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左懋第回京(1 / 1)

而後的三天裡,朱慈烺一刻也沒有閒著,裡裡外外的巡視京營,又到鎮虜廠,火器廠和盔甲廠,巡查各廠年後開工的準備情況。照慣例,各廠都將在正月十六開工,為了保障開工的順利,尤其是籌集相應的錢糧和物資,朱慈烺不止向父皇乞錢,也向戶部打秋風,總算是保證軍需各廠可以按期開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想重振大明的軍勢,除了嚴格操練,保障供給之外,精良的武器和完備的防護是必不可少,就軍需的打造來說,朱慈烺暫時還不能相信工部,雖然新任工部尚書範景文就任之後,工部有所提振,但短時間之內還達不到朱慈烺的要求。

過年之前,軍中有犒賞,火器廠盔甲廠也都有犒賞。朱慈烺對勤懇的好匠人,毫不吝嗇。畢懋康,宋應星,陳之龍等專業科學人才,更是受到了太子府的重獎。

三日後,正月十三。

查鹽欽差左懋第回朝。

左懋第,字仲及,號蘿石,原南京刑部侍郎左之龍之子。崇禎三年舉人,次年中進士。曆任陝西韓城縣令、戶部給事中、頗有政績,尤其是在韓城任上,擊退數萬流賊對韓城的圍攻,顯示出一定的軍略。曆史上,甲申之變時,左懋第正出巡長江防務,不久北都淪陷,弘光帝立,左懋第被任命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禦史,巡撫江南諸府。不過他接到的第一個任務並非是巡撫江南,更不是整飭兵馬,而是作為談判代表,前往北京,和建虜通好議和。

左懋第是主戰派,反對議和、極力主戰,但朝廷卻偏偏任命他為談和使者,原因就是當時的南明朝廷,主和是主流,首輔馬士英怕左懋第留在朝中誤事,乾脆派他去北京。

左懋第懷著悲憤出使,從受命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有去無回的準備,。

果然,他被建虜扣押,建虜威逼利誘,派出降臣勸降他,其中就有閹黨馮銓,被左懋第做怒斥。見無法屈服,多爾袞隻能放他回去,不想馮銓懷恨在心,向多爾袞諫言,認為左懋第有軍略,不可放虎歸山,於是左懋第又被追了回來。建虜加大迫降的力度,甚至擺出油鍋和玉帶威逼,不過左懋第不動如山。多爾袞知其不可降,六月十九日,命左右推出宣武門外菜市口處死。臨刑前,左懋第向南而拜,慷慨就義。

就南明君臣氣節來說,左懋第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左懋第一腔熱血,有一定的軍略,但政治手腕卻不甚高明。

此番左懋第為查鹽欽差,出巡揚州,前後將近八個月,不可謂不努力,在漕運總督史可法全力支持下,他將兩淮鹽運轉運司衙門的大大小小的官員,全部拿下,一時轟動江南。

作為一個品級隻有六品的給事中,左懋第不可謂不剛。

奈何鹽商士紳對鹽政多有抗拒,南京勳貴對揚州查鹽十分不滿(勳貴在鹽商中多有參股),兩淮官場又鐵板一塊,相互自保,令案件無法深查,其間鹽商們祭出了罷市的手段,一度中斷了南鹽北運的通路。江北無鹽。崇禎帝深知事情重大,不得不暗下密旨,令左懋第和史可法縮小查緝範圍,以免影響南鹽北運,導致江北動蕩。

鹽商罷市是一個大絕招,無論左懋第還是史可法,都承擔不起那嚴重的後果。

其實,史可法在崇禎十四年剛剛就任漕運總督、兼巡撫淮揚之時,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肅吏治,打擊私鹽,並取得了一些成效。但私鹽泛濫的整體局麵並沒有被遏製,個中原因,就是因為私鹽販運牽扯太廣,不但關係到鹽商鹽行、鹽戶的利益,私鹽販子的身家,普通百姓的鹽袋子也大受影響,稍一不慎,就可能掀起大風浪。

史可法不得不慎。

這一次也一樣,左懋第雖然抓了不少貪墨的鹽官,私鹽販賣稍有收斂,但鹽政並沒有根本性的改變。

太子當日提出的改革鹽政的四個辦法,也就沒有辦法在兩淮徹底推行。

聽到左懋第回京,朱慈烺心中湧起敬意,他第一想法就是要見這個忠臣一麵,看當代文天祥是何等風采?不過身為太子,不宜私見朝臣,加上左懋第已經入宮麵聖,今日是見不到了,隻能等明日早朝了。

十四。

卯時。

車輪轔轔,太子的車馬準時出現在皇宮門前,燈籠光亮之下,太子走下車來。

門前的眾臣都躬身行禮。

朱慈烺目光掃過群臣,臉上帶著溫和的笑,然後他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左懋第。

雖然沒見過,但朱慈烺卻知道,那就是左懋第。

烏紗帽,藍色的官袍,四十歲上下的年紀,個子高高略顯消瘦,方臉,長髯,眉毛濃重,目光卻炯炯,站在那裡,如山嶽一般。

和朱慈烺想象中的,忠臣硬骨的樣子差不多。

當著眾臣,朱慈烺不便和隻是一個六品的左懋第太親近,隻能微微點頭。

左懋第急忙躬身行禮。

雖然不在京師,但左懋第對京師發生的事情卻是了解甚多,不說太子提出的新政四策,隻說解圍開封,擊退建虜入塞的不世奇功,就令他驚異,視太子為神人。

曆史上,左懋第曾經不止一次的上疏,請求朝廷停止三餉加派,在他和其他大臣的苦諫下,崇禎十三年,崇禎帝宣布停征剿餉,但遼餉繼續。左懋第請馬上公告天下,免得地方仍舊開征,小民不得實惠,崇禎帝采納了他的建議。

而在太子的諫言下,朝廷去年年初宣布遼餉減半,次年廢除,等於是朱慈烺完成了左懋第前年未競的事業,左懋第自有一番激動。此時見到目光柔和、但卻自有英氣的太子殿下,他心頭不禁湧上三個字:真是聖太子啊……

朱慈烺卻在想,左懋第是一個可用之臣,但剛硬有餘,機變不足,政治手腕並非他的長項,麵對江南鹽務的弊端和錯綜複雜的局麵,顯的駕馭力不足,既如此,倒不如給他換一個發揮的場所……

早朝。

又是激烈的爭吵。

言官禦史們正月十六之後,就得離京前往江南追繳逮賦了,這一去又得一年,早朝那是上一日就少一日,因此誰也不放過這最後幾天的表現機會,但是有議題,都爭先恐後的跳出來,唾沫橫飛的抒發己見,或者是彈劾各部官員。

左懋第查鹽之事是今日早朝的第一個議題。

對左懋第功過,對於兩淮鹽運,朝臣和言官們看法有所不同,掀起不少爭議。

兩淮鹽運使司衙門的官員被一鍋端,雖然剛開始的時候,他們製定了攻守同盟,堅不承認貪墨,每日裡隻是喊冤,但後來左懋第將他們從老巢揚州移出,挪到淮安,關押在特殊地點,限定時間交代問題之後,終於有一小部分的官員頂不住壓力,開始交代問題。

不過大部分的官員依然選擇了頑抗。

到七月份,左懋第不得不將他們全部釋放,因為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他不可能將官員們長期羈押--能關到七月份,左懋第已經是竭儘全力了,再繼續下去,不但他,就是京師的崇禎帝怕也是頂不住內內外外的,要求不能冤枉好官、隨意羈押官員的壓力了。

到現在,交代的官員都被交到了刑部,頑抗到底的官員雖然被革職,但卻不會有牢獄之災。

對這些官員,朝堂上吵吵嚷嚷,有人要求繼續徹查,卻是馬王爺馬嘉植。

有人則彈劾左懋第,認為左懋第將兩淮鹽運司所有官員拿下,異地關押,但卻沒有證據,違反了大明律法……

卻是太常寺卿李景田。

不等李景田說完,兵部侍郎吳牲站了出來,大聲斥責,同時力挺左懋第。

內閣蔣德璟站出來附議。

閣臣站出,又是東林之首,對左懋第的彈劾之聲,這才漸漸平息。

朱慈烺眼觀鼻鼻觀心,靜靜聽,一句話也不說。

左懋第揚州查鹽隻所以不能算成功,最關鍵的一點,就是他並沒有能撼動兩淮的鹽商結構,不過就是換了一些官員,等風頭過去,一切依然如故,尤其繼任兩淮鹽運使的,還是曆史上有名的大貪官丁魁楚,這一來,朱慈烺對兩淮鹽務的前景,就更是不敢樂觀了。

但這並非是左懋第不努力,而是因為江南的士紳鹽商官員在“鹽務”上已經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利益共同體,他們不容許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害,動輒就以罷市、中斷鹽運做要挾,而朝廷卻沒有應對的辦法。

所謂法不責眾,就是如此。

鹽務改革隻所以困難,原因也就在此。

有人彈劾,左懋第出列自我請罪,崇禎帝少有的對左懋第露出了溫和的笑,溫言勉勵左懋第。作為皇帝,對江南鹽政的弊端和不得已,崇禎帝了解多多,知道左懋第已經儘力了,所以不加責備。

對於江南士紳和鹽商,崇禎帝恨得牙癢癢,但沒有辦法,投鼠忌器,為了兩淮和江北的穩定,為了鹽,朝廷隻能暫時隱忍,這也是從正德朝一直到現在,朝廷一直想要改革鹽務,但始終難以成功,每一次都是草草收場的原因。

這一次也一樣,如果朝廷再不提,那麼那些被懲治的鹽官就成了此次左懋第揚州巡鹽的唯一成績。

首輔周延儒最後出列,先肯定左懋第的辛苦,再對兩淮鹽政定了調子……

朱慈烺靜靜聽著,心知周延儒已經放棄了整飭兩淮鹽務的心思,或者說,從一開始,周延儒就沒有打算嚴厲整飭江南鹽務,內閣所有的動作,不過是在配合(敷衍)陛下和他這個東宮。現在查也查了,貪墨的鹽官抓也抓了,這一年的鹽稅收入大減,不能再折騰下去了,兩淮鹽務必須儘快恢複常態……

朱慈烺心中惱怒,但卻也沒有辦法。

除非是找到應對兩淮鹽商罷市的辦法,否則朝廷不宜再查鹽,不然還會如這一次一樣,虎頭蛇尾,不了了之……

周延儒說完,有意無意的瞟了太子一眼,見太子低頭沒有反對,這才向禦座上的崇禎帝深深一鞠,退回原位。

鹽政之後是遼餉。

去年,朱慈烺提出新政四策,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廢除遼餉,因為太驚世駭俗,所以朝臣們當時多有疑慮,擔心廢除了遼餉之後,朝廷沒有軍餉可用,但遼餉又確實是弊病多多,於是在次輔陳演的提議下,改為減半征收,明年也就是今年再全麵廢除。

太子提出廢除遼餉的一個根據就是厘金稅可以補上遼餉的窟窿,但就今年的征收情況來看,並不是太理想。全國各地,滿打滿算,合總起來,也不過收了三百一十萬兩,其中大運河貢獻了七成,各地征收厘金稅多有阻礙,甚至發生了數十起聚眾衝關之事,雖然在朝廷的嚴令之下,衝關之人都受到了嚴厲的處罰,但厘金稅並沒有補上遼餉四百萬兩的窟窿,卻是事實,而厘金稅引發的物價波動,各地多有奏報,對厘金稅不滿的聲音,始終沒有停過。

今日既是論遼餉,也是論厘金局。

朝堂上,爭論不絕於耳。

朱慈烺靜靜傾聽。

大明官員在朝堂上扯皮,甚至發怒打人,在曆朝曆代,都算是獨樹一幟的,言官係統的發達和發言時間的不限製,導致每個人都可以侃侃而談,談完之後仔細一想,其實兩句話就可以結束的事情,他非要說上一炷香,害的所有人都陪他罰站。

這也就罷了,關鍵很多時候是對人不對事,同樣的政策,甲提出他就支持,若是乙提出他就要堅決反對,並雞蛋裡挑骨頭。

所幸今日還好,所有人都知道廢遼餉和開厘金都是太子提出,因此無人敢攻訐政策提出者,隻是就執行中的一些不足,進行爭吵和交鋒,雖然崇禎帝厭惡結黨,在他治理國家的十七年裡,黨卻從未消除,有鄉黨,有師生黨,更有南黨和北黨,今日爭論就是一個涇渭分明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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