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肇基冷冷道:“他敢?京營乃是天子親兵,豈是他可以指使的?再者,此次野訓,兵部陳部堂是知曉的,他會幫我們向宣府方麵打招呼。”
馬進忠這才放心。
其實對本次“野練”,劉肇基心中也是有懷疑的,他雖然不是文官,但對大明文武之彆,體製對武將的鉗製,還是有相當了解的,在沒有外敵入侵,沒有朝廷命令的情況下,跨界行軍是大罪,而現在,他們就是跨界行軍,宣府防務一直都是由宣府駐軍負責,京營雖然是天子親兵,但一向隻負責京師的防務,忽然跑到宣府野訓,肯定會令人起疑。
但太子鈞令,他無條件服從,不要說宣府,就是太子令他現在向遼東行軍,他也不會遲疑。
“遵命!”
馬進忠和楊軒同聲答應。
……
那麼,太子的目標是宣府鷂兒嶺嗎?當然不是,他的目標是鷂兒嶺百裡之外的張家口,
張家口。晉商盤踞的大本營。太子謀劃很久的秘密目標。
張家口位在京師西北,隻是一座不大的小城堡,但在明末,一直到清中期,,張家口都是聞名天下的大所在,被稱為“路陸商埠”、“皮都”,攤鋪櫛比,商賈雲集。
然最開始之時,張家口隻是一座普通的軍事城堡,並沒有商貿。洪武皇帝朱元璋把蒙古人趕回大漠,建立大明之後後,沿著長城建立了九邊重鎮,其中位在京師西北的宣府鎮為重中之重,而張家口則是華北平原與山西和內蒙古之間的交通要道,設重兵防守,歸宣府鎮統轄。
公元一五五一年,嘉靖三十年,在蒙古人的臣服懇請之下,大明在張家口開設了第一家針對蒙古部落的貿易馬市,用布匹糧食交換蒙古草原盛產的馬匹、牛羊和皮毛。
這是大明曆史上,第一次準許和蒙古人通商。
隆慶四年(1570年),在首輔高拱的大力支持下,互市之策正式確立。
最初,互市製度是一劑良藥,不但緩解了邊境的緊張局勢,使蒙古人不必通過寇邊,就可以得到所需的布匹和糧食,而大明也得到了所需要的戰馬,雙方以商止戰,和諧共處。
以張家口為例,每一年都能為大明輸入了萬匹以上的戰馬,為大同馬市的兩倍,緩解了大明的馬荒。
但隨著建虜的興起,張家口卻有點變味了。或者說,大明的邊貿政策沒有隨之調整,不但不再有積極性,反而禍大於利,變成了一顆任由建虜吸取營養的毒瘤。現在,朱慈烺就要切除、或者改造這一顆毒瘤。
而這顆毒瘤最大的結構體,就是盤踞在張家口的晉商。
要改張家口,非除晉商不可。
但晉商和朝中官員勾結頗深,為防消息走漏,也為了防止在朝堂上扯皮,朱慈烺決定先斬後奏,利用帶兵回京的機會,用野訓做借口、當掩護,一舉掃平張家口,然後再回京向父皇和朝臣們解釋。
……
紫禁城。
崇禎帝正在煩惱中。
開封大捷的欣喜,不過就是讓他高興了三五天,隨後而來的消息,又讓他煩惱起來。先是懷慶府送來急奏,說小福王暴斃。雖然從來都沒有見過這一位堂兄弟,但將《皇明祖訓》視為聖典、非常照顧親貴的崇禎帝對小福王還是很不錯的,聽聞開封大捷,收複洛陽,他想到的第一件是就是冊封小福王為真正的福王,請他回封地洛陽,安享幸福,不想小福王卻死了。
懷慶府的奏疏說,小福王是因為貪於酒色,夜夜歡歌,喜用紅丸助興,以至於死在了某一個頭牌的床上。當然了,說的很隱晦,但崇禎帝和朝臣卻都心知肚明。
因為不堪,加上光宗皇帝當年也是死在紅丸之手,為眾人所忌諱,所以不管皇帝本人還是朝臣,都不想太追究。
懷慶府的本地官員就更是如此了,小福王因為酒色暴斃,他們是無罪的,但如果是被人所害,那他們的罪責就大了,所以上下一心,很默契的就將這一件事翻過去了,除了厚葬和一座奢華的陵墓,小福王,朱由菘一係就這樣消失在了朱家子嗣的後裔中。
崇禎帝頗為傷感。
接著,河南巡撫高名衡上了奏疏,說太子允諾,要分批分次的撥給河南八十萬石糧食,以便在河南實施以工代賑、收置流民的政策。崇禎帝看罷大驚,春哥兒這是瘋了嗎?哪有那麼多的糧食和土地?以工代賑雖好,但沒有糧食,不是緣木求魚嗎?
而緊隨高名衡奏疏而來的,則是太子朱慈烺的奏章。朱慈烺說,闖賊在河南肆虐,殺了不少官紳,無主之地甚多,可由官府分派給流民,如果不夠,再由官府想其他辦法。(朱慈烺沒有提小福王的地,因為不用他提,戶部官員自然就會想到)
又說了安置流民的重要性。
最後說,至於糧食,還要請父皇您想辦法籌措。
“想辦法,想辦法。你以為你爹是神仙嗎?一翻手,就能變出八十萬石糧食?”崇禎帝氣的摔了奏章。
太子是國本,未來的皇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說出的話不能改,他這個當父親的必須擔起來。但是,他又到哪裡去找這麼多糧食?
“令朱慈烺速速回京!”崇禎下旨。
他現在隻想把朱慈烺叫回來,好好教訓一頓,告訴他,不要因為一場勝仗就得意忘形,信口開河,治國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而後,太子又有一道奏疏送入京師。卻是關於秦王朱存極曾經資助闖賊之事。
同時附上田見秀的自白書,詳細的記訴了當年的經過。
崇禎看罷大驚。
因為這一道奏疏不是密奏,所以在崇禎之前,負責傳遞奏疏的通政使司和內閣就已經先看到了。此時此刻,此事估計已經在朝中傳開了。
秦王的無恥和大膽令崇禎帝憤怒,而不等他的憤怒平息,彈劾秦王朱存極的奏疏,就雪片般的飛進了內閣。言官禦史雖然不在朝,但朝中的清流卻依然有大把,資賊本就是大罪,何況還是秦王?是可忍孰不可忍!
崇禎帝頭痛不已,他比任何人都痛恨資賊的行為,但秦王畢竟是一字親王,是《皇明祖訓》裡明確寫明要照顧、輕罪的對象,他不能輕易懲處,但他也不會輕易放過。很快,在召集內閣和六部重臣商議之後,崇禎帝做出決定,由宗人府領頭,加上刑部、督察院、大理寺、組成一個聯合調查組,親往陝西調查,如果確有此事,必嚴懲不貸!
宗人府,明朝主管皇家事務的專門機構,地位在六部之上,雖然永樂以後,宗人府多由勳戚掌事,而它所管轄的事大部分都移交給禮部辦理,宗人府名存實亡。但畢竟還有名,而調查親王是大事,必須由宗人府領頭。
再然後,兵部尚書陳新甲上書,說太子想要利用回京時機,令京營諸軍到周邊野練,鍛煉野戰能力,地點會選擇宣府或者是薊州一代的寬闊平原。內閣沒有意見,反正不用戶部出銀子,崇禎帝也沒有多想,直接就同意了。他現在隻想快點見到兒子。
一切處理完畢,崇禎帝坐在禦座裡,心情極度鬱悶,王承恩輕輕地為他捶背,說一些宮中的趣事。
尚善監輕步進入,請旨今晚的晚膳在哪裡進行?
崇禎帝恢複了一點精神,抬起頭:“承乾宮吧。”
“是。”
尚善監退去。
王承恩心中卻是一動,最近這一段時間,陛下去承乾宮去的很勤,但並不是因為田貴妃的病情,乃是因為那個叫陳圓圓的美女,陳圓圓深得朕心,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封為妃子了……
“太子走到哪了?”
走出乾清宮時,正遇上剛剛返京、前來複命的東廠提督太監王德化,崇禎帝立刻問。王德化到開封犒軍,在參加完汪喬年和傅宗龍的祭奠之後,就回返京師,比太子提前五日啟程,所以回來的早。
“應該已經到涿州了,明日就可以進京。”王德化小心翼翼地回答。
崇禎帝滿意的點頭,一邊走一邊道:“說說吧,河南情況究竟如何?”
“是。”王德化在後跟隨,小聲彙報。
王承恩離二人稍遠,跟在四步之後。但王德化向陛下的彙報,他卻能清楚的聽到。聽著聽著,王承恩就微微地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總感覺王德化並沒有完全說實情,好像有些藏著掖著,同時又有些地方進行了誇張。
……
涿州。
涿州距離京師不過一百五十裡,到了涿州,基本就等於到京師了,在三千營和武襄左衛的護衛下,太子朱慈烺在半個時辰前到達涿州,命令將士們下馬休息,他則是將那一封早就寫好的奏疏拿了出來,交給駙馬都尉鞏永固和兵部侍郎吳甡,請他們二人帶回京師,交給崇禎帝。
“殿下,你不回京?”鞏永固驚訝。
朱慈烺點頭,肅然道:“劉肇基正在宣府野訓,但軍中出了一點小問題,我要親自去處理。少則三天,長則五天,我就會回京。”
“可陛下也等著殿下你回京呢。”鞏永固愕然。
朱慈烺淡淡:“具體原因,我都寫在奏疏裡了,我父皇會理解的。”
鞏永固的驚訝無法形容,轉頭看吳甡。
吳甡一臉凝肅。
假借野訓、處置張家口之事,昨天晚上,太子已經告之他了,並說了一些掌握到的晉商惡跡,他聽後大為震驚。
自東宮典璽田守信沒有跟隨太子,而是帶六十錦衣衛留在山西,他就知道太子要做大事了,但卻沒有想到竟是這麼大的事!晉商之事,他並非沒有耳聞,隻是沒想到會有太子描述的這般嚴重。而對太子的判斷,他是相信的,雖然太子沒有明說情報的來源,但一國儲君,沒必要去誣陷幾個商人。
吳甡對晉商所為十分憤怒,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同意太子的行動計劃。張家口關乎朝廷互市的大計,在沒有經過朝堂討論,陛下允許的情況下,太子冒然帶兵去張家口,實在是危險至極。說難聽點,是有僭越之嫌。
再者,開封大勝,抓獲了羅汝才,朝廷必定已經準備好了慶祝的禮儀,百官們也必定會在德勝門前迎接,但太子卻要先去宣府繞一圈,朝臣百官必然會有眾多的非議。
雖然大明朝沒有廢太子的先例,但卻也沒有過一個像朱慈烺這麼能折騰的太子,即便有解圍開封的大功,但誰知道陛下在一怒之下,會做出什麼決定呢?
但太子心意已決。
“先生,張家口是毒瘤,非割不可。多留一日,我大明就多糜爛一分,我知道朝堂上會有很多的非議,但我隻一句話回答:張家口的商人正在大規模的出賣我大明的軍國機密,須臾不能耽擱,我身在鷂兒嶺,往京師通報,來回需要四五天,貽誤軍機,所以不得不緊急處置!”朱慈烺毅然道。
這也是他未來在崇禎帝和朝臣們麵前的辯解理由。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在野訓過程中,發現有人通敵賣國,沒有時間通報朝廷,隻能斷然處置。
“原本這件事情我是不想告訴先生的,但我擔心事發之後,先生會在陛下和朝堂上為我強力辯解,被陛下以為我在結黨,而你就是太子黨。我父皇對其他事情都可以容忍,唯獨對結黨之事怒不可遏,因此先生如果想要幫我,就切莫在陛下麵前為我辯解。先生最好的處置就是當作不知情,隻以為我是去督軍野練即可。”
“殿下,臣何惜一身……”吳甡眼眶泛紅。
朱慈烺打斷他,繼續道:“還有,先生不必過於為我擔憂,我心裡是有底的,我不進京、不請旨,卻假借野訓的名義去處理張家口,以我父皇的聰睿,應該能猜出一點,暴怒之下,他說不定會有一些令人膽戰心驚的話,不過不必在意,我父皇的怒氣,來的快,去的也快,等我處理完張家口,回京之時,我父皇自然會消氣的。”
“殿下,事關重大,臣以為,先行回京,再想辦法……”吳甡卻依然不同意。
朱慈烺搖頭,毅然道:“不,河南的災民等不及,建虜的入塞也等不及,此事必須立刻處置!”
聲音不容置疑。
吳甡長長歎息,他知道是勸不住了,於是說道:“如果殿下執意要去,臣以為一定要計劃周嚴,小心謹慎,絕不能落人口實!”
朱慈烺點頭:“這正是我想要向先生請教的。先生以為,我當如何謹慎行事?”
“當如此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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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我是你大哥楊牧、歡愛影響”,感謝“鐵血名工、金瀚仙宮道主”的打賞,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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