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霑心臟砰砰跳,他隻能告訴自己:這個人是李晃介紹的,保的就是他一家老小的性命,以李晃的眼光,應該不會錯。
目光看向小太監,發現小太監喘過一口大氣,蜷縮在地上,劇烈的咳嗽。
“咱家最後給你一次機會……”
徐高冷峻的聲音再飄來。
這一次,小太監好像是猶豫了一下,但終究說道:“奴婢說的都是實話……”
沈霑心頭,再一次的掠過慶幸。
徐高臉色陣青陣白,咬著牙,像是想要乾脆殺了小太監,以解心頭之恨!但咬牙很久,終是一揮手,兩個侍立的太監會意,架起胳膊,將滿身是傷的小太監拖走了。不用問,迎接他的,將是連綿不斷的嚴刑拷打。
這中間,沈霑一直躬身,對小太監沒有絲毫的憐憫之色,心中卻是長長鬆口氣、暗道,小李子,對不住了。
徐高轉過身來,冷冷望著沈霑,說道:“很多人可以忍一時,但卻忍不住一世,無論多麼精心策劃的秘密和陰謀,終究會大白於天下,聰明人,都應該臨淵止步。沈霑,你說對嗎?”
“公公說的極是。”沈霑頜首“凝聽”,他知道徐高是在警告他,但無礙他的心誌。
徐高又歎口氣,意味深長的說道:“沈霑,你到宮中時間也不短了,應該知道,宮中要的是一個靜字,任何人想要在宮中興風作浪,搞事情,最後的結果一定是死,不但自己死,家人朋友,怕也是要被牽連,這句話,咱家希望你能謹記!”
“謝公公教誨。奴婢必永記在心。”沈霑恭敬無比的答應。
“去吧。”徐高擺擺手。
雖然他很不願意,但卻也必須讓沈霑離開。
沈霑走了。
梅花樹下,望著沈霑的背影,徐高臉色很是凝重,一會,他轉對身邊的心腹:“一定要把他盯緊了。”
“放心公公,就算他上茅房,奴婢的人,也會把他盯的清清楚楚!”
徐高點頭,隨即眉宇間憂慮更多:“那個芸娘最近怎麼樣?可有什麼可疑的人接觸她嗎?”
“沒,王公公(王承恩)盯的很緊,除了他的人。誰也無法靠近。”
徐高不滿:“還是要想辦法,告訴芸娘,要想活著,就要把嘴閉緊了!”
“是。”
徐高轉過身,目光看向梅花,口中輕輕一歎,眉間滿是憂慮:“不知道為什麼,咱家總感覺最近要出事……”
同一時間,沈霑急步離開,黑色棉帽之下,誰也不能注意到,他前胸後背都已經濕透了……”
臘月二十二的上午,小年夜的前一天,有兩個消息轟動京師。
第一,龍虎山張天師進京麵聖了。
第二,嘉定伯府出了大事。
“聽說了嗎?嘉定伯府出大事了!”
“什麼大事?”
“嘉定伯的大公子,派殺手到雲南去殺人,結果在通州被逮著了!”
消息傳到宮中,剛剛在坤寧宮忙了一陣,正要喝口茶,休憩一會的徐高聽到這個消息,臉色瞬間煞白,手指不停指揮,手中的茶碗,叮的一聲掉在地上,摔成了粉碎……
同一時間。
承乾宮。
錦衣衛指揮使田弘遇請旨進宮,正在拜見田貴妃。
帷幔低沉,藥味濃鬱。
自四年前染病,到今日,田貴妃在病榻上已經足足有四年,從一個花容月貌的美貴妃,變成了一個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將亡人,崇禎帝憐惜田貴妃,特準
田弘遇隨時都可以進宮看女。
田貴妃是一個倔強的女子,未病之前,她不但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寫的一手好字,彈的一手好琵琶,而且還會騎馬射箭,有時甚至能百步穿楊,頗有巾幗不讓須眉的陽剛之氣。
史書記載她:“上嘗試馬於射場,知田貴妃之善騎也,命之騎。妃形既妙,回策如縈,名騎無以過之。…宮眷喜蹴鞠之戲,田貴妃風度安雅,眾莫能及。”
隻是五皇子的死,徹底打擊了她,從此,她鑽進了心魔,再沒有過去的容顏。
不過她的倔強依然存在,每次崇禎帝來看望,她都是隔著簾子和崇禎帝說話,即便崇禎帝命令撤簾,她也堅決不同意,為的就是不讓崇禎帝看見她現在的枯槁模樣,永遠在崇禎帝的心中保留她的美麗容顏。
崇禎帝之外,父親,兒子,甚至連沈霑這種的貼身太監,都極難看到她的病容,說話做事,都要隔著一個簾子。
今日也不例外。
田弘遇行禮之後,坐在簾外的軟墩上,隔著簾子和女兒說話。說家長裡短,到永王的傷勢,全部是父女親情。
一會,宮女太監都退下,關上殿門,沈霑守在殿外,殿中隻留下他們父女二人密談。
於是,田貴妃迫不及待的問:“那件事呢,辦妥了嗎?”
“妥了。昨天夜裡,那兩個人宿在通州。被咱們的人,成功抓獲,麵對拷打,他們都招供了……”田弘遇壓低聲音,神情緊張的回答。這才是他今日進宮的主要原因。
田貴妃激動不已:“他們是怎麼供的?”
“都供認不諱,他們說,他們拿了周家長子周鏡的銀子,出京到雲南去刺殺前定國公徐允禎,至於為什麼要殺徐允禎,他們卻是不知道的。”
“嘿嘿,哈哈,這就足夠了,足夠了!”田貴妃一邊咳嗽一邊笑。然後好不容易的止住咳嗽:“現在那兩個人,是不是已經被押到了順天府?”
“是的,今早就已經到了。”
“那此時此刻,這個消息,應該已經在京師傳開了,是不是?”田貴妃眼睛發亮。
“是,當朝國丈派人刺殺已經被削爵的前定國公徐允禎,茲事體大,百官震動,朝廷必然要徹查,而那些言官也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們一定會上疏彈劾嘉定伯,陛下想蓋也蓋不住!”田弘遇回答。
“哈哈,嘿嘿……看周後灰頭土臉,如何應對?”
田貴妃又是一陣狂笑。
田弘遇聽的卻是臉色發寒,從女兒的笑聲中他就知道,女兒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隨時都可能會油儘燈枯,雖然說,醫官早就判了田貴妃的死刑,但田貴妃居然倔強的活到了今日,論起來,也真是奇跡一件。田弘遇多希望這奇跡能永遠繼續啊,那樣,田家就永遠不回被風雨淋到,但如果貴妃不在,他田家就難說了……
田弘遇正在為田家的未來而憂慮,田貴妃咳嗽的聲音又飄來:“父親,這件事,你做的非常好,你升任左都督之事,我已經和陛下提過了,陛下也點頭了,相信很快就會宣布。”
“謝貴妃娘娘!”田弘遇大喜。急忙跪下拜謝。
原來,田弘遇頗有野心,他不甘心隻做虛銜的錦衣衛指揮使,而是想要更近一步,攫取實際的權力。雖然五軍都督府早已經名存實亡,左都督儼然也是一個虛銜,但畢竟衙門還在,隨從也還有,比起他現在的錦衣衛指揮使,那實實在在的是前進了一大步。
不過田弘遇並沒有什麼功績,加上田妃隻是貴妃,而非皇後,因此,崇禎帝能提拔他的力度有限。能得到一個左都督,已經是崇禎帝格外開恩,對田弘遇來說,可算是喜出望外了。
回到軟墩坐好,田弘遇忽然又憂慮了起來,他小心的問道:“娘娘,下一步你有什麼打算?”
田貴妃咳嗽:“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娘娘……”
“有些事,你不必知道,知道多了,對你沒有好處。”田貴妃打斷他的話,咳嗽著說道:“照我說的做,就可以了。而且也隻有照我說的做了,在我去了之後,田家才能安穩!”
原來,田貴妃的複仇計劃,隻有極少數的幾個心腹知道,作為田貴妃的父親,田弘遇隻知道是針對周後,但具體計劃,他卻完全不知,一來田貴妃是保護他,二來田貴妃也知道自己父親是一個什麼東西,機密事件,還是少讓他參與的好。
田弘遇知道的,隻是一些外圍,比如,他奉了田貴妃的命令,一直在悄悄盯著嘉定伯府,又比如到江南收集美女,送陳圓圓進宮,也都是田妃的意思--後者的用意,田弘遇是明白,並且支持的。田貴妃病危,一旦撒手西去了,陛下對田家的照顧,必然不會再像從前,到前,他田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說不定就會被人掀出來,為了保證田家的榮寵不至於消失的太快,獻上陳圓圓,令崇禎帝念及田家的好,而陳圓圓鯉魚跳龍門,對引薦的田家,自然也會有所回報,如此一來,即便田貴妃去了,田家也可以安寧。
但對於前者,田弘遇卻一直都不是太明白,同時也隱隱有所擔心,周奎的後麵是周後,現在皇太子聲勢又這麼旺,搞臭周奎,和周後作對,好像並沒有什麼好處……因此,他有所擔心。
不過貴妃的話已經說的這麼明顯了,又許了左都督,他也不好再問,隻能點頭:“是。”
乾清宮。
崇禎帝已經得到了消息,錦衣衛和順天府先後向他稟報,說通州巡捕昨夜在城中發現兩個藏刀的可疑人員,一番爭鬥,將二人拿下,拷問之後,二人竟然供認,他們是奉了嘉定伯的大公子周鏡之命,準備前往雲南,去殺前定國公徐允禎。
崇禎帝先是不敢相信,隨即就是暴怒,他隱隱意識到,周奎一定有不法的勾當瞞著他,因此才要派人到雲南去殺人滅口!
好啊,都會殺人了。
隻是徐允禎已經被削爵,他和周奎又能有什麼必須殺人滅口的勾當?
事關周後,崇禎帝雖然怒火中燒,倒也沒有獨斷,而是緊急召集內閣諸臣商議。
內閣五臣一致認為,事關重大,不可冒然決定,應令兩個殺手和周鏡對質,厘清真相,同時令四川巡撫陳文奇提問徐允禎,以確定徐允禎和國丈之間,有什麼必須殺人滅口的大罪過?
至於嘉定伯府,在事情還沒有清楚之前,不宜輕動。
“刑部和順天府徹查!”
“再給四川巡撫陳文奇傳旨,令其提問徐允禎,看徐允禎和周奎,究竟有什麼不法的勾當!”
崇禎帝立刻傳旨。
其時雲南尚沒有設置巡撫,由四川巡撫節製,因此交給四川巡撫陳文奇。
“是。”
“派人把嘉定伯府盯緊了,沒有朕的命令,任何閒人也不得進出!”崇禎帝道。
聽到此,內閣五臣都是心中一顫:陛下這是打算徹查嘉定伯府,一點都沒有看周後的麵子啊。
“遵旨。”
從暖閣出來之後,崇禎帝直奔坤寧宮,見到殿中,對著迎接的周後,隻冷冷一句:“你的好父親!”
此時,周後已經知道了忽然傳開的爆炸消息,想要向崇禎帝解釋,但崇禎帝卻袍袖一甩,氣衝衝地離開了,根本不想聽她一句。
周後呆呆地站在原地,淚如泉湧。
她不相信老父親和哥哥有殺人滅口的狠心,但同時卻也知道,嘉定伯府有不少狗屁倒灶的事情,真要一件件的捅出來,對嘉定伯府絕對沒有好,如此之際,隻有把父親和哥哥叫到麵前,看他們究竟都背著自己,做了什麼不法的事情,如此,她才能想方設法的彌補……
“徐高!”周後習慣喊。
“娘娘,徐公公出去了。”一個中年緋袍太監躬身。
“去哪了?”
“不知道。他沒說。”太監搖頭。
周後卻已經知道徐高去哪兒了,徐高一定是去嘉定伯府了。
嘉定伯府前。
圍觀的百姓,隔著街道,對嘉定伯府指指點點,府門緊閉,門前的台階下,有兩個帶刀錦衣衛正在守衛,任何人試圖靠近伯府,都會被他們嗬斥。
徐高正在離開,他搶在錦衣衛之前,到達嘉定伯府,但卻來不及進府,隻令人將一封信送進府中,交給周奎,然後就急急離開。他剛離開,錦衣衛就到了,如果他慢一步,嘉定伯府可能就被封鎖了。
一路回程,徐高一路痛恨,他不明白,周奎怎麼這般愚蠢,怎麼忽然想起暗殺徐允禎,而且還被人抓到了?
蠢,蠢不可及!
嘉定伯府連著周後,一旦周奎的事情被查出來,那必然是一場天翻地覆的大禍事。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叮囑,準確的說,應該是警告周奎,他告訴周奎,你絕不能承認,你是國丈,隻要你堅不承認,沒有人能奈何你。
不然不但你倒黴,周後也會受到牽連。到時,周家就大禍至矣!
至於徐允禎那邊,咱家自會想辦法處置。
此時此刻,周奎應該已經看到信了,即便他再是愚蠢,也應該能明白徐高信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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