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3章 運河之邊(1 / 1)

陳奇瑜一連說了四個,都是朱慈烺認為可行的,於是微微點頭。

見太子讚同,陳奇瑜深受鼓舞,繼續道:“第五,重金懸賞,激勵將士。此時在運河邊的民夫,很多都是運河上的船工或者是纖夫,他們一個個都身強力壯,膽氣並不亞於一般的軍士,如果能將他們組織起來,給他們分發武器和甲胄,他們的戰鬥力其實也不弱,雖不能直接麵對建虜,但作為輔助卻是沒有問題的。”

“第六,運河之守,不能隻靠運河本身,必須將京畿附近,我大明所有的軍隊都調動起來,薊州的趙光抃,三河的潘永圖,昌平的周遇吉,居庸關的張國維,永平的馬成名,山海關的範誌完,罪臣的意思,並非是由他們直接救援運河,而是要讓他們有所動作,牽製建虜。比如,可嚴令山海關的範誌完率關寧鐵騎入衛,和薊州趙光抃,三河潘永圖合兵一處,往昌平,尋機和張國維、周遇吉一起,共同圍殲阿濟格的兩萬人馬……”

說到此,陳奇瑜頓了一下,目光瞟向太子,鄭重無比的說道:“這一點,朝廷想必已經做了,但罪臣以為,此戰的最高戰略並不在攻擊阿濟格,而是要趁機進入京師,再繞道運河之後,增強運河之防守。”

看來,陳奇瑜對大明軍隊的戰力,還是有比較清晰的了解的,他知道,即使是雙倍兵力,明軍也不會是建虜的對手,鬆錦之戰的結果震動天下,陳奇瑜雖然是罪臣,但卻也知道邊軍精銳都已經付之一炬,現在隻有寧遠山海關尚有一些精兵,過去精銳尚在之時,明軍尚不能和建虜硬拚,何況現在?鬨不好,入衛的關寧鐵騎反倒有可能被阿濟格所敗。因此他把最終目標,定在了進入京師,繞道運河。

朱慈烺微微點頭。

“以上六點全數做到,我軍才有堅守運河成功的可能,有一點做不到,運河恐怕就難守,同時,運河終究是不可守的,殿下需早為運河冬季冰封,建虜過河做準備。”。

說到此,陳奇瑜向朱慈烺躬身行禮,意思是自己說完了。

朱慈烺卻不想就此打住,問道:“通篇戰略中,你並沒有提到京師,你以為建虜不會攻擊京師嗎?”

陳奇瑜稍一猶豫:“罪臣以為,京師乃我大明第一緊要之處,不管建虜攻不攻,京師防務都不能鬆懈。”

作為曾經的五省總督,陳奇瑜當然知道京師的敏感,哪怕明知道建虜不會攻擊京師,他也不敢提議放鬆京師的防衛,減少京師的兵馬。

朱慈烺笑一下:“那你以為,運河冰封之後,我軍該如何應對?”

“運河冰封之前,各軍有序撤退。”

“撤到哪?”

陳奇瑜想也不想:“永清,固安,涿州等小城怕是難守的,罪臣以為,這些地方的百姓,現在就應該全部撤往保定等州府大城,不留一粒糧米在當地,保定等州府整頓兵馬,加強防守,以備建虜來攻。經多年戰亂,河南山西都已疲憊,保定也非富庶之地,建虜過運河、南下之後,不會往這些方向走,他們的目標,依然還會是運河沿線、山東南直隸等我大明富庶之地,因此罪臣以為,從運河撤離的兵馬,應屯於河間一帶,河間乃是山東門戶,隻要死守河間,建虜就無法快速進入山東,隻能從真定府繞行,隻要能將建虜大軍逼向真定府,以空間換時間,繼續執行堅壁清野之策,建虜終會疲憊,建虜兵馬雖有十幾萬,但真正的建虜八旗,隻有一半不到,打勝仗時,蒙古人漢軍旗朝鮮仆從軍都會跟隨,一旦陷入困境,所得不如期待,其心必然渙散,到最後,建虜就不得不退兵!”

陳奇瑜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都飛了起來。

朱慈烺欣慰一笑,盛名之下無虛士,陳奇瑜短時間就能想到這麼多,真是不容易,這樣的人才,關在詔獄可惜了,找機會將他撈出來,委以重任才是合適,於是向佟定方點點頭。

佟定方上前,將一份折在一起的秘密計劃書,交到陳奇瑜手中,不同於剛才的簡報,這次計劃書比剛才多了好幾十張。陳奇瑜心知是重要公文,於是重新坐下,急切的展開了仔細看,隻看了幾張,他就抬起頭,吃驚的看朱慈烺---他剛才提到的六策,兵力,戰船,上屋抽梯,主動出擊、重金懸賞和潘永圖之兵,甚至連最後撤退河間府之策,這份計劃書裡,居然都寫了,雖然細微處有點差彆,但總體思想卻是一樣的。

朱慈烺不說話,隻微笑的示意他看完。

陳奇瑜臉上的表情又驚訝又惶恐,他低頭看完,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技術書折疊好,交還給佟定方,隨即噗通朝朱慈烺跪下,一臉悔愧的說道:“原來殿下早有謀劃,罪臣卻是在這裡大言不慚,班門弄斧,實在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朱慈烺起身,親自將他攙扶起來,望著他的眼,笑道:“短時間之間,你能想到這麼多,已經算是極不容易了,這份計劃書,也並非是我,乃是本兵馮元飆,兩位少司馬,吳甡張鳳翔,京營參謀司的眾位參謀,還有一些賢達,共同合議出來的,哦,其中一位參謀還是你的老熟人呢。”

“哦?”陳奇瑜驚訝。

現在參謀司的二參,兼著軍情司照磨的江啟臣,過去曾經是陳奇瑜的首席幕僚,隻不過陳奇瑜流放廣西,又被押入詔獄,和外麵消息斷絕良久,現在還不知道罷了。

馮元飆,吳甡,張鳳翔三人的名字,陳奇瑜自然是知道的,尤其是吳甡,當年他為五省總督時,吳甡為山西巡撫,兩人打過交道,說起來,陳奇瑜比吳甡小六歲,中進士也比吳甡晚一屆,但仕途卻比吳甡順暢的多,崇禎七年時,吳甡是山西巡撫,他卻已經是五省總督了,論才華和謀略,他自認是勝過吳甡的,不過此時他是階下囚,吳甡卻是兵部侍郎,又當著太子的麵,他不敢張狂,拱手道:“原來是馮老尚書和吳鹿友,那就難怪了。”

朱慈烺看出了陳奇瑜眼中的驕傲,也不點破,待陳奇瑜坐下,他肅然說到:“三萬精兵是沒有的,如今隻增兵了一萬,你以為,可守否?”

陳奇瑜拱手:“非死戰不可。另外,需急調山東兵和淮安漕運兵往運河來,以備不測!”

朱慈烺點頭道:“山東兵和史可法的漕兵,已經在路上了,陳永福的河南兵距離遠,來的可能晚一些。如果把他們的兵都算上,運河邊,我大明就有將近七萬大軍,正合你的謀劃;”

“戰船的問題,你和天津巡撫路振飛的看法是一致的,路振飛說,天津水師確有鷹船,數量在二十艘左右,不過隻能坐十六人的鷹船隻適合用來巡邏,撞擊木筏,防守運河,怕是力不能怠,因此他認為,應該將現在留在天津的,還能活動的戰船,全部都開到運河來,那怕全部損失,隻要能堅守運河,也是值得的。今日上午剛剛收到他的八百裡加急,他一共派出了鷹船二十艘,中型蜈蚣船六艘,還有另外各色戰船八艘,正急往通州而來。這已經是現在天津水師的全部家底了。”

“不過我和參謀司商議後,認為通州不宜停泊戰船,令其改到了武清河西務附近,河西務正在京畿運河的中點,有專用的碼頭,可隨時支援上下遊,又有閻應元的強兵駐守,適合水師戰船停泊。”

陳奇瑜皺著眉頭:“河西務恰當,但天津水師……隻這麼點船嗎?”

“當然不是,是水師主力已經出海了……”朱慈烺淡淡。

陳奇瑜驚訝,猛地睜眼,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太子隻調了薊州兵和三河兵,卻沒有調關寧兵,現在天津水師的戰船又出海……

朱慈烺卻不和他多解釋,繼續道:“參謀司認為,鷹船做火船正合適,上屋抽梯之策,少司馬吳甡正調派精武營和神機營,小心謀劃,天津那邊,由路振飛執行,本宮對他們兩人有信心,相信他們兩人也不會讓我失望的。現在本宮唯一擔心的是,經過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的準備,建虜已經擁有了一定的木筏,很有可能會在今天下午或者是晚間,對我運河發動第一次攻擊,我大明軍能不能擋住建虜的第一波攻勢,將是決定整個戰役成敗的關鍵!”

“不錯。”

陳奇瑜將自己的思緒從天津水師出海的驚訝和驚喜中拔出來,拱手道:“首戰至關重要,如我勝,則士氣必將大振,如果敗,那所有的謀劃就都是一場空。”

“所以必須勝。”

朱慈烺表情凝重,目光抬起來,望著了堂外,心中一句話沒有說出來:“可惜,我不能親在運河前線……”

陳奇瑜卻是低頭,今日一番慷慨,原本以為在太子殿下麵前露了臉,卻不想太子和吳甡等人早都想到了,等於自己白費了嘴皮子,心中不禁有點失望,

朱慈烺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道:“先生保重身子,建虜入塞,流賊未平,正是朝廷用人之際……”

陳奇瑜立刻喜形於色……

離開詔獄,朱慈烺急急去往京師東便門,東便門乃是京畿運河和京師城牆的連接處,防守至關重要,他得親自去探查,一路,他想著陳奇瑜的獻策,也想著陳奇瑜這個人,就謀劃來說,陳奇瑜是一流的,但其喜怒表露於外,心思不定,沒有上將的波瀾不驚,典型的長於謀,短於斷,加上又貪財,有收受賄賂的不良喜好,照現在的戶部尚書,當初還是禦史的傅永淳的彈劾,當初在車廂峽,陳奇瑜原本是堅定的殲滅派,但在幕僚的勸說下,卻漸漸改變了立場,由此可知,陳奇瑜並不是一個心誌堅定的人,比洪承疇和孫傳庭差遠了,洪孫二人看準的事,怕是沒有人能改變。

陳奇瑜這樣的人,不適合當統帥總督,但當幕僚,做謀士,卻是極其適合的……

作為一軍之統帥,並不需要事事躬親,但卻一定要有清楚的戰略頭腦和堅定的信心。

防衛京師,有很多極其重要的繁瑣之事,比如東便門安定門等幾處重要城門的防守,城外運河壕溝的挖掘,陣地的構築,城內兵馬的整頓,義兵的操練,兵杖局火藥廠和鎮虜廠的生產等等,如果是第一次開封之戰之前,朱慈烺一定會親自走一遍,但現在不需要了,經過十八個月的撫軍,他已經在京營內部建立起了一套完善的監督和獎勵機製,他發出的軍令,有無比的神聖性,任何人膽敢違抗,立斬不赦,但是命令發下去,從各營主將副將,千總把總,就如身使臂,如臂使指的動了起來,他絲毫不擔心有人拖拖拉拉,不唯有思想教導官和軍紀官,也不唯京營超高的待遇、按時發放的糧餉,以及殘酷的軍法,更因為經過十八個月的思想教育和動員,京營將士比同時代的地方士兵更知道自己為何而戰,為誰而戰?

朱慈烺上了東便門。

太子親臨,城頭上的京營將士都是歡呼,士氣大振。

太子私下調遣一萬精武營出京師,往運河的事情在朝堂上掀起了軒然大波,但就整個京師守軍來說,受到的影響並不大,大部分軍士都還不知道這個消息,朱慈烺也不怕他們知道,一國之首都,麵對異族的入侵,如果都不能有決死一戰、死守到底的氣象,那離滅亡也就沒有多遠了。

雖然新募的八萬義兵尚是一團混亂,但兩萬善柳營,兩萬右柳營,一萬多左柳營所表現出現的精神麵貌卻讓朱慈烺非常滿意。

就在東便門城樓,朱慈烺召集眾將,擺開沙盤,就京師防守以及如何協助運河,和眾將仔細推演和探討。

其間,關於建虜動向的塘報,不住的傳來。

建虜阿濟格部繞道順義,已經殺到了昌平,昌平總督何謙帶著昌平總兵和應薦死守城池,宣府總兵周遇吉的兵馬於城外高處紮營,和昌平城互為犄角,阿濟格無機可乘,隻能在昌平和順義鄉間大肆劫掠,一些沒有逃走的百姓,都成了他們刀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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