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明軍推出連夜改造的盾車,和昨天的盾車不同,今日使用的盾車,多加了三麵木板,分彆置於左右和上方,如此一來,盾車後麵的軍士更能被保護,而且為了適應挖洞,李信抬高了車轅的高度,雖然行走起來不是太平衡,容易傾倒,但卻多留出了挖洞的空間。
而在盾車出動之前,張家玉從軍中選出一百個大嗓門,在城下高喊:“隻誅尚可喜,其他不論!”
一遍又一遍,城頭每一個守軍都是聽的清楚。
喊聲傳過,城頭微微掀起波瀾。
隨即,又有一些漢人百姓在城下出現,對這城頭高喊自己認識人的名字。
“高老三,你在城上嗎?我是李阿大啊,王師來解救我們了,再不用被建虜奴役,當建虜的奴才了,隻要我們回大明,還可以分到田地,你快下城吧,吳總鎮說了,下城賞銀一兩,殺一個漢奸兵,賞銀五兩,開門獻城,或者殺了尚可喜,賞銀一百兩!”
“表哥,我是李四啊,你在城上嗎,海州守不住了,建虜不可能派援兵,因為廣寧也已經被王師攻破了……”
漢人百姓在城下的呼喊,迅速引起了城頭的注意,守軍開始放箭,阻止百姓繼續在城下呼喊,但明軍拍了專門的盾牌隊保護他們,為他們遮擋箭雨,令他們可以安全無虞的在城下呼喊。
這一來,城頭騷動更明顯,很多被逼守城的青壯相互交頭接耳,但很快就被天佑兵彈壓。
不過人心是彈壓不住的,經此兩次,城頭軍心已經浮動。
心理戰之後,明軍的強攻開始了,盾車咕嚕嚕推進,弓箭連射,鳥銃向城頭射擊,炸雷往城頭扔去……明軍的進攻套路和昨天一樣,但不一樣的是,今日城頭守軍反擊的力道,卻是不如昨天了,一來,守軍已經疲了,二來,李岩的心理戰發揮了很好的效果,那些被強逼守城的青壯本就不願意,聽到明軍的宣傳之後,心誌就更是動搖了,尚可喜和手下的親信骨乾,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妙,於是又把昨天的狠勁拿了出來,對怠工避戰的青壯,毫不客氣予以斬殺,殺雞儆猴,這才勉強維持住了士氣。
但僅僅激戰了半個時辰,尚可喜就感到頂不住了,不唯明軍的弓箭和鳥銃越發猛烈,殺的城頭守軍慘叫連連,而是明軍今日使用的盾車,防護全麵,不怕火燒不懼弓箭,即便是金汁和石灰,連難以阻止明軍在下麵挖掘炸洞。
眼見明軍的盾車在城牆下麵停留,城牆上的自己卻無計可施,尚可喜意識到,自己的末日怕是要來臨了。
“扔,把所有的火罐都扔下去!”
尚可喜幾乎是發出了絕望的命令,命令將所有的火罐,都投向盾車,無論如何,也要摧毀盾車,不然城牆肯定會被明軍炸毀。
天佑兵將剩餘的所有火罐都投了下去,但卻並沒有引起太多的火花,一來,經過兩天的激戰,城中的火罐已經不多了,雖然尚可喜嚴令工匠趕製,但根本追上不消耗的速度,第二,明軍的盾車和盾陣,相互配合,防守嚴密,尚可喜又令人瘋狂的傾倒金汁和石灰,甚至不惜親自抓起石灰罐,往城下猛擲,但卻依然無法摧毀明軍的盾車和阻止明軍的挖掘。
尚可喜絕望了,這一刻,他想到了逃走,但明軍封鎖了四門,並發動民夫,在四門外都挖掘了壕溝,就算他肋生雙翼,今日怕也是飛不出海州了。
臨近中午時,明軍炸藥埋設完畢,工兵小心翼翼地的封好洞口,用磚石壘砌,然後在盾車的掩護下撤退,隨即點燃了埋藏在淺土之下,竹管保護的引線……
“砰!”
隨著一聲巨大無比的轟鳴,煙塵滾滾,磚石飛落,海州東城牆,轟然倒塌,早已經等候多時的明軍,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而煙塵之中,尚可喜滿臉是血,披頭散發的從磚石之中站了起來,舉起長刀,猶如是受傷的野獸,麵目猙獰似鬼怪的吼道:“殺,和明軍拚了!”
……
通州。
建虜後陣。
見進展順利,在鼇拜盾陣的護衛之下,漢軍旗成功的將火藥埋設在通州城牆之下,圍繞在黃太吉身邊的建虜文武,都是臉露喜色,不同於多爾袞親在前線,統領各個八旗將領,此時留在黃太吉身邊的,都是兩黃旗的重臣和範文程等幾個親信漢臣,也就是黃太吉的心腹,眾人歡喜,黃太吉卻是麵無表情,一點喜色都沒有,眾心腹相互一看,都是訝異,於是索尼大著膽子問:“皇上,是有什麼不妥嗎?”
黃太吉像是被驚醒,抬頭望向通州城:“不,很好,鼇拜不愧是我大清第一勇士,朕很欣慰。”說著,輕輕一歎:“朕隻是忽然想起了崇禎……”
重臣更是不解。
黃太吉咳嗽一聲,解釋道:“照崇禎的脾氣,聽聞我大清入塞,一定是暴跳如雷,恨不得將天下所有兵馬都調來京師,和朕決一死戰,更何況現在他的兒子還被朕圍在通州,生死存亡就在旦夕,他應該更著急才是,但奇怪的是,到現在,明軍並沒有瘋狂的來救援,雖然聽說崇禎調了陝西孫傳庭和江南馬士英的兵馬,但天津巡撫路振飛的水軍,明明近在遲尺,但卻在河西務遲遲不進,好像一點都不害怕崇禎的責罰,這令朕,頗為好奇……”
眾臣猜不透黃太吉的心思,又不敢多言,隻是靜靜地聽著。
“朕猜兩種可能,”黃太吉咳嗽道:“第一,路振飛是一個愣頭青,就像當年的袁崇煥和盧象升一樣,隻做自己認為該做的,對皇帝的話,並不是言聽計從,第二,明太子使了手腳,說服了崇禎,或者對路振飛有命令,但這就又奇怪了,明太子身在通州,是如何說服崇禎,又或者給路振飛發布命令?”
眾臣無法回答。
黃太吉也沒有期待眾臣回答,咳嗽道:“這一點,一定要搞清楚。不然以後我軍和明太子交手,可能會處處被動……”
“臣明白。”範文程一臉慚愧。
諜報是他所管,但去年到今年以來,諜報方麵的成績,卻是慘不忍睹,在京營軍情司和東廠錦衣衛的聯合打擊之下,他苦心經營多年的諜報網,被扯得支離破碎,又沒有了晉商這個大臂助,今年的情報一直不順,即便是入了塞,也沒有多大的改善,黃太吉雖然沒有責怪,但其他建虜親貴對範文程頗有微詞,認為範文程老矣,已經不適合再承擔情報總管的職務了,黃太吉此時提起,一來是鞭策範文程,二來也是表示自己沒有撤換範文程之意,給範文程以安心。
黃太吉喘口氣,又道:“朕天命十一年繼位,到今年,已經十七年了,這十七年來,朕如履薄冰,外抗強明,內撫百姓。提倡滿漢一家,滿蒙一家,終於是有了今日的成就,但朕並不認為是自己多英明,而是因為遇上了崇禎……”
說道崇禎兩字,黃太吉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既有得意,也好像是漫過了一絲憐憫,隨即歎道:“崇禎並非昏君,但他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為政不切實際,不知世事艱難,一味剛硬,急功近利,稍不如意就拿官員治罪,曆次入塞,我大清都能借他的手,殺明國幾十個官員,折損明國的實力和人才儲備,袁崇煥王洽顏繼祖鄭崇儉都被崇禎殺了,楊嗣昌被嚇死了,連那個陝西的孫傳庭,也差點死在獄中……殺來殺去,把人才都殺儘了,最後的結果必然是人心渙散,無人可用,官員都當縮頭烏龜,無過就是功,什麼都不乾,當然也就不會被治罪。鬆錦之戰,我們殺了一乾明國精銳文武,又擒了洪承疇,原本以為,明國再無人,我大清十年之內,可以高枕無憂,朕也可以歇一歇了,但想不到崇禎文武之才都用儘了、殺儘了,但卻還有一個兒子……”
說到此,再也壓不住心中的不甘,劇烈咳嗽起來。
“皇上保重龍體啊……”群臣都不明白黃太吉為什麼在通州戰事如火,雙方激戰正酣之際,忽然在陣前說起這些無關的話,聽起來倒像是老人在交代後事,,不由都是心生不安。
黃太吉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目光望向通州城,心中卻也不由翻起感慨,他也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忽然就多愁善感起來了?是因為攻城不順嗎?不,他一聲戎馬,經曆的戰事多多,困境也多多,但從來也沒有軟弱過。
還有,他這些心裡話原本是想要和豪格說的,以讓豪格吸取崇禎的教訓,但今日豪格不在身邊,他不知道怎麼的,竟隨口說出來了……
“報~~~”
馬蹄聲急促,一個背部插著三角旗的正黃旗騎兵急急而來,在黃太吉的黃羅蓋傘之前翻身下馬,單膝下跪,高聲報道:“稟皇上,北運河之上有大批船隻出現,正急急往通州而來!”
圍在黃太吉身邊的兩黃旗眾臣都是臉色一緊。
黃太吉輕輕咳嗽,目光露出殺意:“說曹操,曹操就到,路振飛來了,告訴老十四,絕對不能讓……”
話音不落,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巨大的聲響,通州西南城牆,卷起了滾滾煙塵,一時之間,無論城上城下,都看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知道西南城牆,倒還是沒有倒?
“炸了,炸了!”建虜眾臣都是驚喜,黃太吉也抬頭向通州城望去。
但很快,當煙塵漸漸落下,硝煙散去之時,他們就都笑不出來了,城頭守軍卻忽然爆發出了震天的歡呼。
城牆沒有倒,沒有倒!
天助大明啊!
城下的建虜卻都是瞪著不可思議的眼睛,滿臉都是失望,如此巨響,感覺耳朵都快要被震聾了,滾滾煙塵直衝雲霄,但城牆卻沒有倒,感覺就像是放了一場巨大的煙火,除了煙塵和響聲,再沒有其他的收獲,而那些為了挖掘炸洞和埋設炸藥,而被明軍狙殺的士兵,一瞬間,好像都成了無謂的犧牲……
建虜中軍戰旗之下,所有人都是臉色發白,連一向冷靜,喜怒不形於色的多爾袞,這個時候也不免露出了強烈的失敗和沮喪--用儘了所有的火藥,但城牆卻不轟塌,莫非是天神相助?如果城牆不轟塌,隻靠著雲梯爬城,除非是把所有的精銳都拚光,否則怕是打不下通州城。
明太子,你贏了。
多爾袞臉色發白,咬著牙,右手緊緊攥著馬鞭,指節都發白。
“噠噠噠噠……”
就在建虜人人失望,以為攻城不可繼續的時候,一匹戰馬忽然穿過城下的硝煙,來到多爾袞的麵前,馬上騎士勒住馬韁,急吼吼的說道:“隻差一點,隻差一點點啊……城牆裂縫,已經有三個拳頭寬了啊。”
臉目發黑,黃色的甲胄上滿是煙塵和黑土,原來正是鑲黃旗的護軍統領,滿洲第一勇士,瓜爾佳·鼇拜。
原來,鼇拜不但親自舉著巨盾,帶著精銳掩護朝鮮兵完成了挖洞,在炸洞挖掘完成,埋設炸藥,以及隨後點燃炸藥的整個過程,他都親在第一線監督,當那一聲驚天動地,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過之後,不等煙塵落下,他就已經跳起來,舉著盾牌,衝向城牆,想知道城牆是否倒塌?但他失望了,城牆依然聳立如故,不過隨即他就發現,城牆雖然沒有倒塌,但火藥的爆炸還是給它造成了巨大的損害,城牆噗嚕噗嚕,脫落不小,而那道令人驚喜的裂縫,已經是越來越大,即便是目測,也能判斷出,整個城牆已經是傾倒歪斜,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轟塌了……
於是,鼇拜急急奔回,向多爾袞報告這個重大消息。
聽完鼇拜的回報,多爾袞精神又振作,火藥並非沒有用,隻是數量不夠,所以沒有能完全炸塌城牆,現在城牆傾瀉,裂縫擴大,隻差最後一擊了。
“即刻去稟報皇上,就說通州城牆雖然沒有倒,但卻已經搖搖欲墜,本王決意用重炮轟擊!”
“傳令,全部兵馬都撤回來,令重炮開火,給本王猛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