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通州酒樓,驚鴻一瞥,陳圓圓給朱慈烺留下了極深的印象,當時他就已經知道,陳圓圓即將被田貴妃之父田弘遇送給崇禎帝。
老實說,他倒寧願陳圓圓是一個紅顏禍水,將崇禎帝迷的神魂顛倒,不理政事。那一來,他這個太子,說不定能有更多的權力。
但事實偏偏不是這樣,崇禎帝在寵愛陳圓圓的同時,對國事一點都沒有放鬆。
去年,陳圓圓還沒有被冊封為妃,因此沒有資格出席家宴,今年雖然為妃,但朱慈烺一直在外奔波,回到京師時,陳妃又因為流產,一直靜養,所以直到今夜,他才第一見正式的見到了被後人形容為明清第一美人的陳圓圓。
大約是因為流產不久,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陳圓圓臉色有點蒼白,不過卻絲毫不礙她的美麗,崇禎帝看向她的眼光裡,滿是憐愛……
對父皇的後宮,朱慈烺毫無興趣,隻不過是因為陳圓圓之名,他才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陳圓圓美是美,但不礙他的心境。現在,他所有的心思都在軍隊建設和平賊之策上,即便是小年夜,身在皇宮、參加這種儀式性極強的家宴,他心中想的,也還是皇宮之外的東西……
朱慈烺沉思的時候,周後因為娘家的事情,一直鬱鬱,定王低頭默默,連一向活潑的坤興,今夜也顯得有點興致缺缺--雖然不比太子,但她卻也知道了外公和舅舅的麻煩,母後如此憂慮,她這個做女兒的,自然也高興不起來。
袁妃忙著哄小公主,劉太妃上了年紀,張皇太後是寡居之人,臉上也難有什麼笑意,
相比之下,殿中之人,倒數崇禎帝的心情最是好了。
“殿下。”
腳步聲響,一個小太監忽然急急進入殿中,卻是唐亮,他先向禦座上的崇禎帝和周後叩拜行禮,然後來到太子朱慈烺的麵前,小聲說了一句。
朱慈烺聽完臉色立刻就變了,放下筷子,騰地站起。
“怎麼了?”崇禎帝望來。
“父皇。”
朱慈烺繞出桌子,來到崇禎帝座前,拱手:“兵杖局火器廠傳出火警,火勢頗大,兒臣得親自去看一下。”
火器廠,不止是一個製造鳥銃的火器廠,更是朱慈烺研發新式武器的基地,如果火器廠出了意外,他整軍備戰的大戰略,必然受到影響,更不用說,火器廠還有畢懋康宋應星這些大才,一旦這些人才出了問題,那對大明的損失,更是無可計量。
崇禎帝臉色微微一沉,他覺得兒子有點小題大做,一個火器廠,值得親自去嗎?令工部和順天府看一下就可以了。不過又想起天啟六年,火藥廠大爆炸,震動京師,死者千人的慘劇,火器廠雖然不是火藥廠,不會有劇烈爆炸如地震的恐怖,但也不可不防,兒子在小年之夜的歡樂中,也不忘記國事,這一點,倒也頗似自己,於是點頭:“恩,去吧。”
朱慈烺急急離開。
對朱慈烺來說,此時心裡眼裡隻有火器廠的安危。
但他不會知道,他的離開,將會是一件永遠的憾事。
坤寧宮外,兩個小太監緊緊盯著太子離開的背影,對太子的忽然離開,一人震驚惱怒,擔心原本的策劃變成了空,另一人卻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計劃成功了,太子一走,無論如何,今夜發生的事情,對太子的影響,都會降到最低。同時的,太子的離開也有利計劃的展開,不然以太子的聰慧,說不定會搞出什麼意外呢。
“陛下,”
太子剛走,一個小太監急急進入殿中,向王承恩稟報了什麼,王承恩眼中微露驚異,急忙躬身,小聲對崇禎帝說道:“田貴妃坐著步輦,正往坤寧宮而來。說是要參加家宴,並向陛下謝恩。”
崇禎帝吃了一驚:“她病好了嗎?”
王承恩搖頭,意思並不知道。
“叫太醫來。”田貴妃要來,崇禎帝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不過他對田妃的身體極度擔心,一個坐都坐不起來的人,怎麼能來參加家宴?該不會是田妃又犯了什麼脾氣,想要胡鬨吧?對田妃倔強的性子,崇禎帝是比較有了解的。
聽到田妃要來,殿中的人,從周後劉太妃到袁妃也都是驚訝,田貴妃病了這麼久,已經四年沒有公開出現了,今夜這是怎麼了?難道是身體康複了?
很快,聽見殿外有落攆的聲音。
接著,一個身穿白色鬥篷、臉上罩著薄霧輕紗的女子,在兩個宮女的攙扶下,艱難的走進殿中。
所有人都盯著她看。
曾經的田貴妃,是那麼的風華絕代,國色天香,其絕美的容顏,一點都不亞於此時座中的陳妃,但一場大病奪去了她的所有,現在她連走路都無法自己進行,都需要兩個宮女的攙扶,嚴格的說,並不是攙扶,而是拖拉,也幸虧田貴妃病的久了,體輕如草,不然兩個宮女還真拖她不起來。
劉太妃和張皇太後都在暗暗歎息,她們兩個,可是最知道田貴妃的絕世容顏,田貴妃身體安好的時候,常常到她們兩人的宮中閒坐,病了以後,她兩也時常到承乾宮探望,但最近一年,田貴妃拒絕她們的探望,說起來,她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田貴妃了。
見到田妃這個樣子,崇禎帝動容了,他一下就站了起來,口中說道:“貴妃這是乾什麼?快快,扶貴妃入座!”
田妃卻沒有入座,而是推開攙扶她的兩個宮女,拜在地上,用她沙啞悲戚的聲音說道:“今日祭灶,臣妾素裝素顏,唐突來到,望陛下恕罪。”
如果是一般的妃子,今日祭灶,穿成這般模樣來見,崇禎帝早就雷霆大怒了,但田妃是將死之人,想到過往的恩愛,崇禎帝心中隻有疼惜,沒有怒意。
“朕恕你無罪,快起來,快起來!”崇禎帝。
“臣妾不能起。”
田貴妃跪在地上,繼續道:“臣妾今夜親來,一為祭灶,二來,是有一件冤屈,要請陛下您住持公道!”
聽到此,殿中人都臉色大變。
田貴妃這是乾什麼?這是要禦前喊冤,請陛下斷案嗎?
而她要喊的冤屈又是什麼?身為大明的田貴妃,又有什麼人能給田貴妃製造冤屈?
電光火石間,袁妃抬頭看向周後,對田貴妃和周後的恩怨,袁妃是最清楚不過的了,若說田貴妃心中有什麼冤屈,最恨的一個人是誰,那一定非是周後莫屬。
周後是國母,後宮之主,但田貴妃卻是最得崇禎帝寵愛的妃子,加上田貴妃倔強,任性,兩人發生衝突,是難免的事情,而最後的勝利者,屬於周後,崇禎帝雖然嬌寵田妃,但在祖製和後宮之事上,卻是無條件的支持周後,田貴妃的病,一半是因為五皇子的夭折,但在夭折之外,她對周後不可散去的怨氣,怕也是原因之一,所以聽到田貴妃要伸張冤屈,袁妃第一個想到的是,今晚田貴妃是針對周後而來!
袁妃想到了,周後自然也有所感覺,不過她並不懼,因為她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對不住田貴妃的地方,一切的一切,都是按照規矩,包括對田貴妃幾次懲戒,令她在殿外跪著,也都是在提醒她要注意宮中的規矩和主次,田貴妃病了之後,她也派人去看望,逢年過節,也不忘送去禮品和藥物,於情於理,她都沒有偏廢。
或許,她對田貴妃有那麼一點的苛刻,但她良心無愧。
劉太妃和張皇太後,都是臉色大變,劉太妃在宮中這麼多人,張皇太後是天啟帝的遺孀,當初為了爭寵天啟帝,生下龍子,又有魏忠賢的興風作浪,宮中可是有不少的大事發生,連天啟帝的乳娘都被牽扯,今日看田貴妃的架勢,難道是想要興起一場嗎?
“貴妃,今日是祭灶,有什麼事,明日再說不可嗎?”
聰睿如崇禎帝,自然也感受到了田貴妃話裡的刀鋒,他沉下臉,滿是不悅的說,也就是田貴妃病了,不然他一定會下令,將田貴妃逐出殿外。
“臣妾可以明天說。但臣妾擔心,自己活不到明天……”
說到此,田貴妃哭了出來。
座中陳妃像是受到了感染,也用絲帕輕輕抹著眼角。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崇禎帝也不能不讓田妃說了,歎口氣:“你要為誰伸張冤屈?”
“臣妾要為死去的五皇子,伸冤明屈!”田貴妃一字一句,如刀又如泣。
轟。
殿中人都是臉色大變,五皇子都已經死去四年了,今日田貴妃怎麼想起為他明屈?難道是說他的死嗎?五皇子可是皇子,如果他的死真有什麼冤屈,那可是天翻地覆的大事!
所有人都驚訝,連周後都驚訝的看著田妃。
崇禎帝臉色卻是漲紅,關於五皇子有可能是被人害死之事,他並非第一次聽到,三年前,五皇子剛剛去世不久,田貴妃心中就有了這個念頭,在他麵前不住的哭泣,但卻拿不出證據,三番兩次之下,他也惱了,認為田貴妃疑神疑鬼,胡亂懷疑,怕是病糊塗了。
這兩年,田貴妃再也沒有提過,想不到今日在祭灶之禮上,田妃竟然又提出來了。
“貴妃,”崇禎帝壓著怒氣,儘量把語氣放柔和:“五皇子之死,朕知道你很傷心,但都已經過去四年了,你就不要再掛懷了,今日是祭灶之日,神靈都在天上看著呢,你坐下來,我們全家人一起過一個祥和的小年。”
“正是因為神靈在天上看著呢,臣妾才要在今夜說明五皇子身死的冤屈!”
田妃已經哭了出來:“陛下,臣妾不是胡說,臣妾有證據!”
殿中人微微聳動。
“證據在哪?”崇禎帝問,如果有證據,的確證明五皇子是被人害死的,崇禎帝當然不會放過。
田妃抬起頭,看向崇禎帝身邊的王承恩:“王公公,那一個叫芸娘的女官,現在是在你的保護中,是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王承恩,包括崇禎帝。
眾人注視之下,尤其是皇帝懷疑的目光,令王承恩有點慌,他急忙躬身,向皇帝報告:“回陛下,奴婢管轄之下,確實有一個叫芸娘的女官。”
“請陛下宣芸娘上殿,五皇子之死的冤屈,芸娘是知情人。”田妃道。
王承恩眉角跳動,雖然他有所預料,但聽到田妃所說,他還是有點心驚膽戰。
“去傳!”崇禎帝臉色發冷。
“是。”
王承恩招呼一個親信小太監,令他去傳芸娘。
殿中人都等待。
崇禎帝令人扶田妃起來,田妃卻堅決不起。崇禎帝知她倔強的脾氣,也不再勸,這中間,崇禎帝小聲向王承恩詢問,王承恩將他知道的,關於芸娘的事情說出,崇禎帝聽完,臉色頓時變了,目光倏地望向周後。
周後卻淡淡,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她沒有什麼可怕的。
張皇太後和劉太妃卻仿佛是感覺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兩人都皺著眉頭,眼睛流露出歎息,明眼人都知道,田妃是衝著周後來的,但沒有人會相信,周後會和五皇子之死有關,陛下登基十六年,周後也做了十六年的國母,一向慈善,處事也公平,性子又柔弱,豈會做那樣大膽的事情?
很快,一個女官就被領上了殿。
如果朱慈烺在場,他一定有所驚奇,因為和去年內廷庫相比,這位女官感覺今年瘦了很多,臉色發白,像是病了一樣,眼神滿是惶恐--去年在內廷庫,朱慈烺救下了芸娘,交給王承恩保護,但他不會想到,有一日,芸娘會出現在這裡。
“內官李芸,叩見陛下。”女官跪在地上,感覺身體都在顫抖。
“抬起頭來。”崇禎帝冷冷。
芸娘慢慢抬起頭。
崇禎帝看了一眼,似是有所印象,知道她曾經是掌管內廷庫的,於是問道:“李芸,朕問你,你要如實回答,如果敢有一句謊言,朕必以欺君之罪處你!”
“臣女不敢欺瞞。”芸娘聲音發抖。
“關於五皇子之死,你究竟知道什麼?”崇禎帝問。
“臣女,臣女……”芸娘跪在地上一時說出話,隻是顫抖。
殿中人心中都是一動,這芸娘,果然是知道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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