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烏龍駒(1 / 1)

侄子信任的目光,令李自成原本冰冷枯死的心,忽然又活泛了過來,他渾身重新煥發出了力量--他忽然警醒,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部屬,他不能自暴自棄,如果他棄了,眼前這些人都逃脫不了現俘闕下,淩遲處死的下場。

今日這一次不過就是崇禎十一年的重演,當年他不怕,沒有灰心,今日又何必怕?

沒有兵可以再召,沒有老婆可以再找,腦袋掉了碗大的疤,有什麼好怕的呢?

鬥誌重新燃起,李自成腦子變得無比清醒。

他指著莽莽青山,大聲道:“秦嶺,伏牛山,走過去就是陝西南!隻要額們能活著回去,就一定能重整旗鼓!”

李過明白了,高一功也明白了。

高一功臉色發白:“闖帥,那可是從來沒有人走過的深山絕境啊,沒有路,也沒有人,都是懸崖峭壁,萬一……”

李過卻是絲毫不懼,他打斷高一功的話,慨然說道:“路都是人走出來的,狗官軍四處圍追,不管額們向哪,都會被他們追到,深山老林看似是死路,但其實卻是額們的生路,狗官軍絕對不敢到深山裡追額們。”

“補之說的不錯!”

李自成大聲鼓舞,獨眼環視左右的親隨:“留在河南隻有死路一條,不是斬首就是淩遲,深山老林看似是死路,其實卻是生路,山裡有野兔野雞還有山泉,咱們餓不死,隻要找對了方向,返回商洛,就是咱闖營再起之時!”

幾個親兵相互一看,也都是點頭。

事到如今,他們沒有其他選擇,留在原地被官軍追捕的風險,比到深山老林裡去賭一把的風險更大。

唯有高一功哭喪著臉:“姐夫,姐姐還沒有來,額們是不是再等她一會?”

他心中還抱持著僥幸,想著姐姐沒有被官軍俘獲,而是從其他地方逃出了官軍的包圍,一會說不定會找到這裡來,但如果他們鑽見了深山老林,姐姐是絕對找不到他們的,這一來,說不定就再也見不到了。

李自成望了望天空,又望一眼遠處大道上官軍隱隱出沒的旗幟,知道不能再猶豫了,不然一旦被官軍發現,他們想要脫身就難了,於是一咬牙:“不,不能等,額們現在就得動身。”

“可姐姐……”

“如果老天有眼,她會找到額們的。”李自成聲音堅定,不容任何質疑:“如果老天沒眼,她陷入官軍之手,額一定會為她報仇!”

“……”高一功紅著眼眶咬著牙,幾乎就要哭出來,但終究是忍住了。

不止高氏,還有在洛寧做疑兵的李雙喜,中牟突圍的劉芳亮和劉體純,一旦李自成走秦嶺,就等於是割斷了和他們的聯係,因為他們大概不會想到李自成會鑽秦嶺。不過李自成並不是太擔心,原因很簡單,隻要他能安全脫險,回到陝西南,重新豎起闖字大旗,那些潛伏各地的舊部,一定會聚攏而來。如果這些人不能逃脫官軍的追捕,死在官軍的刀下,隻能證明他們沒有能力,大浪淘沙,能者生存,闖營的精銳都是這麼精選而出的。

做了決定,就要實施。

李自成等人棄了戰馬和盔甲,隻攜帶必須的兵器,輕裝前行。照李自成的命令,帶不走的戰馬都要殺死,以免被官軍所用,但李過他們都有點下不了手,戰馬是騎兵的第二生命,他們寧可自己負傷,也不願意殺馬,此時拔刀在手,看著自己的愛馬,猶豫了很久,終究是砍不下去。

李自成撫著烏龍駒的馬背,獨眼裡透著溫柔,這匹烏龍駒是他花費了一千兩銀子,從榆林蒙古人的手中買到的,這麼多年來一直陪伴著他,助他逃過好幾次的凶險,若非烏龍駒的馬力和速度,說不定他早就成了官軍的刀下之鬼了。平常,他將烏龍駒視作珍寶,用最好的草料,由十個親兵專門照顧,但今日他卻不得不做一個決定了。

像是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尋常和李自成獨眼裡的殺氣,原本焦躁不安的烏龍駒忽然平靜了下來,它垂頭順耳的站立,眼神汪汪,期翼李自成能放過它。但李自成獨眼裡的溫柔逐漸散去,下一秒,拔劍在手,毫不猶豫的向烏龍駒砍去。

“嘶噅噅~~”

烏龍駒一聲悲鳴,愴然倒地。

闖帥都殺了自己的烏龍駒,其他人自然也就沒什麼好猶豫的了,李過首先揮刀,高一功等幾個親兵依次跟上,將十匹上好的戰馬,全部斬殺。隨後,李自成親自動手,用刀劍刨坑,準備把烏龍駒掩埋,一來是感謝烏龍駒數次救命之恩,二來也是避免被官軍發現,畢竟烏龍駒的身架和顏色太特殊了,官兵一眼就能認出,不想掩埋到一半,旁邊林木搖動,人影重重,有官軍向這邊搜索過來了。

沒辦法,李自成隻能匆忙掩埋,又用樹枝蓋上,然後帶著最後的十名部下鑽入山林,迅速消失在了茫茫山野之中。

很快,官軍就搜索到了這裡,並發現了死去的戰馬和被遺棄的甲胄,帶隊的小隊長頗為機靈,稍微一搜索,就發現了不遠處被草草掩埋的烏龍駒,啊,是闖賊!

半個時辰後,三邊總督孫傳庭得到了消息,然後他立刻下令:“追!闖賊跑到哪,秦兵就要追到哪,哪怕是秦嶺的懸岩峭壁,隻要是李自成能到的地方,秦兵就要追到!”

這個任務交給了放跑李自成的固原總兵鄭嘉棟,孫傳庭準他戴罪立功。

雖不情願,但鄭嘉棟不得不硬著頭皮,帶著三百家丁鑽入了秦嶺的茫茫老林中,大海撈針一般的去追捕李自成。

……

太子朱慈烺得到孫傳庭在五裡川大敗李自成,全殲李自成主力的消息,已經是八月十五了,李自成主力全滅讓他欣慰,但李自成再一次僥幸逃脫,又讓他苦笑---李自成,真是打不死的小強啊,孫傳庭布置的這麼周密,他都能突出包圍圈,那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難道是上天派來助他的嗎?

跑了李自成,孫傳庭向朝廷上疏請罪,同時也向太子傳信,表達心中的歉意和懊悔。

朱慈烺溫言安慰,同時以共商軍議的名義,邀請孫傳庭到洛陽。

洛陽位在開封和潼關之間,距開封四百裡,潼關五百裡,差不多就在一個中間的位置,朱慈烺不方便去陝西,但又急於和孫傳庭相見,選洛陽正合適。洛陽是古都,可以憑闌懷古,也可以青梅論酒,更可以就遼東局勢,如何麵對建虜年底的入塞,向孫傳庭當麵請教。這些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朱慈烺急於知道孫傳庭的看法和想法。

當然了,書信可以交流,但遠沒有當麵痛快。更何況,朱慈烺一直想要見一見這一位大明朝最後的能臣和柱石。傳庭死,明遂亡,張廷玉之言,一直在他腦海裡盤旋。張廷玉之言雖有些誇張,但其中的道理卻是清楚可見,孫傳庭之後,大明朝再無一個能總覽全局的督師,馬士英史可法都是功過參半,聰蠢一身,無法有效指揮麾下的總兵,後起之秀的堵胤錫雖然雖然有才能,但沒有威望,無法有效的總覽江南的戰局,製轄麾下的總兵。孫傳庭卻不同,孫傳庭既有酷吏之稱,又有聰慧之智,既能殺賀人龍,也有能令賀人龍的舊部俯首貼耳的手段,而這,是馬士英和史可法和一乾南明重臣所沒有的。孫傳庭如果沒有亡,能從陝西逃到江南,不管是總督江北或者是擔任南京兵部尚書,南明都不會輕易而亡.

但真實的曆史卻是殘酷,所以朱慈烺隻能悲,隻能歎。

八月十六日,崇禎帝派遣的犒賞使,內廷三公之一、東廠提督太監王德化到達開封。

十七日,朱慈烺在開封城外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犒賞儀式,宣讀崇禎帝的犒賞聖旨,所有參戰士卒每人一兩賞銀,受傷有功者加倍,死者撫恤,侯恂擢湖廣督師,丁啟睿擢南京兵部尚書,各位總兵、副將、參將也都論功行賞。虎大威加了都督同知,方國安楊德政都有擢升,小袁營的袁時中被任命為參將,二當家劉玉尺被任命為遊擊,駐紮盧氏縣。左良玉雖然在靈寶縣大意兵敗,但“瑕不掩瑜”,朝廷仍然予以重賞並大加讚譽,太子少保之外又加了一個大都督。

唯一例外的是保定總督楊文嶽,功過相抵,朝廷對他不獎不罰--照朝廷過往的規矩,肯定是要罰的,袁宗第一萬人居然能從你眼皮子底下溜走,其後你又沒有什麼追擊到,當然是有過,當然是要罰的,但這一次開封大勝,從崇禎帝到一應官員都心情大好,太子又為他掩飾了幾句,算是幫他渡過了難關。

楊文嶽是忠臣,有節氣有膽量,但在軍略之上卻沒有過人之處,此戰之後,朱慈烺思謀著要將他派到民政部門,比如工部,戶部。為臣者,並不需要所有人都是軍略之才,民政亦十分重要,楊文嶽之強不在統兵,放在中央民政兩部,或許能發揮他的長處。

犒賞儀式之時,楊文嶽正帶著兵馬,在豫南追擊袁宗第,而虎大威則是擊潰了擔任疑兵的李雙喜,正回軍開封,不過他並沒有捉到李雙喜,李雙喜狡猾的狠,在兵敗之時,提前就已經逃跑了。

至於太子領軍的京營,從精武營主將吳襄,左柳營主將馬德仁,一直到表現突出的把總閻應元,策反小袁營有功的張名振都得到了獎賞和拔擢,連沒有功名的張家玉、侯方域和參謀司的三位參謀都有相應的獎賞。

既然是慶功,當然少不了酒和肉,李自成和羅汝才已經徹底潰敗,不用擔心他們在周邊搗亂,於是朱慈烺不再約束眾軍飲酒,任憑大家狂飲,不過他本人卻隻是小飲了一杯--開封已勝,現在他已經在考慮如何麵對建虜年底的入塞,隻有挫敗了此次建虜入塞的圖謀,大明朝才算真的是轉危為安,到那時,他才可以開懷痛飲。

期間,眾官眾將都懷著謹慎欽佩的心情,向太子敬酒。

開封之勝,雖然少不了的眾軍浴血奮戰之功,但太子不受朝廷影響,堅定信念,運籌帷幄,卻也是居功至偉,彆人不知道,丁啟睿左良玉虎大威這些剿匪老人最是清楚了,若非是太子領軍,任何一個督撫都頂不住京師的壓力,不等闖賊疲憊,恐怕就不得不和闖賊展開決戰了,那時的生死成敗,恐怕就不是現在這番局麵了。

敬酒之時,一向桀驁的左良玉顯得有點落寞,五裡川之功原本應該是他的,但不料他在靈寶縣遇到了埋伏,主力騎兵損失大半,不得不放棄追擊李自成的計劃,撤回洛陽修整。太子知他兵敗,但並沒有責怪,反而派人慰問,此次請功,朝廷對他的獎賞一點都沒有少,太子對他也始終是和顏悅色,器重有加,但左良玉心中卻始終有一股彆扭--彆人都是風光滿麵,打了勝仗,唯獨他是灰頭土臉。左良玉骨子裡還是有一股傲氣的,眾人都勝唯他敗的場麵,這還是他第一次經曆,尤其是見到兒子左夢庚開懷痛飲,毫無羞臊之後,他就更是鬱悶了,隻喝了幾個大杯,他就醉了。

親兵扶他回帳。

左良玉的一些親信將領也都有一些落寞,但並不是所有的左營將領都鬱鬱寡歡,像馬進忠王允成等人就是大懷痛飲,喝的歡暢,一點都沒有受到左良玉在靈寶縣兵敗的影響。

朱慈烺冷眼觀察,對左營的親疏遠近,已然有了相當的了解。那些開懷的將領,大部分都不是左良玉的親信,如果要削藩,都是可以拉攏的對象。

同日,京惠商行從江南轉運來的又一批糧食抵達開封。

照朱慈烺的倡議和命令,河南已經開始大規模的建設,從官家的城牆到鄉野的寺院,都開始大興土木,連番建造。

也因此,從吳甡侯恂到河南巡撫高名衡才越發的就緊張,不論修城或者是蓋寺廟,所有的工程都不是一日能完成的,如果沒有後續的糧米,這些工程怕都是要荒廢,甚至會引起大亂。但太子卻氣定神閒,告訴他們:放心,銀子會有的,糧米也會有的。我朱慈烺答應的事,絕不會反!

吳甡相信,侯恂懷疑,高名衡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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