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兩人心中不是沒有疑慮,阿巴泰和被俘的那些建虜兵,真的要換回去嗎?據他們所知,被俘的建虜兵大約有三四百人,都是阿巴泰麾下的精銳,一旦把他們換回去,豈不是又為建虜增添了兵馬?三四百人雖然不多,但卻也不少啊,以建虜兵的悍勇,以後想要在戰場上消滅他們,怕是要耗費很多的力氣了。
看出了袁樞和馬紹瑜眼中的疑慮,朱慈烺淡淡笑道:“不必多想,我既然令你們這麼做,就是深思熟慮過的,一個建虜兵換三匹戰馬,看著好像很廉價,我大明好像是吃虧,但其實這買賣我大明一點都不虧,相比於三四百個受傷建虜的性命,千匹戰馬對我大明的利益更大。”
袁樞和馬紹瑜有所明白,但還不是太明白。
朱慈烺也不再多解釋,淡淡道:“具體細節尚是機密,我不方便對你們說,你們隻需記住,這筆買賣對我大明有利無害,你們儘力去推行就可以了,但使你們能談成,為我大明帶回洪承疇和祖大壽,那就是奇功一件,就算不能,隻要能換回更多的戰馬,那也是大功,我必上疏為你們請功!”
“臣領命。”雖然疑惑,但袁樞和馬紹瑜還是起身領命,兩人臉色都非常凝重,他們知道,想要談判成功,完成太子交與的任務,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搞不好他們兩人甚至有可能被建虜長期扣押在沈陽,因此必須做好麵對最壞局勢的心理準備。
朱慈烺又叮囑兩句,想想沒有其他了,目光看向馬紹瑜,說道:“你退下去吧,我有話要單獨和袁郎中說。”
“是。”馬紹瑜起身行禮,小心翼翼地退出。
屋中靜下來。
朱慈烺深深望著袁樞:“袁郎中,你可認識洪承疇和祖大壽?”
“認識。”袁樞拱手,聽到這兩個名字,他眼睛裡露出痛恨之色,拱手道:“家父在兵部時,洪承疇任兩浙布政使司左參議,他進京時,拜見家父,臣曾經和他有過一麵之緣,至於祖大壽,臣任戶部郎中,督運遼東糧草時,和祖大壽見麵就不止一次了。”
“他二人都曾經是令尊的舊部,你覺得……此二人,投了建虜,還有可能被感化召回嗎?”朱慈烺問。
袁樞咬牙,堅定的回答:“絕不可能。”
“為什麼?”
“不說建虜對兩人看防甚嚴,隻說這兩個賊子當日不能為國儘忠,屈膝投降建虜之時,心中必然是經過了萬千的打算,深思熟慮過,尤其是洪承疇,自負才高,名聲滿天下,既然能苟且偷生,說明其已經完全失去了羞恥之心,這樣的人,又怎麼能被感化召回?”
袁樞說的有點激動。
朱慈烺臉色卻平靜,微微點頭,對袁樞的情緒,他能理解,不止袁樞,朝中每一個臣子,提起洪承疇,無不是咬牙切齒,罵之為賊。因為洪承疇不是一般的督撫,他乃是真正的深受國恩的國之重臣啊,自遼東事起以來,雖然大明屢戰屢敗,但卻從來都沒有一個督撫文臣投降建虜的先例,當日的遼東經略閻應泰,兵備道張春,不是以死殉國,就是寧死不屈,和洪承疇一起在鬆山被俘的還有遼東巡撫邱民仰,但邱寧死不降,為建虜斬首。
洪承疇開了大明的一個惡例。
“雖然不可能,但你還是要想儘辦法的接近他們,最好能在建虜的允許下,親自和他們見麵,向他們兩人傳遞消息,告訴他們,但使他們能幡然醒悟,朝廷必既往不咎,接納他們的歸來。”朱慈烺道。
袁樞長長吸了一口氣:“殿下的意思是……”
因為早有所預料,所以他並不是太驚訝--太子當日在朝堂上提出,要用阿巴泰換回洪承疇和祖大壽的建議,坊間傳的很多,袁樞自然也是知道的。
朱慈烺看著他,緩緩道:“這就是你此次出使的秘密任務!馬紹瑜是主使,很多事不方便,而且他本人也不是剛毅機變的性子,和洪承疇和祖大壽也沒有故交,因此這個任務隻能交給你。縱使洪承疇和祖大壽不能再回歸,但卻也不能由著他們向建虜提供我大明的軍國情報,如果兩人尚有良知,得到消息,必然會收斂,如果兩人一意數典忘祖,助紂為虐,你則想辦法在沈陽散播流言,說此二人有反正之意,不管黃太吉信不信,隻要能引起黃太吉的疑心,不敢重用二人就足夠了。”
袁樞明白了,同時更明白這個任務的凶險,不同於使者的談判角色,他這是要去當“細作”了,這個時代,細作被抓到必死無疑,縱使他有副使的身份當掩護,可一旦失敗敗露,建虜怕也不會放過他的。
“這個任務,你能接下來嗎?”朱慈烺深深望著袁樞。
任務凶險,強迫沒有大效果,非袁樞本人願意不可。
袁樞撩袍跪倒,行禮,毅然道:“臣願意。”
這一刻,父親袁可立的血液在胸膛裡燃燒,他仿佛看見父親正在天上望著他,從天啟二年到四年,父親在登萊苦心經營兩年,穩定住了遼東局勢,但離任僅僅半年之後,原本一片大好的遼東局勢就變的潰敗不堪,每每念起,父親都是痛心疾首,悔不該離開登萊。
今日子承父業,重回遼東,又是太子殿下親自垂問,就算是刀山火海,袁樞也要去走一遭。
朱慈烺感動,點頭道:“好,不愧是袁節寰之子!”
袁可立,號節寰。
“李若鏈。”朱慈烺抬頭看向房門處。
房門被推開,一直站在門外的那個精壯漢子走了進來,向太子行禮:“臣在。”
“這是錦衣衛都指揮使李若鏈,膽大心細,經驗豐富,他將隨你一起去遼東,你們兩人要通力配合,完成這一次使命。”朱慈烺看向袁樞道。
李若鏈向袁樞行禮。
“臣領命。”
“關於遼東和建虜頭目們的脾氣性格,這裡有一些資料,你拿去看,這是朝廷最高機密,除了你,再不許他人閱讀,看完之後,立刻銷毀。”朱慈烺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冊子,遞給袁樞。
這是阿巴泰等人,包括建虜俘虜交代的沈陽建虜親貴和大臣們的一些資料,袁樞要前往沈陽,和這些人打交道,多了解一些,總是沒有壞處的。
袁樞雙手接住:“是。”
……
離開馬紹瑜的住家,朱慈烺坐馬車返回太子府,一路車輪粼粼,車外的燈籠光亮時明時暗,把車廂掩映得一片混沌。行進之中,朱慈烺默默想著心事,蕭漢俊暫時不能公開領導軍情司,李若鏈又需要去遼東,軍情司需要一個能被父皇接受,但同時又不影響蕭漢俊暗中領導的台麵領導人,朱慈烺權衡了很久,就在剛才,他拿定主意,決定用江啟臣繼任軍情司的照磨。
江啟臣是軍情司三大參謀,曾長期跟隨原陝西總督陳奇瑜,和李紀澤劉子政相比,他性子最為圓柔,相信以他的聰明,應該能明白太子用他擔任軍情司照磨的用意,而江啟臣在朝中幾乎沒有人知道,為人又比較低調,父皇那邊應該不會有太大的意見。
……
崇禎十六年,正月十八日清早,一行特殊的車馬隊離開京師,一行數十人,往山海關遼東而去,正是大明兵部職方司郎中馬紹瑜、禮部郎中袁樞率領的出使團。
而關於他們出使的消息,早早就傳了出去,在民間掀起不少爭議,朝堂中兩種聲音,民間也是一樣,有人讚同,有人反對,即便在他們起行後,雙方也依然在爭論不休。
“成甫,石穿去遼東已經一年了,但到現在杳無音訊,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回來,你到遼東之後,要想辦法找尋……”臨行前,朱慈烺叮囑李若鏈。
李若鏈字成甫。
高文采字石穿。
自去年高文采奉命離開京師,往遼東發展諜報組織以來,時間已經整整一年,但始終沒有消息,朱慈烺心中不禁憂慮,高文采是忠臣烈子,家中尚有老母幼子,如果他真出了什麼意外,朱慈烺心中實在是難安。
“殿下放心,臣一定詳加尋找。”李若鏈抱拳回答。
朱慈烺點頭:“切記小心。”
李若鏈抱拳深鞠,然後翻身上馬,跟隨使者團而去,在這之前,他是錦衣衛的都指揮使,京營軍情司的副職,但現在他隻是使者團裡的一個馬夫,為防被人認出,他改了胡須,用特製的藥水洗臉,現在他臉色黝黑,除非是特彆熟悉的人,否則根本認他不出。
使者團去了。
朱慈烺臉色凝重,
彆人不知道,但他自己心中最是清楚,這一次意義巨大,不隻是因為這是大明第一次正大光明的向建虜派使,也不是因為能不能換回洪承疇和祖大壽?而是因為這一次的出使將有可能會影響黃太吉再次入塞的時間和決心……
目光看向遼東的方向,想著此時此刻,黃太吉和多爾袞這兩個女真族的人傑,這時又會在乾什麼呢?
……
沈陽。
二月的時候,關內已經是大地複蘇,春意濃濃,但關外是依然是乍暖還寒。
依照建虜人的傳統,往年這個時候,隻要不是出兵打仗,城內的八旗貴胄都會帶著家眷仆人出城打獵消遣,是為“春獵”,這種行為一向被建虜權貴視為保持本族子弟武力的好習慣,從努爾哈赤到黃太吉,一直延續,並被加以提倡。
今年也一樣,二月初二龍抬頭,沈陽郊外矗立起了一頂頂地帳篷,從豎立的旗幟就可以知道,不但滿八旗,就是漢軍八旗也有不少將領參加了,往年這個時候最熱鬨的,沈陽城郊的原野裡,馬匹奔馳,馬上的騎士耍著箭術,百步射靶,掀起一片喝彩。
今年應有的一切程序都沒有少,但比起往年的歡樂氣氛卻是大大不如。原因很簡單,去年大清的大軍入塞,不但沒有討到便宜,搶劫擄掠回金銀財寶和青壯年,反倒是損兵折將,在明軍的堅守麵前,碰了一個鼻青臉腫,在糧草斷絕的情況下,不得不悻悻退回。
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多羅貝勒阿巴泰率領的偏師居然全軍覆沒,被明人殲滅在了長城之內。
消息傳來,建虜上上下下都是一片嘩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可能?我大清兩萬名將士,其中四千人是鑲紅旗和正藍旗的精銳,就這麼被明軍擊敗,都死在關內呢?
更不用說,多羅貝勒阿巴泰本人更是被明人生擒活捉,創下了自努爾哈赤建政以來,從來沒有過的驚駭。
怎麼可能?這一定不是真的!
喧鬨沸騰之中,不好的消息卻是連續傳來,等到豫郡王多鐸率領的征明大軍出現在沈陽城下,但卻沒有帶回往次入塞的豐碩成果時,那些不肯相信的頑固者終於不得不低下了頭。
對於多鐸的無功而返和損兵折將,黃太吉非常惱怒,原本他對此次入塞抱持了很大的希望,認為鬆錦之戰之後,明軍九邊精銳儘失,明軍已經沒有實力和大清抗衡,即便明太子在開封擊潰了李自成的流賊,好像是有振作的跡象,但黃太吉也不覺得他們能抵抗住大清的鐵騎,要知道,兵不是一日就可以練成的,大清十幾年大軍那都是曆經多年,從屍山血海裡闖出來的,明太子的新練之兵或許能擊退李自成的烏合之眾,但絕對不會是大清精銳的對手。
另外,明太子在開封的勝利也讓黃太吉的心生警惕,他覺得不能放任明太子茁壯成長,必須給予明太子重大打擊,以免明太子最後變成大清的強勁對手,也因此,黃太吉改變了最初的打算,沒有用阿巴泰,而是用多鐸為征明大將軍,原以為以多鐸的軍略和經驗,加上十萬大清精銳,足以橫掃明國京畿,直下江南,但萬萬沒有想到,多鐸統帥的大軍,竟然連明國京畿都沒有進入。
黃太吉如何能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