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臘月二十三(1 / 1)

潛山之戰,張獻忠本人雖然帶著一部分的精騎衝破重圍逃走,但他許多心腹、謀士和營中女人都被殺死,殿後的主力躲進山林中,官軍縱火,將其全部燒死,“填屍溢溪壑,臭達百裡”。

官軍大勝,奪得馬騾數萬匹,救回幾萬難民,侯恂馬士英也算是將功補過,彌了失守廬州的責任,消息出來,崇禎帝大喜,重賞了有功將士,並擢侯恂為“兵部尚書銜”。隻不過江南剿匪大勝的消息傳來不久,建虜就從界嶺口破關入塞了,崇禎帝的喜悅前後也不過延續了三五天。

此戰之後,南直隸危機緩解,朝廷和南直隸的官紳百姓都是鬆了一口氣,但作為一個穿越者,朱慈烺卻清楚的知道,張獻忠和李自成都是打不死的小強,隻要他們一日不死,就有可能再次卷起千堆雪。

李自成在陝西還好,隻要不進入河南和南直隸,就不會影響天下大計,張獻忠卻不同,他折騰的南直隸地區和周邊,正是大明主要的賦稅來源,長期下去,大明入不敷出的財政會更加艱難。

所以隻能期望侯恂馬士英繼續努力,早日剿滅張獻忠。

潛山之戰後,因為糧餉不繼,左良玉的大軍退回襄陽,隻留黃得功和劉良佐繼續圍剿張獻忠。後續的邸報來看,張獻忠的殘餘已經出了安慶,又往廬州一代逃竄了。

而戰事之後,就是災情和疫情了。

今冬少雪,京畿到現在竟然隻下了一層薄薄的小雪,城中流感盛行,當然了,這個時代的人不知道流感,隻把咳嗽發燒當成了偶感風寒,但朱慈烺卻知道,這種異常的氣候繼續下去,流感傳播會越來越廣,生病的人會越來越多。曆史上,崇禎十六年,從山西,保定到京師,爆發了一場大規模的瘟疫,京師死數十萬,每日從城門口抬出的屍體以數千計,就是和異常的氣候有關。其後的影響一直持續到崇禎十七年,這也是李自成大軍兵臨京師城下之時,京營無一戰能力的原因之一。

雖然因為穿越,開封會戰和建虜入塞的結局,都被朱慈烺逆轉了,但氣候和災禍,卻一點都沒有因為他的到來而有所改變,所以當看到了那些災情和旱情的邸報,他的心立刻就提了起來。

雖然在穿越後的第一時間他就想要瘟疫,並找到這個時代最有名的治瘟疫大家吳有性,而吳有性醫者仁心,在太醫院待了一段時間之後,就自請到保定一代行醫,每一月,都會有書信寫來。從他的信中,朱慈烺對保定民情有更多了解,同時對官員防疫的無知和防疫工作的艱難,也更加知曉。所幸,現在的保定總督楊文嶽雖然什麼太高的軍略,但卻是一個兢兢業業的官員,抗擊建虜入塞結束,帶兵返回保定,他第一要務就是防疫。這一點,朱慈烺一定會要求他。而京師也不能大意,很多防疫基礎工作,不能再等了,必須加快施行。

冬無雪,春必有旱魃,明年又是一個災年,雖然新型農作物的推廣或許能緩解一些的旱情,但糧食的緊缺和流民的增加,恐怕也是不可避免。朱慈烺心情沉重。

……

看完所有的邸報,已經是深夜11點,朱慈烺揉揉太陽穴,感覺無比疲憊。明末,真的是內外交逼,連老天爺都在和大明做對啊……

“殿下,該就寢了。”唐亮小聲道。

朱慈烺打個哈欠,伸展手臂:“好。”

這一夜,朱慈烺睡的很香甜,在外征戰兩個多月,住了兩個多月的帳篷,柔軟的床榻和溫暖的室溫讓他貪戀不已。

……

臘月二十三,小年,本年度最後一次正式的朝會,今日之後,內閣和六部就等於是放假了,各部衙門的官員不會再有人辦公,這種情況會一直持續到正月十六。當然了,這並不表示國家機器不運轉了,而是說,重大事務都不會在這段時間裡決定,所有事情都要等過完年再說。

因此,今日的早朝極其重要,一些重大政策需要在今日有一個結果,若沒有,那就要拖到年後了。

其中最重大的是兩個,一個是換俘,另一個是關於江南逮賦者的處置。

陛下令兵部職方司郎中馬紹愉,戶部郎中袁樞前往遼東,和建虜商談收斂陣亡遼東將士遺骸的聖旨,昨日就發出去了,現在滿朝皆知,原本對“換俘”非常不滿的言官和清流,隱隱已經分成了兩派,一派以為,陛下已經明旨不會和建虜議和,隻是收斂遺骸,就算是換俘,也在可接受之間,因此不再反對,隻有一小群人依然不放過,依然打算在今日早朝發難。

他們明著是對換俘,實際是在對太子表示不滿,尤其是太子不經過朝廷,就放了祖澤潤,在清流們看來,這完全就是違反祖製,是擅權預政,如果對這樣的事情視而不見,他們又何敢自稱“上糾天子,下糾百官”的。雖然陛下嚴厲責罰了彈劾太子的國子監貢生林右昌,但並沒有嚇倒他們。

卯時,天色還漆黑,皇太子的馬車出現在了宮門外。

等候的朝臣都行禮,然後在燈籠光的掩映下,看見紅袍翼冠的皇太子一臉哈欠的走下車來,向周延儒等內閣四臣拱手,溫言叫先生。見太子鎮定如斯,一點都不擔心一會朝堂上可能會遇上的風暴,四人心思各異。和四個閣老見過,朱慈烺又向左都禦史李邦華,六部尚書九卿點頭致意。

宮門緩緩推開。

朱慈烺第一個進入。

今日是小年,在皇極殿,百官山呼祝賀崇禎帝,接著轉到文華殿,今日早朝正式開始。

朱慈烺在禦座前的小桌後坐定,挺胸抬頭,眼觀鼻鼻觀心。

朝議開始,先由首輔周延儒進行了一番彙總,然後將話題牽到江南逮賦之上--這是今日朝議要處理的第一件要務。

“大司農,你來說說吧。”周延儒看向戶部尚書傅永淳。

傅永淳是前任首輔薛國觀的親信,曾任戶部尚書和吏部尚書,薛國觀倒台後,他也被牽連罷職,原本是他不可能再被起用的,但他搭上了首輔周延儒,崇禎帝又念起當初處死薛國觀有刑律過重的疑慮,於是在周延儒舉薦後,便同意由傅永淳出任戶部尚書一職。

戶部尚書不是一個好職位,傅永淳原本想要的是吏部尚書,不過聖旨一下,他也無可奈何,隻能就任。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開封之戰時,傅永淳還能使出全身的力氣,勉強為太子供應了二十萬大軍的糧餉,但等到河南賑災,其後山西地震,再然後建虜入塞,他就力不從心了,到處都是缺糧缺銀,若非是厘金稅收了一百多萬,言官禦史往江南追繳逮賦,多多少少運回了一些,最主要的是,太子從張家口抄出了千萬的銀子和大量的糧米,雖然都運入了內廷庫,但卻是是實實在在地支撐起了此次大戰。

若非如此,他這個戶部尚書早就倒閉了。

傅永淳出列,首先奏明各個言官禦史在江南追逮的成績。多的有六七成,少的隻追回兩三成,平均起來不到五成,聽到被傅永淳點名,那個成績不好的言官們的臉色都不是太好看。

等傅永淳奏完退下,立刻就有言官跳出來抱屈:“陛下,臣此次到江南追賦,發現這些年來天下水、旱、蝗災不斷,即使江南富饒之地也沒有幸免,小民度日為艱,難以存活的景象比臣想象的更為嚴重。如果朝廷強硬追賦,怕連大明最後一方安寧之地也難以保住寧靜了。臣實在不忍心……”

朱慈烺抬頭望去,發現是禮科右給事中戴明說。

此次言官禦史中,戴明說的追逮成績雖然不是最差的,但卻也是後段班,此時跳出來明顯是有為自己辯解的意思。

朱慈烺心頭立刻冒起怒火--這次追逮,主要追的那些有產有業、但卻故意欠賦不繳的大戶,度日為艱的小民都在赦免之列,戴明說卻拿小民做借口,真以為陛下和內閣是糊塗蛋嗎?

“此言差矣!”

戴明說話音不落,立刻就有人跳出反駁,群臣一看,原來是同樣是言官的吏科給事中馬嘉植。

馬嘉植長得一張馬臉,既瘦且長,胡須黑密,他拱手慨然道:“陛下,臣沒有出京之前,原本也以為,逮賦者都是窮苦小民,到江南才知,逮賦者一個個都肥的流油,寧肯在青樓一擲千金,也不肯繳納逮賦,隻所以有恃無恐,乃是認定朝廷不會向他們追繳逮賦,對這種人,朝廷絕不應該姑息!臣以為,江南逮賦不但要追,而且要嚴厲的追!”

馬嘉植是甘肅人,沒有去過江南,雖然對江南的奢靡有所風聞,但真正到江南走一遭,江南士大夫的奢靡生活令他大吃一驚,同樣是大明,簡直是南北兩重天,和江南相比,他老家甘肅和北方簡直就是地獄,尤其是那些積欠朝廷逮賦的人,很多人都是家有餘財,糧倉滿滿,但偏偏就是不交。馬嘉植是一個怒脾氣,對逮賦者毫不留情,嚴厲予以追收,任何人的情麵都不講,寧波當地的官紳,甚至是南京和北京都有人給他捎話,但他一概不管,在他鐵麵無情的追逮之下,寧波府曆年的逮賦,追繳了將近八成---此次出京的禦史言官,他的成績是最好的。

聽到馬嘉植所言,朱慈烺暗暗點頭,心說這才是我大明真正的言官!

馬嘉植,字培原,崇禎七年甲戌科進士,他在曆史上最有名的就是兩度彈劾陳新甲,致陳新甲下獄,並反對崇禎帝異想天開的想要發行紙鈔的政策。就明末言官來說,馬嘉植是稱職的,雖然在年初的朝議中,他曾經反對朱慈烺提出的追逮之策,但現在他卻改變了立場。馬嘉植還有一個外號叫「小華光」,“華光”指的是道教護法四聖之一的馬靈官,即民間俗稱的馬王爺,正合馬嘉植的姓氏和長嘴馬麵。

“臣附議,”有人站出來,讚同馬嘉植所說。

原來是兵科右給事中韓如愈。

和馬嘉植不同,韓如愈是南直隸徽州府黟縣(今安徽省黟縣)人,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先授安化(今甘肅慶陽縣)知縣,以廉能稱,十二年被拔擢為給事中。

曆史上,韓如愈曾經彈劾臨陣脫逃大將賀人龍、江西巡撫張風翮,還彈劾自己的頂頭上司都給事曾應遴,又稽查山東總兵劉澤清冒名領功的弊案,彈劾並拒絕了劉澤清的賄賂,為劉澤清所恨。崇禎十七年,和馬嘉植一起到江浙督餉,被劉澤清派人殺死於東平戴家廟。

身為南人,韓如愈卻站出來支援馬嘉植,等於是公開向那些欠稅的江南士紳決裂,即便是那些沒有欠稅的,怕也會對他心生不滿。

朱慈烺再一次暗暗點頭,大明言官並非全部都是無事生非,挑肥揀瘦,隻拘泥於小處,但卻看不到大局的憤青,真正的風骨還是有的。

見馬嘉植和韓如愈反對自己,戴明說臉色臊紅的道:“臣不知道馬嘉植和韓如愈所說何來?臣所稽查的鎮江一代,那些逮賦者確實是生計困難,雖然沒有到家徒四壁,但也絕沒有在青樓一擲千金之人。”

“臣等也沒有發現,”又有禦史廖國遴、給事中楊枝起站出。他們附議的是戴明說。

“是沒有發現,還是故作不知?”馬嘉植冷笑。

“你這話何意?難道我還會欺君不成?”戴明說、廖國遴也都是怒。

雙方吵成一團。

朱慈烺看向看向首輔周延儒。

卻見周延儒老井無波,老眼微微眯縫,抱著笏板,動也不動,像是根本沒有聽到殿中的爭吵。

再看向禦座上的父皇禦座上的父皇。

發現崇禎帝陰沉著臉,對言官們的爭吵很是不耐,不過卻也沒有想要阻止的意思。

還好,馬嘉植和戴明說都不是初上朝堂的新人,深知朝堂規矩,吵了兩句便躬身不吵了,隻等聖裁。

崇禎帝依舊不說話。

“刑部……”周延儒把目光轉向刑部尚書張忻,嘴裡輕輕吐出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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