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泰連連點頭,覺得自己的計劃實在是高明。
“阿瑪,豫郡王已經到薊州,是不是派人和他聯係,將咱們的計劃告知於他?”博洛說。
阿巴泰搖頭:“不必,豫郡王在東,我們在西,中間隔著明國城池,如果一個不慎,使者被明軍所獲,消息泄漏,我們就得不償失了。再者,戰場形勢瞬息萬變,豫郡王又非是常人,我估計他此時此刻,很有可能已經突破薊州了,隻要我們按計劃行事,殺到明國京師城下,不用我們傳遞消息,豫郡王自然就能從明軍口中得知。”
博洛點點頭,不再說。
雖然他是一個小心的人,但他也不覺得明軍能把多鐸阻擋在薊州,畢竟多鐸率領的是大清主力,而明軍是那麼的弱……
這一夜,阿巴泰很疲憊,但心情卻非常愉快。淩晨從牆子嶺破關入塞,晚上就已經睡在了密雲城,三戰三捷,殺的明軍丟盔棄甲,望風而逃,他阿巴泰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痛快過了,最重要的是,明國京畿空虛,周邊兵馬都被吸引到了薊州,這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隻要把握得宜,直達明國京師,他阿巴泰的名字,必將揚名於天下……
睡夢中,阿巴泰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
同一時間,昌平到懷柔的道路上,星星點點的火把下,一大隊的明兵正在秘密行軍,沒有人說話,隻有紛遝的腳步聲和鐵甲鱗片偶爾發出的碰撞聲,京營特有的笠盔的之下,一張張黝黑的麵容表情凝重,聽見小旗長不停的說:“快快快,加速!”
穿三十餘斤的甲胄,手持長槍或者是鳥銃,更有的是笨重的長盾,雖然有火兵和輔兵的幫助,但這一身的裝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沉重的負擔,更不用說,要在這漆黑的夜裡,疾行四十裡,抵達伏擊地點。
對普通明軍士兵來說,這是不可能做到的,但眼前這支部隊卻可以,因為他們是京營精武營。
隊伍最前方,楊軒披著大氅,騎著一匹黑色戰馬,來回的催促。
作為精武營的“行者”,他再一次被派為了先遣。
……
淩晨。
比起在沈陽的舒服日子,阿巴泰今日醒的格外早,隨軍奴才們早已經給他準備好了早餐,一碗黑米粥,兩個雞蛋,一碗佐餐小菜,配上兩個芝麻燒餅,最最重要的,還得有一杯暖身子的小酒。雖然隻是一個貝勒,但畢竟是努爾哈赤的兒子,阿巴泰一向都很會享受,即使是出征期間,哪怕是在最緊張的鬆山,他的生活待遇也沒有縮減,為此他還受過黃太吉的訓斥,不過他並沒有改變的打算,他都五十三歲了,頭發斑白,還能有幾天的活頭?吃的喝的,他是絕對不會虧待自己的。
“阿瑪。”
剛吃完飯,就聽見腳步響,老三博洛全身披掛,挎著長刀在門外等待了。
不同於阿巴泰美美地睡了一夜,夢了一個好夢,博洛夜裡巡查了好幾次,隻恐明軍會趁夜偷襲,不過他的擔憂好像是多餘的,明軍根本就沒有出現,看來明軍真的已經嚇破膽,即便是在主場作戰,望見建虜大旗也是聞風而逃。
阿巴泰一邊穿甲,一邊詢問軍情。得知眾軍已經整裝,準備出發時,他滿意的點頭。
於是就在門外,阿巴泰召集眾人開了簡短的軍議,然後決定兵分三路,滿達海和伊拜的騎兵在前,為左右兩路先鋒,阿巴泰率領正藍旗和漢軍旗在後,直撲懷柔!
因為是在敵方國土作戰,所以建虜行軍之時,偵騎四出,前後左右都有蒙古輕騎警惕探報,而這些偵騎除了探測軍情,也不忘記燒殺搶掠、屠戮經過的村莊,雖然大部分的百姓在聽聞建虜入塞,已經四處逃散,但仍有一些動作緩慢的百姓被建虜堵一個正著,一時狼煙滾滾,哭喊震天,建虜兵鋒所到之處,幾乎都變成了焦土。
“報主子~~~周邊沒有明兵的蹤跡!”
得到四方偵騎的回報,阿巴泰越發的確信,明國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薊州,根本沒有想到他這一支偏師會從牆子嶺一代破關而入,以至於毫無準備,從士兵到百姓都是一片慌亂,隻要抓住機會,迅猛進兵,殺到通州城下,完全不成問題。
不止阿巴泰,前方的滿達海和伊拜也都是這麼想的。
兩人分路鉗進,馬不停蹄,於巳時(上午十點)率領各自的本部人馬在懷柔城下會師。
正紅旗兩千騎,蒙古騎兵有四千餘人。
遠遠就望見懷柔城門緊閉,城頭鴉雀無聲,一些身穿簡易棉甲的明軍躲在牆垛後緊張守衛。旗幟雖然很多,但卻非常淩亂,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強兵。
滿達海派人到城下勸降。
一名身穿青袍的官員出現在城垛口,對城下的建虜破口大罵。
卻是懷柔縣丞(副縣長)。
和一般印象裡,大明官員文質彬彬不同,這個懷柔縣丞卻是一個異類,滿口的汙言穢語,從黃太吉一路罵到努爾哈赤,將愛新覺羅家的十八輩祖宗都挨個問候了一個遍。
滿達海氣的啊啊大叫,立刻就要攻城,將罵他祖宗的人碎屍萬段。寧完我和伊拜好不容易才勸住了他。
守軍雖然孱弱,但騎兵也是沒有辦法攻城的,隻能等後方的步兵主力。
滿達海正自咬牙切齒,一名探馬忽然來報:“報主子~~懷柔西麵來了一支明軍,打的是昌平總兵何的旗幟。現在距離懷柔不過十裡地了。”
“哦,多少人?”滿達海精神一震。
昌平總兵何,那一定就是昌平總兵何應薦了。密雲和懷柔都是京師門戶,明國不可能不管,派昌平總兵馳援懷柔很正常。對大清來說,這實乃是天賜良機,昌平兵野外行軍,正是八旗鐵騎大顯神威的好時機。
“一千餘人,都是騎兵。”探馬回。
“其後可還有步兵?”滿達海急切的問。
“尚沒有探到。”
“那還不快去探?”
“輒!”
探馬急急而去。
滿達海眼睛裡滿是興奮,左右一看,摩拳擦掌的說道:“看樣子,昌平兵是來救援懷柔的。可惜,他們來晚一步,怕是進不了城了。如果我料的不差,明軍一定是騎兵在前,步兵在後,騎兵有一千,步兵最少也會有三千,這四千人應該是昌平兵的全力主力,隻要一戰擊潰,明國京西北就再沒有能阻擋我們的軍隊了。”
看一眼懷柔城:“眼前的懷柔,拿不拿也沒有關係了。”
左右都是點頭。
不得不說,滿達海雖然年輕,但將門出身,從小耳濡目染,對戰爭還是有相當理解力的。
“伊拜阿爸嘎(叔叔),你率蒙古勇士悄悄繞行到明軍後方,堵截明軍退路,我率正紅旗迎麵痛擊,我們前後夾擊,將明軍騎兵全數殲滅在懷柔城下,然後再一起揮軍,將其後趕來的明國步兵殺一個片甲不留!”滿達海道。
伊拜抱拳:“輒!”轉身上馬,帶著蒙古騎兵急急而去。
滿達海得意洋洋的轉看寧完我:“寧先生以為如何?”
寧完我摸著山羊胡須,不住的點頭:“主子睿智,想的極為周全,奴才佩服。不過是不是要知會一下奉命大將軍?他率領主力在後,前方動靜,不能不讓他知道啊。”
“來不及了。”滿達海揚著驕傲的下巴:“昌平騎兵距此已經不過十裡了,他們應該很快就會知道,我大清兵已經出現在了懷柔城下,一旦他們望風而逃,到時再想追就不好追了,所以我們不能等,必須立刻行動。”
說罷,翻身上馬,補充一句:“我阿瑪說過,軍情瞬息萬變,豈能事事請命?相信奉命大將軍絕對不會反對我的決定!”
手臂一揮,“殺!”
“嗬呼!”正紅旗騎兵齊聲呐喊,向懷柔西麵殺去。
……
懷柔之西。
昌平總兵何的大旗在冬日的陽光下飄揚,大約七八百名騎兵護衛著一名全身甲胄的武將,正向懷柔而來。正是昌平總兵官“何應薦”。何應薦腰懸長刀,騎著一匹棗紅戰馬,一邊走,一邊抬起手來,用手背遮擋天上的陽光,向懷柔城的方向望去。
“報~~~”
一名探騎從前方奔馳而來,氣喘籲籲的報道:“報總鎮,建虜兩路人馬已經在懷柔東門和北門出現,懷柔守備請您從西門儘速進城,共禦敵愾!”
何應薦正要說話,身邊親兵忽然抬頭一指:“總鎮快看!”
隻見前方的原野中煙塵大起,隆隆隆隆,隱隱聽見有馬蹄聲。再近一點,煙塵中的軍旗清楚可見。
正是滿達海的正紅旗騎兵。
“撤!”
何應薦二話不說,掉頭就跑。
“殺!”
見明軍果然是要跑,縱馬馳騁,幾乎是衝在最前方的滿達海熱血沸騰,連續揮臂,他身邊的親兵巴牙喇緊緊護衛著他。
……
滿達海和伊拜對明軍展開追擊的時候,阿巴泰率領的主力,距離懷柔還有十幾裡。
“快,再快一點!”阿巴泰不住的催促。
大清入塞,講究的就是迅捷如風,快如閃電,不給明國充分的準備和調兵遣將的時間,雖然鬆錦之戰以後,明國已經沒有能和大清相抗衡的精銳,京畿之地,任由馳騁,不過迅猛進軍總是沒有錯的。
“阿瑪~~~”
馬蹄如雷,博洛從後麵追了上來,氣喘籲籲地道:“是不是放慢一下速度,後麵的步兵跟不上了。”
攻陷密雲,繳獲大批物資,尤其是有二十萬兩巨銀,從密雲離開時,除了一把大火燒了整個密雲城,撇棄了一些不利攜帶的物資之外,二十萬兩銀子和必備的糧草可是一分不少的全都帶上了,一共四十幾輛大車,由漢軍旗護衛,一路由密雲押往懷柔,而密雲到懷柔的官道並不是太好走,阿巴泰又一直在催促,後麵的步兵實在是跟不上了。
沒辦法,阿巴泰隻能放慢速度,以給步兵一定的喘息時間。
“報~~~”
一名探馬從前麵疾馳而來,到了阿巴泰馬前翻身下馬,單膝下跪:“主子,滿達海和伊拜已到懷柔城下。懷柔四門緊閉,明軍不願意投降。”
“知道了。”阿巴泰點頭。
這個探馬剛剛上馬,第二個探馬又急急趕到:“報主子~~明國昌平總兵的援兵在懷柔西麵出現,滿達海和伊拜已經包抄上去了。”
“哦?”
阿巴泰眉毛一挑,左右一看,對博洛說道:“懷柔出現戰事,我帶博和托和嶽樂加速前往,你率大兵在後壓陣。”
“輒。”博洛抱拳。
“祖都統,你帶漢軍旗騎兵也隨我前往!”阿巴泰看向祖潤澤。
祖潤澤抱拳稱是。
於是,阿巴泰帶著連同兩個兒子在內的兩千餘精騎加速向懷柔而去,博洛率剩下的一千騎兵,連同漢軍旗和兩旗的包衣奴才,護衛著糧草銀兩,在後麵急急追隨。
……
懷柔之西。
馬蹄滾滾,塵土漫天。
滿達海咬著牙關,目光緊盯著前方的昌平騎兵,窮追不舍。
最初,建虜在遼東躥起時,斬殺明軍總兵是一件莫大的功勞,老奴都要親自賞賜,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建虜的強大,明朝總兵官在遼東陣亡無數,斬殺總兵已經不再稀奇,即便如此,陣斬明軍總兵依然是一種莫大的榮耀,比攻陷密雲或者是搶掠二十萬兩銀子的功勞強多了。
也因此,滿達海絕不放過這個功勞,他一定要擊潰這股明軍,擒殺其總兵。
五裡,四裡,三裡,兩裡……正紅旗雖然是重甲兵,但戰馬好,奔馳能力強,眼看就越追越近。
不過迫近到二裡之後,無論他們怎麼策馬,卻怎麼也不能再追近了。
明軍拚了命的在鞭馬。
滿達海不著急,因為他知道,蒙古騎兵一定能截住這股明軍。
“嗬呼!”
在追出去十餘裡地之後,蒙古騎兵踏起的煙塵,終於在原野裡出現了,蒙古騎兵呼喝著,揮舞著彎刀,排山倒海的從旁邊包抄了過來。蒙古騎兵都是薄甲,負擔輕,馬速快,雖然是繞了一個圈子,但依然搶在了正紅旗的前麵,正好咬住了明軍騎兵的尾隊--明軍拚命打馬,竭力想要閃過,不過還是慢了一點。
蒙古人沒有輔兵正兵之說,照蒙古傳統,隻要能騎馬射箭,都是蒙古勇士,因此伊拜麾下的四千騎兵全部都是正兵,此時奮力策馬,山呼海嘯般的向斜刺裡衝殺了出來,嘴裡呼喊著,在雙方戰馬即將交錯之前,張弓搭箭,從昌平兵射去。
嗖嗖嗖嗖,箭矢破空連綿不絕,隨即就是慘叫落馬之聲。
昌平兵不住的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