李過也發覺到了是車營兵,立刻勒住戰馬,吹一聲口哨,令所有奔馳的騎兵暫時停下腳步,然後他咬著牙,仔細搜尋鄭嘉棟部可能的破綻。

與此同時,高傑和牛成虎的人馬已經從兩邊夾殺了上來,流民兵毫無戰力,麵對如狼似虎的官兵,紛紛跪地投降,偶有一兩個試圖頑抗的凶悍者,也都被官兵當場斬殺。

眼看官軍就要合圍,李自成和他身邊的一千多個騎兵已經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全軍覆沒,身首異處已經是無可避免的結果。

“莫要走了闖賊,殺啊~~”

官軍喊殺震天,勝利在望,所有人都是奮勇。

闖營騎兵忽然一陣混亂,卻是那些昨日被俘、被迫加入闖營的三百左營騎兵在臨陣反戈。有人喊:“自己人,我們是左營啊,”又有人想要戴罪立功,喊:“殺闖賊啊~~”

亂軍之中,李自成胯下的烏龍駒似乎是感覺到了危險的臨近,它不停的刨地轉向,好像是想要馱著主人衝出一條生路,奈何四周都是官軍,眼看著就無路可逃。李自成拔劍在手,獨眼裡滿是凶狠。他望前麵的鄭嘉棟,又望身後兩邊夾擊而來的高傑和牛成虎,雖然高傑給他戴了綠帽子,背叛了他,不過他心中並沒有自暴自棄、和高傑同歸於儘的想法,他腦子裡依然在冷靜的計算,想著從哪個方向突擊的生機會更多?

牛金星和宋獻策兩個謀士都是臉色發白,十天之前,他們剛剛在中牟縣的壕溝前經曆了這樣的恐懼,想不到今日又來重來一遍,上一次依靠李過的猛衝猛打,為闖營殺出了一條生路,今日卻不知道李過將軍還能不能再奮起神威?

“殺!往前殺!”

李自成下了決心,寶劍向前一指。

雖然有車營兵,但闖營還是要往前衝,鄭嘉棟是闖營唯一可能的生路,雖然希望很渺茫,但還是要一試。

李過和叔父的想法,完全一致,他也認為,闖營微薄的生機就在鄭嘉棟營。

哪怕全軍覆沒也要嘗試一下。

於是,李過率領親兵衛隊衝在最前。此時左營騎兵都已經反戈,仍然跟在他和李自成身邊的都是闖營最精悍的老底子,知道闖營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因此人人奮勇,明明見到官軍的車營兵已經擺開了防守陣勢,但卻沒有人減速,都搖動著長刀,大聲嘶吼著,向官軍衝去。

“砰~砰~砰~~”

白煙冒起,大地震動,佛朗機炮響了。

車營兵都是新兵,在孫傳庭看來,尚沒有訓練完成,不過這一輪的炮擊效果卻很是不錯,連續的幾十發炮彈,基本都落到了流賊的騎兵群中,戰馬長嘶,血肉橫飛,流賊騎兵倒下了一片。

李過胯下的戰馬被佛朗機炮的鐵彈滾斷了一條馬腿,李過猝不及防,身子猛地向前跌出去。不過李過反應相當快,就勢一滾,卸去了下墜的巨大力量,隨即跳起來,抓住身邊一匹無主戰馬的馬鞍,一個翻身就躍上了馬背。

見少將軍落馬,隨即又跳上馬,跟在後麵的闖營騎兵都士氣大振。

佛朗機炮之後,就該鳥銃了。

戰車之後的火槍兵都舉起了鳥銃,但等流賊騎兵進到射程,就會開槍射擊。

“噠噠噠~~”

馬蹄滾滾,流賊騎兵越來越近。

火槍兵屏氣凝息,端槍瞄準,已經準備要擊發了。

五裡川之上,孫傳庭緊張期待,雖然練兵未成,但他依然有強勁的信心,他的兵,絕對能擋住長賊的垂死一擊。

但就在這時,天空忽然卷起一陣狂風,呼呼呼,吹的人眼都睜不開,隨即感到臉頰一涼,卻是有雨點落下,就在眾人心中一驚,想要抬頭觀望之時,簌簌簌簌,稀疏的雨點忽然變成了密集的傾盆大雨,從天上傾倒而下!

幾乎是瞬間,天地之間就被雨簾所籠罩,變成了白茫茫地一片,十步不見人,火槍兵的火繩被大雨淋滅,無法擊發,官軍嚴整的陣型一下被大雨打亂了。

李自成李過都是大喜。

這簡直是天降之喜啊。

宋獻策在馬上手舞足蹈:“祖師顯靈了,祖師顯靈了~~”

明末之時,天氣總是喜歡在關鍵時候跳出來作怪,薩爾滸之戰時,一代猛將,薊州總兵杜鬆率軍與建虜決戰,雙方擺開陣勢,正要開戰之時,天氣忽然大變,飛沙走石,白晝變黑夜,明軍目不能視。杜鬆令人點起火把,不想卻正成了建虜的箭靶子,箭矢密集而來,射死明軍無數,杜鬆本人也中了箭傷,從而導致最精銳的這一路明軍為建虜所敗。

山海關之戰,闖營和關寧軍激戰正烈,也是白晝起狂風,飛沙走石,闖營士卒目不能視,再睜開眼時,眼前的敵人卻已經變成了建虜八旗。

永曆元年,張煌言和張名振率軍援救鬆江(上海)的反正明軍,不想中途卻遇上了台風,船隻翻沒,數萬大軍全部葬身大海,張煌言本人都差點被喂了魚。從此一蹶不振,再難阻止起大軍。

永曆五年,明海軍大將蕩胡侯阮進和建虜在舟山海域決戰,炮火交加,戰況極為激烈。阮進身先士卒,指揮所乘戰船直攻建虜統帥金礪的座船。他把火球扔向金船,不料風向忽然改變,火球撞在金船的桅杆上反彈回來落入自己的戰船上,頓時引起大火。阮進身受重傷,明軍群龍無首,原本的勝局瞬間就變成了敗局。

明末天氣不但是喜怒無常,而且偏好於折騰明軍,對建虜和流賊卻頗為仁慈和照顧。

今日同樣。

“殺~~”

大雨之中,鳥銃全部啞火,沒有呼嘯而來的鉛彈,李過率領的精騎輕易的就衝擊到了官軍的陣前。

五裡川峪口之上,孫傳庭暗叫不好,急令中軍官搖動旗幟。但大雨傾盆,峪口下的官軍根本看不到軍旗的號令,隻能依照孫傳庭的預先布置的計劃而戰。大雨之中,鄭嘉棟全力攔阻,高傑和牛成虎拚命的向中間卷,雖然流民沒有戰鬥力,但他們的豕突狼奔,到處亂跑,卻給想要迫近闖軍主力的高傑和牛成虎造成了一定的阻礙,加上大雨傾盆,目不能視,兩部的左右夾擊很不順利,而闖軍在大雨相助之下,則是士氣大振,縱馬越過戰車,在車營兵陣中一陣砍殺。

不過鄭嘉棟也不是白給的,孫傳庭給他下的是死命令,若是李自成從他陣中走脫,就要提頭來見,眼見己方陣型混亂,他也是急了,率領親兵迎著闖軍的兵鋒而上,拚死而戰。闖軍雖然在李自成的親自率領下,人人奮勇,但畢竟人少,加上大雨和戰車不利於騎兵的馳騁,很多騎兵莫名其妙的就倒在了陣中,鄭嘉棟提著長刀親自衝鋒,硬生生地將闖軍突圍的陣型切成了兩段,而後高傑和牛成虎也趕到了,一陣圍殺,闖營騎兵全數被殲。

此時大雨已停。

但李自成卻僥幸逃走了。

“追~~”

孫傳庭臉色發青,一掌狠狠拍在城垛上。

……

李自成,李過,高一功,宋獻策,加上跟在身邊的親兵,一共不到十個人。

李自成整個人都空了,殺出重圍,一口氣奔出十裡之後,左右環視還跟在身邊的部屬,他痛得幾乎要一頭栽下馬去。

此戰的慘烈,更甚崇禎十一年的潼關南原之戰。

彼時李自成十八人,現在卻隻有十人。

更悲慘的是,剛才在突圍之時,他的婆娘高氏在亂軍之中走失了。

高一功嚎啕大哭,保護姐姐是他的職責,他始終不敢懈怠,始終都把姐姐護衛在身邊,高氏是高迎祥之女,大腳,騎術精良,人又機敏,跟在高一功之後,並不需要高一功太多的關心。但剛才一陣急雨,漫天的雨簾之中,目不能視,官軍攔截又急,刀槍齊下,高一功揮刀在前開路,猛一回頭,卻發現姐姐不在了,他驚的心臟都快要裂開了,嘶聲大喊:“姐姐,姐姐~~”

但大雨如注,喊殺震天,人影交雜,處處都在搏殺,根本不知道高氏落在了哪裡?

高一功痛哭自責,想要找尋,但卻又無路可找,隻能無奈的跟著李自成先殺了出來。

除了高氏,闖營軍師牛金星也不見了,據宋獻策所說,大雨之前,牛金星還在他身邊,但大雨之後,牛金星就憑空消失了,與他一共失蹤的還有他的兒子牛賢。李過說是不是被官軍的大炮所傷了?宋獻策堅定搖頭:“絕不是。”

婆娘和軍師都不見了,對李自成來說,無異是最為沉重的一擊,軍師還好,如果婆娘落到官軍手中,一個罪眷的身份,肯定是死路一條,李自成的腦子嗡嗡嗡,造反十幾年,他第一次感覺到了疲憊的絕望和前途無路的恐懼。兵沒了,婆娘沒了,官軍前後堵截,十麵埋伏,他還有脫困的可能嗎?還是會被官軍抓獲,送到京師淩遲處死呢?

慘,太慘了,茫茫天地,還有他的生路嗎?

十個人,又能還有什麼作為?

仰天長歎,李自成心如死灰,一時,他已經完全失去了信心和鬥誌。

“叔,怎麼辦?額們往哪裡走?”

李過問。

李過一身是血,被大雨淋濕的衣甲,重重地掛在身上,顯的疲憊又臃腫,但他的目光卻依然是堅毅而炯炯。雖然已經突出了重圍,但他依然緊緊握著手中的長刀,剛才在亂軍之中,若非他的拚死力戰和保護,李自成早就倒在官軍的刀槍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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