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8章 太子奪情(1 / 1)

奪情,就是放棄“丁憂”和守孝,繼續為朝廷做事,張居正為首輔,楊嗣昌為兵部尚書之時,就都發生過這種情況,不過卻也都在朝堂掀起了軒然大波,如今太子殿下奪情,恐怕就更是驚天動地了。

“立刻派人送進宮中。”

朱慈烺將奏疏合起,交給唐亮。

“是。”

唐亮接了奏疏,急急去辦。

瞿式耜知道勸不住,隻能一臉愁容,他能想象到,太子這封奏疏,一被送到禦前,就會掀起軒然大波,過去不管張居正或者是楊嗣昌,他們的奪情,都是被動,由皇帝下旨,要他們繼續工作,為朝廷分憂的,但太子殿下這一次卻是主動。

明中前期以前,內閣六部重臣奪情,是很普通的事情,永樂到成化年,內閣中樞十人丁憂,十人全部被奪情,但成化皇帝之後,守製風氣趨於嚴謹,奪情官員極易受到言官攻擊,為人所詬病。

萬曆時,因為首輔張居正被奪情所掀起的軒然大波,久久不能平息,甚至演變成了黨爭,從那之後,奪情繼續為官之事,大幅減少。崇禎九年,建虜入塞,兵部尚書張鳳翼失職,畏罪自殺。崇禎帝環顧群臣,竟沒有一個通曉軍事的,遂想起前任宣大總督、丁憂在家的楊嗣昌。

為免被內閣和言官掣肘,崇禎帝不經過吏部與內閣的會推,徑直由自己下旨,以“奪情起複”的形式和“木已成舟”的方式,命令正在為父楊鶴守孝的楊嗣昌出任兵部尚書。

即便如此,卻仍然遭到了黃道周,禦史成勇,修撰劉同升等人的彈劾,其中尤其以黃道周最為激烈,惹的崇禎帝大怒,罷了黃道周的官。

兩次奪情,兩次激烈,現在黃道周為詹事府詹事,他最為堅持“綱常”

。太子奪情,親自領兵,南下平賊之事,他是絕對不會同意的,馬世奇也一樣,也因此,太子才沒有找他們兩人,而是找來了右庶子瞿式耜商議。

就心裡來說,瞿式耜也是不同意的,隻不過他沒有黃道周和馬世奇那麼激烈,在聽完太子殿下對湖廣憂心忡忡的分析,以及孫傳庭和馬士英都不可為湖廣總督的原因之後,他漸漸有所接受,願意為太子殿下潤色奏疏,不過直到最後一刻,他依然還想要勸說太子殿下改變主意。

太子為天下人的表率,絕不可輕易放棄守孝和丁憂。

但太子意誌堅定。

另外,瞿式耜也明白太子的苦心,如果太子自己不主動上疏,滿朝文武怕是沒有一人敢提出,讓太子奪情的。

太子為君,百官為臣,隻有君上令臣子奪情,豈有反過來的道理?

如果太子什麼也不做,湖廣總督不是孫傳庭就是馬士英,照太子殿下所說,湖廣和陝西的形勢都可能變的糟糕,相比奪情可能引起的嘩然,太子殿下更看重實際的利益,也就是湖廣和陝西的穩定。

因此,太子這個奏疏,是非上不可。

“如果並未如殿下所料,陛下不用孫傳庭和馬士英,亦不用殿下呢?”

瞿式耜拱手。

朱慈烺站起身,走到窗戶,負手望著窗外已經快要春暖花開的風景,聲音堅定的說道:“那我就進宮,親自到殿前,向陛下說明個中利害。”

瞿式耜眼有哀傷,從太子殿下最後略帶哽咽的聲音他已經知道,太子殿下又想起吳甡了……

乾清宮。

爭論仍在進行中。

對湖廣局勢,對湖廣總督的繼任人選,殿中重臣分成了三派,一派支持馬士英,一派支持孫傳庭,另一派則是中立。

爭吵之中,難有結論。

崇禎帝難以拿定主意,因為他清楚知道,湖廣總督之位,至關重要,能不能平定張獻忠,還湖廣安寧,關鍵就在這個總督,如果所用非人,照張獻忠現在的猖獗情勢,湖廣乃至整個南直隸都必將大亂……

腳步聲響,內監秦方忽然走了進來,手裡捧著一份剛剛送到的奏疏,一般來說,奏疏都是先通過通政使司,再到司禮監,最後才到崇禎帝的禦前,但這是常態,內閣五輔的奏疏,是完全可以不通過通政使司和司禮監,直接送呈皇帝禦覽的,而除了內閣五輔,還有一人有這樣的權力,那就是太子。

王承恩接了秦方的奏疏,呈到了崇禎帝麵前。

崇禎帝打開了看,看完之後,他臉色勃然大變,

正在爭吵的殿中群臣都是吃了一驚,相互一看,心說難道湖廣又有變化,朝廷吃了敗仗嗎?

崇禎帝慢慢抬起頭,麵無表情的看向眾臣:“太子上疏,說孫傳庭和馬士英都不可用。”轉對王承恩:“給他們看看吧。”

“是。”

王承恩接了奏疏,轉呈給首輔周延儒。

周延儒接了仔細的看,然後是次輔陳演,三輔蔣德璟……

看完之後,殿中都是默然。

就像周延儒和蔣德璟剛才所反對和支持的一樣,太子將孫傳庭和馬士英擔任湖廣總督的利弊,更加清楚的用文字的形式,展現了出來。闖賊在陝西再起,已經聚起了兩萬人,實力尚未壯大,現在正是撲滅他的最佳時間,一旦在這個時候換帥,調走孫傳庭,陝西河南的局勢,有變化未知的風險。

至於馬士英,太子認為,雖然有一定的才能,但從馬士英擔任鳳陽總督這幾年的表現看,一個鳳陽總督,已經是馬士英能力的極限,加上馬士英和左良玉矛盾重重,偏偏左良玉又是一個桀驁不馴的人,如果朝廷硬壓著他接受馬士英的任命,來日必生禍患。

不用孫傳庭,也不用馬士英,但兩人之外,誰還可以為湖廣總督,太子卻一個字也沒有提。

群臣默然。

雖然太子沒有說,但眾人卻都看出了太子想要主動請纓之意,有解圍開封和兩次擊退建虜入塞之功,就現在的大明統帥來說,太子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但偏偏現在是國喪期,為皇後守孝的太子,是絕對不可以出京打仗的。

臣子“奪情”都為人所非議,太子奪情,豈不是更要掀起驚天巨浪?

群臣明白太子的意思,崇禎帝又何嘗不明白?但他是絕不會同意的,不止是因為他心中覺得愧對周後,不能在周後喪期,將周後最疼愛的太子,派出去領兵打仗,更因為京師裡流傳的那首童謠,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些陰影--東邊來,帽下口,一年兩年殿上走;一個天,兩個天,掃掉鬆槁換新顏……每每想到,崇禎帝就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太子聲望已經如日中天,從開封到擊退建虜入塞,都是太子之功,現在湖廣又需要太子,再這樣下去,天下人怕是隻知道太子,不知道我這個皇帝了,因此從心底裡,他不想用太子。

……

商議沒有結果,崇禎帝臉色鐵青,滿心焦急的回到後麵的暖閣。他知道,湖廣總督的人選不能拖,必須儘快做出決定,不然群龍無首,武昌戰事就可能未戰先敗。

孫傳庭和馬士英必須擇一,但崇禎帝一時卻下不定決心要用誰?

“陛下,該進藥了。”

王承恩端著藥湯。

“先放那吧。”

崇禎帝憂慮的坐臥難安,哪有心情喝藥?

王承恩隻能暗暗歎口氣,將藥湯放在旁邊的小桌上。

腳步輕響,一個小太監走了進來,向王承恩輕聲稟報。

王承恩聽了,急忙進到崇禎帝身邊,報道:“陛下,太子殿下在殿外求見。”

“恩?”

正在踱步的崇禎帝立刻就站住了腳步,想也不想的說道:“不見!”

王承恩微微一驚,雖然周後的死,令陛下和太子之間,產生了心結,關係變的冷淡起來,但不管怎樣,隻要是太子求見,崇禎帝就從來沒有拒絕過的時候,今日這是怎麼了?

“你告訴太子,他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守孝,其他的心思不要有,朕不會同意的!”崇禎帝咳嗽的說道。

“是。”

王承恩明白崇禎帝為什麼不見太子了,輕步退出,來到殿外,正看見穿衰服、戴白帽的少年太子,一臉凝重的站在廊柱之下。

“殿下,”王承恩上前行禮,然後將崇禎帝的口諭一字不差的告知太子。

聽完,朱慈烺嘴角浮現苦笑。

雖然崇禎帝的態度不意外,見拒門不見,卻讓他頭疼,這一來,縱是他巧舌如簧,也是無法說動崇禎帝。

“王公公,請轉報父皇。湖廣危殆,父皇憂心如焚,然孫傳庭不可輕動,馬士英不能重用,我為太子,願為父皇分憂,楊嗣昌盧象升都曾為國奪情,移孝為忠,身為太子,我難道還不如他們嗎?我母後大仁,亦有大義,她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我的。”

王承恩一臉憂色:“殿下,恕奴婢大膽說一句,太子奪情,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啊,湖廣的事,就讓外臣去忙,你又何必參與呢?”

朱慈烺肅然:“王公公的意思,我明白,但外臣各有任用,且湖廣乃是我大明的糧倉,一旦糜爛,我大明十年之內,怕是恢複不了元氣,我不得不如此啊。還請公公向父皇轉告。”

王承恩歎口氣,轉身回到殿中,一會再出現,輕輕向朱慈烺搖了一下頭。

顯然,崇禎帝還是不同意。

沒辦法,朱慈烺隻能離開。這一刻,他更加思念周後,如果周後在,他或許能從周後那裡想到辦法,但現在卻無計可施,隻能先回府再說。

……

瞿宅。

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瞿式耜,坐在堂中,臉色凝重。

他右手邊,京營參讚張家玉正慷慨激昂:“吳部堂殉國,流賊雲集,湖廣形勢已經到了最後關頭,進一步,全殲獻賊,湖廣之患,一招解除;退一步,官軍大敗,死無其所,湖廣怕是不複為朝廷所有,此危急時刻,非太子殿下出馬不可!學生已經想好了,今日朝議結束,陛下不奪情太子,學生就到午門前泣血上疏。”

瞿式耜皺眉:“不可!守孝乃是大義,國母新喪,陛下豈會同意太子奪情出征?午門又豈是上疏的地方,就算陛下不怒,吏部也是不會輕放。”

“湖廣危局,不可等待,就算朝廷要罷學生的功名,學生也認了!”張家玉仍激動。

瞿式耜歎口氣,端起茶碗:“萬事不可衝動,你回去吧,此事,我會找蔣閣老商議。”

張家玉意猶未儘,但老師已經端起茶碗,沒辦法,他隻能拱手離開。

等張家玉走後,瞿式耜不再猶豫,從袖中取出一封早就寫好的奏疏,說道:“備轎。”

很快,瞿式耜來到了通政使司。

站在通政使司麵前的小廣場,看了一眼通政使司的門楣,又看天上的太陽,他暗暗吸口氣,邁開步子,毅然走了進去。

“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瞿式耜有本!”

……

“什麼,瞿式耜上疏請太子奪情?”

“瞿式耜瘋了嗎?他這是乾什麼?”

“是啊,他本身就是詹事府右庶子,這豈不是將太子架在火上了嗎?”

“非是那麼簡單,此事怕是太子授意。”

“太子自己要奪情?”

“是啊,不然瞿式耜何敢上這樣的奏疏?”

瞿式耜乃是錢謙益的門人,是正兒八經的東林,而東林最看重守孝的,所以他的這個奏疏送到通政使司,再送到內閣和禦前之後,消息很快就傳開,並轟動了京師。

乾清宮。

劇烈的咳嗽聲中,崇禎帝將瞿式耜的奏疏拋在地上,怒道:“皇後屍骨未寒,朕就讓太子奪情,你讓天下人怎麼看朕?”

……

太子府。

朱慈烺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夜色,臉上帶著感激。

他知道,瞿式耜這是把自己舍出去,以為他吸引火力,畢竟沒有人會自己上疏,請朝廷“奪情”----在這個禮法嚴謹的時代,這屬於是離經叛道、驚世駭俗,身為太子,朱慈烺也不能這麼做,因此,在給崇禎帝的奏疏中,朱慈烺隻是說了孫傳庭和馬士英都不合適,但卻也不能自己主動提出“奪情”。

現在瞿式耜替他做了。

可以想象,瞿式耜必將成為眾矢之的,千夫所指。明日早朝,他一定會是所有人都彈劾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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