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太子道破真相,田守信伏地哭泣。
“五皇子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朱慈烺問。
田守信點頭:“殿下在內廷庫,救下芸娘之後,徐高就找到了奴婢,將事情和盤托出,要奴婢想辦法,和他共同隱瞞此事,同時,徐高懷疑,田貴妃那邊的人,已經對五皇子之死產生了懷疑,因而要我用田家故人的身份做暗探,以探聽田貴妃那邊的圖謀。聽完之後,奴婢震撼無比,反複思量,覺得此等禍事還是不要讓殿下知道的好,於是奴婢答應了他。但……奴婢糊塗啊,奴婢萬萬沒有想到,此事最後竟然鬨的如此之大,害的娘娘也薨逝,奴婢有罪,罪不容恕啊~~”
說道最後,田守信嗚嗚哭了起來。
朱慈烺心中悲涼,徐高和田守信的初心都是好的,但所做的事情,卻是極其不好的,身為奴婢,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有任何隱瞞,必須將所有知道的實情,如實稟報皇帝皇後和太子。
如果司禮監的公公們,都像徐高、田守信這樣,自以為是在做正確的事情,瞞著皇帝,掩藏、攪動風雲,天下豈不是要大亂?
徐高不說了,但田守信其實已經不適合做東宮典璽,未來也不適合進入司禮監。
但這並不表示田守信無用。
田守信的忠心,以及他做事的能力,還是大有用處。
朱慈烺默默看著田守信,等田守信哭了一會,他緩緩說道:“起來吧,賜座。”
田守信抬起淚眼,惶恐:“殿下麵前,焉有奴婢的座位,奴婢不敢啊。”以頭觸地。
“起來吧,我有大事要你去做。”朱慈烺道。
田守信激動起來,他想不到太子殿下在知曉真相之後,還會用他,一時,他激動的哆嗦起來,雙手雙腳根本不聽指揮,唐亮上前,將他扶了起來,又取來一個軟墩,但田守信說什麼也不肯坐,唐亮無法,看向朱慈烺,朱慈烺微點頭,意思就隨他吧。
唐亮退下,田守信恭敬的站在朱慈烺麵前。
朱慈烺望著他,問:“我關了你一年,你不會怨我吧?”
“奴婢豈敢?一切都是奴婢罪有應得。”田守信眼眶泛紅,又要落淚。但迅速擦擦眼角:“殿下有何吩咐,縱是刀山火海,奴婢也在所不辭!”
朱慈烺道:“我即將要出征,但大軍的糧餉,卻是一個大問題,陛下派了募款欽差鞏永固和督餉欽差馬嘉植,到揚州為我籌集糧餉,我宮中也需派一人同去,揚州是一個繁華地,人多銀子多,但問題也多,如果去的人,不夠得力,鎮不住場子,就有可能會耽擱了大軍的使用,你是東宮典璽,又是我的心腹,正是合適,因此我決定派你去!”
田守信激動的跪倒,顏色和聲音都是決絕:“奴婢明白了,請殿下放心,就是拚了這條命,奴婢也一定相助駙馬都尉,完成糧餉!”
“起來說話。”待田守信起身,朱慈烺繼續道:“你此去,雖然名義上輔助駙馬都尉和馬大人,支用今年剩下的兩淮鹽稅,並向江南大戶籌款購糧,支援大軍,但其實重點並不是這兩個,因為隻有把另外一件事情做好了,才有可能完成前麵的兩個目標。”
田守信立刻躬身:“請殿下示下。”’
“那就是查弊!”
朱慈烺聲音清楚:“前年,左懋第在淮安查鹽失敗,朝廷的鹽稅改革,也遲遲無法展開,究其原因,就是兩淮的鹽官和鹽商們沆瀣一氣,對抗朝廷,你此去,重點打擊他們的囂張氣焰,尤其是對那些鹽商,不必客氣,隻有把他們偷稅漏稅,兩淮鹽官貪贓枉法的醜事,鬥了出來,他們才有可能害怕敬畏,繼而拿出銀子。”
“奴婢明白了。”田守信點頭,雖然這一年他沒有跟在太子身邊,但太子清理晉商八大家的過程和手段,他可是全看在眼裡,不需要太子多說,他已經明白太子的意思了。
“不要怕事大,出了事,我自幫你頂著。禦史馬嘉植是一個剛正之人,可以完全信賴,駙馬都尉自不必說。這一點,我也會告知駙馬都尉和馬嘉植,總之一句話,揚州鹽弊不揭,你們三人是不可能籌集到所需糧草的。而沒有糧草,我這個太子,還有我率領的大軍,不用流賊攻擊,自己就會潰敗。”
“殿下放心,就是死,奴婢也要籌集到糧餉。”田守信臉色更加凝重,他知道,太子殿下還是將大軍的成敗,都托付給他了。
朱慈烺點頭,繼續叮囑:“兩淮鹽運司副使龔鼎孳是吳部堂推薦的人,當初用他為兩淮鹽運使副使,就是為了摻沙子,布耳目。經過這兩年,他對兩淮的情況,已經了解的差不多了,你帶我的信,到了揚州之後,先和他見麵商議。拿到需要的線索和證據。”
“是。”
“除了龔鼎孳,揚州參將汪思誠,也是可用之人,當初用他這個北方將領為揚州參將,本就是吳部堂為今日查鹽而準備的。你到揚州後,可直接見他,他會全力配合你……”說到此,朱慈烺微微停頓了一下,鼻子有點發酸,這一刻,他又想到了吳甡,為了兩淮的鹽稅改革,吳甡和他商議很多,也在幕後做了很多事情,為的就是等待合適機會,一擊而下,現在機會有了,但吳甡卻不在了……
“是。奴婢記下了。”
“除了朋友,也有敵人。”朱慈烺道:“兩淮鹽運使丁魁楚,此人表麵清廉,其實是一個大貪官,和鹽商,南京勳貴,還有朝裡的靠山,都勾結甚深。如何對付他,還有他背後的那些人,你和駙馬都尉商議。”
田守信點頭。
“揚州監鹽太監張元輔乃是東廠王德化的人,在揚州貪墨極多,又和京師有聯係,你也要小心。”
“是。”
“我會於六天之後出征,你明天準備一下,後天就和鞏永固、馬嘉植離京往揚州,軍情司會暗中配合你。記住,到揚州之後,十五天之內,必須為我大軍籌集到三十萬石軍糧,送往前線,此是重中之重,決不能有任何耽誤!”朱慈烺道。
田守信再次跪倒:“殿下放心,就算肝腦塗地,奴婢也絕不負使命!”
……
同一時間。
首輔周延儒的府邸。
周延儒放下毛筆,吹乾墨跡,將剛寫好的書信裝進信封裡,交給身邊的管家:“立刻派人,加急送給兩淮鹽運使丁魁楚。”
“是。”管家接了信,急急去辦。
周延儒靠在椅背上,微閉眼睛:“丁魁楚,老夫能為你做的,都做了,希望你能識時務,不要給老夫惹出什麼大麻煩來。”
……
一連五天,整個京營,整個朝廷,都在為太子出征做準備,而就在一片忙碌中,一個好消息傳來。
“山東大捷!”
山東巡撫王永吉在山東大捷,全殲了聞香教作亂的教徒,並生擒聞香教教首徐大娘和其身邊的大大小小的幾十個頭目。等於聞香教的骨乾精銳,被一網打儘,全部為官軍俘獲。
消息傳來,朝堂上下都是喜悅。
“好!”
內閣首輔周延儒大笑,急急捧著捷報去見崇禎帝。
聞香教雖然不是李自成張獻忠那樣的大寇,但其從天啟二年開始,就不斷的在山東起事,雖然很快就被朝廷撲殺,但餘部卻一直都在活動,屢屢在地方興起事端,威脅運河,山東登萊兩地的官府,十分苦惱,現在聞香教的首腦被一網打儘,聞香教應該可以消停一段時間了,朝廷在山東的兵力,亦可以有其他調遣。
“山東大捷。山東大捷~~”
……
京師城南的一處幽靜宅子,一個三縷長髯,身著灰衫的俊朗文士,正眉頭緊鎖,默默地在想著心事,端在手中的茶,早已經冷卻,他卻一點都不覺,麵前的桌子上,鋪著紙墨硯台,像是要寫什麼,文士數次提筆,但卻又數次放下……
正是蕭漢俊。
腳步聲響,一個黑衣勁裝的漢子走了進來,雙手捧著一份剛剛送到的密報,躬身:“掌櫃的,山東捷報。”
蕭漢俊猛地被驚醒,急忙站起,接過密報,拆開了看,看完之後,他臉色煞白如紙……
太子府。
出征前的忙碌中,山東傳來的好消息,令朱慈烺心情稍微放鬆了一點,就現在的北方各省來說,山東是最富庶的,平定聞香教,山東安穩,百姓安居之後,能為朝廷輸送更多的錢糧,更因為支撐京畿的京杭大運河就通過山東境內,山東平靜,商貿繁榮,也意味著厘金稅能有更多的進項,同時,山東登萊又和遼東隔海相望,日後反擊遼東,山東畢將是重要的跳板和後方基地,因此,王永吉平定聞香教,意義重大。
尤其是在湖廣大亂的情況下。
嚴格來講,這並非是王永吉之功,而是吳甡之功,吳甡在山東時,就定下了平定聞香教之策,吳甡走後,王永吉蕭規曹隨,照著吳甡的策略,步步執行,終究徹底根除了聞香教。
想到吳甡,朱慈烺心頭黯然……
“殿下。”
傍晚,朱慈烺離開火器廠,返回太子府,剛在後殿坐下,唐亮就小聲來報:“殿下,蕭漢俊求見。”
蕭漢俊管著軍情司,但因為東廠和錦衣衛盯得緊,不許軍情司在京師有所活動,蕭漢俊的身份十分敏感,所以他一直都避免在太子府公開出現,如果要見太子,也都是深夜,喬裝從後門進入,今夜卻還早,朱慈烺心中不免有點奇怪,心想難道是有重大情報?又想自己離開前,有些事情是要交代給蕭漢俊的,今夜來的倒也是時候,於是點頭:“讓他進來吧。”
“是。”
很快,一襲灰衫的蕭漢俊進入後殿,向朱慈烺行禮。
“免,賜座。”朱慈烺端坐於桌子之後。
蕭漢俊謝過,然後坐下。
除了唐亮,其他人都退下了。
“殿下,湖廣局麵仍是一片混亂,臣剛剛收到的消息,獻賊自稱為永昌奉天大元帥,在城中設置官員,分封許願,又將從楚王府搜出的白銀六百萬兩,連同無數的金銀財寶,在武昌廣招流民,短短三日,又聚集了數萬青壯,聲勢浩大,更秘密派人,拿著銀子,偽裝成小商人,到各處買糧,還在武昌城中設置粥廠,賑濟百姓,收買人心。”不浪費時間,蕭漢俊坐下直接說道。
過去是永昌大元帥,現在永昌之後,又加了一個奉天。
朱慈烺聽的心情沉重,楚王一毛不拔,不願意出銀助軍,或者說,隻出了極少的一部分,但卻留了六百萬兩銀子在庫房,結果被張獻忠一鍋端,都變成了張獻忠的軍餉,這樣的親王,實在是可惡,大明朝要他們乾什麼?給大明掘墓嗎?
“軍情司派往湖廣武昌的特彆小隊已經出發,由費鴻泰帶領,但有情報,會立刻稟報殿下。”蕭漢俊道。
朱慈烺點頭。
“運河兵敗之事,臣新探到一些不該發生的事情,事關重大,不得不緊急來見你。”蕭漢俊道。
“哦?”朱慈烺眉毛一挑。
自從撫軍京營,朱慈烺不但重視京營的武備和操練,定下了各項嚴格先進,多來自後世的軍規軍法,同時的,他極重視將官的培養,在京營設立了“講武堂”,以《紀效新書》和《練兵實紀》為基本教材,在職培訓,每日授課,培養下層軍官。千總以上的將官,都必須通過一定的戰術戰略考核,方得就任。同時的,在軍中選取識字青年,特彆是那些仍然留在軍中、能吃苦頭的勳貴子弟,經過培訓之後,將他們派到千總身邊,擔任參謀,照朱慈烺的計劃,未來百總一級的軍官身邊,也要配備參謀人員。為的就是減輕將官的負擔,令他們可以更好更全麵的駕馭戰場。
而在教材之外,更要有鮮活的戰例,照朱慈烺的命令,講武堂不但要講勝仗,更要講敗仗,如此才能深刻檢討,吸取教訓,避免失敗。運河之戰,是京營新軍成立以來,最大的一次失敗,自班師回京之後,參謀司,軍法司,講武堂,就開始檢討其間的每一個細節,推敲失敗的原因,想著是否可以避免,或者可以做的更好?
其間,朱慈烺甚至親自參與了兩次,就自己當時的指揮,做出了說明,並承認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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