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禎父子的爭執,朱慈烺現在尚不知道,不過就像李守錡預料的那樣,朱慈烺已經起了殺心。趙直不能白死,李國禎必須一命償一命,哪怕他是小襄城伯也是一樣!
但現在當務之急是安慰趙敬之。
中年喪子,這樣的打擊說是晴天霹靂一點都不為過。
朱慈烺親筆寫了一封信,向趙敬之表達自己的歉意,寫著寫著,忍不住就歎息,心情也愈發沉重起來。
趙直之死,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思慮不周,他想到了京師的糧商會用各種手段擠兌京惠商行,但卻沒有想到,最後的突破口卻是在京營自身,現在趙直不在了,京師總行無人坐鎮,平抑米價的行動,還能延續嗎?更可怕的是,趙敬之在江南買糧運糧的事情,還能不能繼續?一旦趙敬之撂攤子,短時間之內他根本無法找人代替,而河南的流民是不等的,一旦沒有糧食,填不上他們的肚子,那百萬流民隨時都可能再起,剿匪成功的成果,瞬間就有可能會毀於一旦……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李國禎!
“令郎之仇就是本宮之仇,本宮必報之~~”
朱慈烺最後寫道。
給趙敬之寫完信,朱慈烺又派人通知河南巡撫高名衡,令他早做預防。同時給軍情司發下嚴令,令他們注意京惠商行在各地的動向。
……
從懷慶府到潞州衛,三百多裡的路程,朱慈烺走的極度鬱悶,始終擔心京惠商行出此大事之後,趙敬之會支撐不住,連帶著河南的賑災也會受到大影響。吳甡看出了太子心情很不好,小心的問,朱慈烺卻搖頭,雖然吳甡是他的親信,也是一個值得托付的老臣,但並不是所有事情都適合告訴吳甡。
直到收到趙敬之的回信,朱慈烺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心情也才稍微安穩了一些,隨後忍不住紅了眼眶:趙敬之,識大體啊。
趙敬之的回信很平靜,信中他說他會回京師親自坐鎮,江南買米和運米之事,交給次子趙桓和幾個親信掌櫃,保證不會耽誤了太子殿下的大計。對於長子趙直之死,隻字不提。
而就在接到趙敬之書信的同時,一封從京師發來的請罪書也送到了朱慈烺的麵前。
是李國禎。
朱慈烺壓著火氣打開了看,看完之後,冷冷一笑。
李國禎百般狡辯,但卻改變不了妄意殺人的事實。
……
八月二十九日,朱慈烺抵達潞州衛。
山西巡撫蔡懋德,總兵周遇吉於三日前就已經到達,此時正在城門前迎接。
這兩人都是大明忠臣,朱慈烺一直敬仰,今日總算是見了。
蔡懋德標準的文士模樣,麵容清瘦,三縷長髯,隻是眼睛有點不好,照現代說,是近視,而且還比較嚴重,說話看人總是眯縫著眼睛,背也有點駝,無甚官樣,若非身穿緋紅的官袍,說他是鄉間的教書先生,會有人更相信。
而這一路行來,山西境內雖然土地貧瘠,旱情不減,但民情卻還算是穩定。路上經常看到有大批的饑民在官員的帶領下修繕河道,挖掘水井,施行的想必也是以工代賑的辦法。大一點的市鎮,都會有固定的粥棚,饑民們排隊領粥,秩序井然。由此可知,身為山西巡撫的蔡懋德做了不少的事情。曆史上,崇禎十六年,山西雖然大旱,但卻沒有發生賊亂,一來山西人多經商,不仰賴土地,二來蔡懋德處理旱情和賊亂,還是比較有經驗的。又或者說,對境內旱情和賊情的處置,蔡懋德蕭規曹隨,一直都遵循吳甡當年留下來的好辦法。
一路而來,望著三晉大地,前巡撫吳甡頗多感慨。看到民生艱難處,有時還會黯然落淚。
周遇吉是猛將,在朱慈烺想象中,應該是身材高大,虎虎生威,不想實際上周遇吉卻是一個身材一般且偏瘦,看起來其貌不揚的中年漢子,但目光炯炯,麵色堅毅,額頭眼角的疤痕清楚的表明了他沙場悍將的身份。
“快起~~”
當兩人拜見時,不等田守信喊禮,朱慈烺就親手去攙扶。
蔡懋德和周遇吉都是惶恐。
太子不但是國本,而且剛剛統軍取得了開封大捷,一戰擊潰了李自成,生擒羅汝才,這是督撫都沒有取得過的功績啊。太子明明可以走彰德,保定,但卻繞道山西,顯現出對山西的重視,作為山西的文武之首,兩人都有點小忐忑,擔心出什麼叉子,現在被太子一扶,兩人心中更覺得沒底。
兩人的緊張,朱慈烺感覺到了,他溫言而笑,說一些輕鬆的話題,聊山西的風土人情,又有吳甡在旁邊搭訕,蔡周二人才漸漸放鬆下來。
和忠臣見麵,朱慈烺心情大好,一時忘記了李國禎的煩惱,在眾人的陪伴下登上潞州城頭,遙望城裡城外。
潞州古稱上黨,所謂居山之高,與天為黨,是為上黨。因其地勢險要,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戰國時,為了爭奪此地,秦國和趙國爆發了著名的長平之戰。趙括死於此處。唐宋之時,這裡都曾爆發激烈的戰鬥。
曆史已經遠去,但崢嶸猶在。崇禎十七年,李自成東渡黃河,出兵山西,進擊京師之時,派劉芳亮為側翼,進攻潞州,明軍潰敗,分封在潞州的沈王逃散,劉芳亮順利和李自成的主力彙合。
潞州的城牆是嘉靖七年(1528年)剛修的。城池呈方形,城牆高約三丈五尺,厚二丈,完全由磚石砌就,城東西長五裡,南北長七裡,整個周長有二十四裡,雖然比不上太原和大同,但卻足以傲視一般的府城了。
因為李自成已經在開封潰敗,朱慈烺已經不擔心他會在崇禎十七年,率領大軍向京師進發了,作為京師的側翼,潞州不會再遭到李自成的攻擊,因此朱慈烺登上的雖然是潞州城頭,但談最多的卻不是潞州,而是遼東、宣府、大同、三鎮的防禦。
朱慈烺想要更多的了解周遇吉---雖然曆史已經證明周遇吉是一個英勇善戰的忠臣,但曆史記載有時候也會有偏頗,還是自己親自了解一下更放心。
周遇吉遼東出身,對邊鎮形勢極為熟稔,凡太子的問題,他幾乎都不需要怎麼想,隨口就能答出,說到傷心處,這個鋼鐵的漢子忍不住紅了眼眶。。
朱慈烺暗暗感佩,又看周遇吉麾下的親兵,都是魁梧能戰之士,知道周遇吉練兵有一套,曆史上能在寧武關殺得李自成心驚膽戰,絕非是偶然。而那個重任交給周遇吉正是合適。
李自成兵敗,河南危局緩解,而緊靠河南的山西,自然也就不用那麼緊張了,朱慈烺想著,周遇吉之才用在山西可惜,有一個更重要的地方,更需要周遇吉這樣的猛將駐守。
那就是宣府。
宣府,曾經是明九邊軍鎮之首,隨著建虜的崛起,漸漸讓位於遼東,不過宣府的位置依然十分重要,因為位在京師西北,為京師屏翰,遼東失守,還有山海關,但如果宣府失守,敵人可就直接開到京師城下了。甲申之變就是如此,大同和宣府總兵不戰而降,為李自成打開了進京的道路,原本被周遇吉殺的已經失去進京信心的李自成,重新精神大振,但使大同總兵薑鑲,宣府總兵王通能有周遇吉一半的忠心,甲申之變就不會發生。
鬆錦之戰後,九邊精銳喪於鬆山,九邊總兵也發生了大變,楊國柱,王廷臣等人戰死之後,接替他們的都是庸碌無能、且沒有忠心之輩。
現任宣府總兵王通就是如此。
朱慈烺急於撤換王通並不是因為他會在崇禎十七年投降李自成,乃是因為在他下一步的戰略中,宣府有可能一改此前沒有被建虜攻擊的情況,轉而變成建虜報複和攻擊的重點。
因此,他必須早做預防。
……
第二天早上,朱慈烺啟程離開潞州,蔡懋德周遇吉等山西文武驚訝的發現,東宮典璽田守信居然沒有跟隨太子離開,而是帶六十個錦衣衛留了下來。
“蔡撫台,周總兵,田公公留在山西,是有一件公乾,希望到時你們兩位能配合他。”臨行前,朱慈烺很嚴肅的叮囑蔡懋德。
蔡懋德一頭霧水,不明白太子所指何事?但不敢問,而田守信帶錦衣衛留在山西,並不違背任何律法,他也沒有辦法乾預,這一點明朝和清朝不同,清朝太監私自出京,留駐地方是死罪。
“是,臣明白。”蔡懋德相信,太子殿下絕不會妄為。
朱慈烺不和田守信多說,隻微微點頭。
田守信麵色凜然,深深一躬,意思是殿下放心,奴婢必完成任務!
離開潞州後,朱慈烺帶著三千營和武襄左衛急速行軍。走黎城,到涉縣,過武安,直達廣平府,兩天後到了真定府。
夜晚,朱慈烺接到了蕭漢俊傳來的最近情報。小福王的任務完成之後,蕭漢俊就去了宣府,去執行另外一項更為重要的任務,此時看著蕭漢俊傳回的情報,朱慈烺欣慰微笑,雖然有點趕,但蕭漢俊還是按期完成了任務。
“鎮遠~~”朱慈烺道。
“在!”中軍官佟定方從外麵走入,抱拳聽令。
“京營走到哪裡了?”
“前軍劉肇基已經到了保定府。後軍吳襄還在順德府。”
“給劉肇基傳令,令他執行我交給他的野訓密令。”
“是。”佟定方領命退出,急急去傳令。
接著,朱慈烺攤開筆墨,開始寫一份緊急奏疏。
“噠噠噠……”
保定通往京師的官道上,打著飛龍旗的京營前鋒大軍正在急速行軍,已經是下午申時,落日漸漸西沉,照往常,大軍已經應該找尋紮營的地點了,等明日進京,但京營大軍卻沒有停下的意思。軍旗如海,長槍如海,士卒們已經有所疲憊,但陣型依然保持齊整,鐵甲鏘然之聲隨著急促的腳步聲,踏起煙塵無數。
兩邊的商隊和百姓都是駐足觀看,同時竊竊私語,開封大捷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天下,都知道太子親征擊潰了李自成,活捉了羅汝才,是官軍近年來少有的大勝,連楊嗣昌都沒有做到的事,居然讓太子爺完成了。
而眼前這支隊伍,就是太子親自撫軍的京營,盔明甲亮,隊伍嚴整,果然是比那些地方上的烏合之眾強多了。
“太子,英明啊~~”
“是啊,願天下早點太平吧。”
前鋒過後,中間的將旗下,一名頂盔摜甲的大將正在閱讀剛剛傳來的軍令,卻是劉肇基。看完之後,他翻身下馬,向後方抱拳,肅然道:“臣謹聽令。”轉身命令中軍:“立刻召馬副將、楊千總來見我。”
“是!”
很快,馬進忠和楊軒就趕到了。
當著他兩人的麵,劉肇基將太子臨行前交給自己的一封密令,捏去蠟丸,打開信封,看完之後,再交給兩人,三人都看罷,馬進忠和楊軒抬目看向劉肇基。劉肇基臉色凝重的道:“殿下的命令很清楚,此次野練是絕密,除我三人,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再不許其他人知道行動的路線和目標,如果出了叉子,你我三人同領死罪!”
馬進忠和楊軒抱拳:“謹聽令。”
劉肇基點頭,道:“地圖!”
中軍取過地圖。
劉肇基在地上鋪開了,三人蹲在一起,商定了一下行軍的路線。
最後,劉肇基說道:“那就行動吧,照太子的命令,我們的目標是宣府,在鷂兒嶺附近紮營,儘量不要驚動宣府本地的駐兵,本副將領楊軒在前,馬副將在後,兵分兩路,予七天後抵達鷂兒嶺,紮下營寨,等太子到來。期間若遇到當地駐軍詢問,一律以京營野練,各軍勿驚以為回答!”
馬進忠和楊軒默默不說話,兩人都有點懷疑,太子為什麼要令他們去鷂兒嶺?
真是野練嗎?
京營野練並不新鮮,從精武營到神機營,都有長期在城外紮營操練的經曆,但範圍都在京師一百裡之內,最遠不過到延慶,即使是董朝甫的夜不收,大部分的時間也都是在密雲,薊州一代訓練,這一次怎麼跑到宣府了?再者,剛剛結束開封之戰,長途行軍歸來,士卒疲憊,這個時候進行野練,好像不太適宜。
太子殿下那麼睿智的人,為什麼要做這樣的決定?
馬進忠是流賊出身,一向都謹小慎微,想了一下,問:“跨界到宣府不比在京師周圍,如果……不幸被宣府方麵發現了,宣府巡撫令我們回軍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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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老粉“無憂無慮k書、空靈橋、歸來依舊少年、”新粉“書友160827130812620旭日東升、書友160920195252812”的打賞,因為延遲,所以感謝的遲了,望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