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差行轅。
事情臨時有變,汪思誠不得不暫時離開,離開前,他對身邊的副將說道:“你待在這裡,我去去就回。”
副將點頭。
汪思誠翻身上馬,又不放心的叮囑一句:“我回來之前,不管發生什麼事,何人命令,你們都不許離開行轅一步,否則我拿你是問!”
“是。”
汪思誠急急而去。
來到他揚州參將的衙署前,翻身下馬,將馬鞭甩給隨從,快步進堂,口中問道:“誠意伯在哪?”
沒看到誠意伯,但卻看到了十幾個誠意伯的兵站在堂中,隨即兩邊一分,一個同樣披著參將甲胄、留著小胡子的將官舉著手中的一卷谘文走了出來,冷冷說道:“汪思誠接令!”
汪思誠心中驚疑,認出乃是誠意伯身邊的田參將,不知道田參將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急忙抱拳聽令。
“儀真有賊,令汪思誠率所部,即刻前往儀真平賊。”田參將展開谘文,高聲念。
汪思誠更驚,一時說不話來。
揚州參將署。
見汪思誠呆立不領命,田參將眉毛一挑,冷冷說道:“汪思誠,接令吧?”
汪思誠急忙抱拳:“末將有下情稟報,兵部谘文,令本將護衛兩位欽差的安全,寸步不得離,誠意伯忽然調本將到儀真,本將實不敢遵從。還請田參將向誠意伯說明苦衷!”
“你是要抗命?”田參將瞪眼。
“不敢。”汪思誠躬身更低。
“果然是抗命!”
田參將冷笑一聲,放下手中的谘文,又取出另一份谘文,大聲念道:“流賊肆虐,江北軍情緊急,揚州參將汪思誠抗命不尊,貽誤軍機,著即革去參將之職,貶回南京,聽候發落!”
汪思誠臉色大變,抬頭:“我乃揚州參將,誠意伯無權處置我……”
“平常是沒有,但現在是戰時,”田參將冷笑:“操江軍務,誠意伯可以一言而決。至於兵部谘文,誠意伯自會向兵部解釋,你有什麼委屈,也到兵部去說吧!”
“你……”汪思誠雙眼冒火,他清楚知道,誠意伯撤換自己,乃是因為兩位欽差的查鹽,雖然當日他被任命為揚州參將時,時任兵部侍郎,也就是他的老上司吳甡曾經對他有秘密叮囑,但今日吳甡不在了,兵部的谘文也隻是令他保護兩位欽差,其他並沒有提及。而誠意伯乃操江提督,是他的直屬上級,所謂縣官不如現管,作為一個參將,他實在無法和誠意伯抗衡……
“怎麼?兩道谘文都命令不動你汪思誠,難道你汪思誠是想要謀反嗎?”
田參將厲喝。
他手下的親兵配合的向前邁了一步。
汪思誠身邊也有護衛,立刻手按刀柄,上前護衛。
雙方劍拔弩張,眼看就要火拚。
汪思誠歎一聲,向田參將抱拳:“可否容我向兩位欽差稟報?”
“不必了!”
田參將冷冷:“誠意伯的命令,乃是你見令立刻執行,一刻也不得拖延,不然本將就有督促不利之罪!”
……
欽差行轅。
田參將帶著自己的兩百親兵,忽然出現。
見到是誠意伯的江防兵,那些跪在地上的鹽商家屬都露出了喜色。
“換防!”
田參將拿著谘文,大步到行轅門口,將手中的谘文遞給汪思誠留在現場的副將。
主將不在,又有誠意伯的命令,副將不敢不從,帶著手下軍士撤走,田參將的兩百江防兵,變成了欽差行轅的守衛。
行轅內。
駙馬都尉鞏永固和禦史馬嘉植得到消息,都是吃驚,但不等他們出去查看,田參將就已經走進堂中,向他們抱拳躬身:“田茂才奉誠意伯之令,特來衛護兩位欽差。”
鞏永固眼睛裡冒著怒火,他知道,自己棋差一招,被揚州鹽官算計了,或者說,他沒有想到,堂堂誠意伯,操江提督,居然也和鹽商勾結如此之深!
“汪思誠呢?”壓著怒氣,鞏永固問。
“回南京了。現在揚州的防務,由末將負責。”
“好手段。”鞏永固冷笑:“誠意伯這麼做。想必收獲頗豐吧?”
田茂才不敢回答,隻低下頭,恰在此時,外麵傳來了喧嘩和口號呼喊聲--原本已經散去的百姓,又聚集起來了。
“放人!欽差也無權隨意緝拿百姓~~”
“放人那~~”
口號聲,一陣高過一陣。
田茂才假裝一驚,抱拳:“末將去看看。”
急急奔出大堂,往行轅門口而去。
鞏永固和馬嘉植相互一看,臉色都是難看,汪思誠一走,外麵換上誠意伯的人,局勢已經不是他們所能控製的了。
“我要參他!”
馬嘉植站起,氣的直哆嗦,這個他,指的自然就是誠意伯劉孔昭了。
此時,田守信聽到消息,急急奔進堂中。他一直在後院,負責主審八大鹽商,原本八大鹽商似有鬆動,但聽到外麵忽然響起的口號聲,一個個又變的頑固了,田守信知道事情有變,急急回到前院,見守衛兵丁已經改變,原本的汪思誠變成了另一個陌生的參將,心知大事不妙。
“我們漏算了誠意伯,查弊督餉,怕是要失敗了。”鞏永固坐在椅子裡,一臉痛苦。
馬嘉植坐在桌邊,奮筆疾書,正在寫彈劾奏疏,不但彈劾揚州鹽官,更彈劾操江提督誠意伯劉孔昭。
“倒也未必。”
田守信穩定心神:“這裡是欽差行轅,就算是誠意伯的人,也絕不敢放任亂民衝進來,誠意伯丁魁楚等人現在所做的,不過是在給我們施加壓力,逼我們放人。”
“不能放!”鞏永固咬著牙:“我倒要看看,他們還有什麼招?”
田守信抬頭看向堂外,憂慮道:“現在天快黑了,一旦天黑下來,外麵的亂民遲遲不散,事情怕就難以控製了。一旦揚州發生動亂,揚州官員要擔罪,我們怕也是跑不了。而擔罪是小,如果耽誤了太子殿下籌集糧餉的大事,我們就萬死莫恕了。”
鞏永固痛苦的閉上眼睛,這也正是他所擔心的。
這時,腳步聲響,一個錦衣衛急急走了進來,抱拳稟告:“稟駙馬,丁魁楚和張元輔在外麵求見。”
鞏永固睜開眼睛。
馬嘉植停住筆。
田守信說道:“他們這是來談條件了……”
鞏永固點點頭,咬牙:“讓他們進來。”
“是。”
很快,丁魁楚和張元輔走進正堂,兩人都是驚慌,一進堂就拜:“下官來遲,請上差恕罪。”
鞏永固上午就召他們,現在都已經黃昏,馬上就要掌燈了,他們才來相見,鞏永固完全可以治他們兩人一個不敬之罪。
但兩人也是有理由的,說是刁民堵路,直到田茂才帶著江防兵趕到,驅散了街道上的刁民,他們才得以趕到欽差行轅。
鞏永固知道兩人在撒謊,但卻也不點破,隻鐵青著臉,詢問他們該當如何處置?
……
行轅門外。
抗議的百姓越聚越多,口號越來越響,表情也越來越激動,江防兵“竭力彈壓”,卻好像有點招架不住,而田茂才本人,並沒有站在門外督陣,而是縮在轅門裡,遙控指揮,對於外麵洶洶的百姓,他一點都不在意,反而不住的向衙門裡麵觀望。
……
“什麼?放人?”丁魁楚的建議沒有說完,鞏永固的怒火就有點壓不住。
“是啊。”丁魁楚哭喪著臉:“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民情洶洶,萬一引發民變,那就大事不好了,尤其現在馬上就要天黑,夜黑風高,局麵難以控製,一旦入夜後,歹人趁機做亂,揚州就亂了,所以下官以為,放人雖然是不得已,但卻是眼下唯一的辦法,請上差明鑒!”
鞏永固冷笑一聲。
丁魁楚急忙又道:“當然了,這並不表示要放過這些鹽商,下官以為,可以令他們出銀助餉,以恕前罪。”
“他們會願意出嗎?”鞏永固冷冷。
見鞏永固的語氣似有緩和和商量之意,丁魁楚心中大喜,急忙說道:“容不得他們不出,林錫耀偷逃鹽稅,他們也清白不了多少,下官以為,放他們回家,令他們籌集糧餉,三日之內,交到欽差行轅。”
“交多少?”鞏永固追問。
“下官以為,最少二十萬兩,如果湊不夠,再把他們抓起來。”丁魁楚早有準備的說出了一個數字。
揚州鹽商主動捐款四萬兩,現在罰銀二十萬兩,聽起來是一個不小的數目,但鞏永固知道,彆看丁魁楚話說的漂亮,但隻要把人放出去,一切就都有可能改變。
首先,八大鹽商一被放出去,立刻就會銷毀證據,勾連串供,令案件無法再查,再想找借口抓他們,怕就是難了。
而要想拿到他們的銀子,自己也肯定是要做出一些保證,比如不再追究他們的前罪。
隻用區區二十萬兩,就洗刷了前罪,也把丁魁楚和張元輔摘了出來。這個算盤,打的真夠精的。
二十萬兩多嗎?對揚州鹽商不過是九牛一毛。
同時,這與太子殿下的要求也相距甚遠。
見鞏永固臉色鐵青,田守信和馬嘉植都寒著臉,心知他們三人都對這個數目不滿意,一直沒有說話的張元輔立刻尖著嗓子說道:“二十萬兩怎麼夠?太子十萬大軍,所耗眾多,咱家以為,最少得二十五萬兩!”
“銀子可以商議,但不管多少銀子,總得放他們回去才能籌集不是?”丁魁楚哭喪著臉。
鞏永固,田守信,馬嘉植三人相互對視---丁魁楚和張元輔的雙簧太拙劣,他們不屑看。
但人放是不放?丁魁楚的條件,答應還是不答應?卻是他們必須立刻決定的。
不答應,眼見天色見黑,局麵怕是一發不可收拾,丁魁楚他們在狗急跳牆之下,真有可能把揚州的天給捅破了;如果答應了,那揚州查鹽,就隻能到此為止,三拾萬兩,是能籌集到的最多數目,這或許能為太子帶了一時的軍餉,但想要依靠這筆銀子,平定張獻忠,卻是不可能的。
而經過此事,鹽商和鹽官必然勾結更緊,也更團結,同時他們也看破了朝廷的手腳,原來朝廷也不過如此啊,隻要祭出民變朝廷就會後退,下一次朝廷再想要清查鹽弊,會比這一次更艱難。
“上差,快下決定吧,不然天黑下來就晚了……”丁魁楚一副憂國憂民(威逼要挾)的樣子。
田守信和馬嘉植看著鞏永固。
鞏永固卻難下決定。
而此時,天色已經蒙蒙黑了。
……
千裡之外。
湖廣嶽州。
偏沅巡撫李乾德、嶽州知州王章,偏沅總兵孔希貴三人正在商議。
明中後期,為了在西南貴州地區推行改土歸流,萬曆二十七年設置“偏沅巡撫”之職,先駐偏橋鎮(今貴州施秉縣),後遷駐黔、楚重鎮沅州(今湖南芷江),因此稱“偏沅巡撫”。
原本,偏沅巡撫是管不到湖廣的,但張獻忠攻克武昌,湖廣震動,朝廷急令
李乾德率所部兵馬,前往湖廣救急,進駐嶽州,他於五天前到達嶽州,幾乎同時,太子殿下的鈞令也到了。太子令他招募義勇,加固城牆,死守嶽州。
“嶽州在,你李乾德在,如果嶽州被獻賊攻破,你李乾德也就不必在了!”
太子的命令很直接,很嚴厲,李乾德有點心驚肉跳。
嶽州距離長沙三百裡,乃是湖廣南部的門戶,也是長沙的北大門,嶽州在,長沙就安穩,流賊就無法進入湖廣南部,繼而往四川發展。如果嶽州失守,長沙門戶頓開,湖廣南部就無險可守了。
三藩之亂時,嶽州是為吳周和滿清對峙的第一軍事重鎮,而吳三桂看重的就是嶽州的戰略地位。
曆史上,張獻忠攻陷武昌,在武昌自封大西王,開科取士,遍封官吏,原本是想要割據武昌的,但很快他就受到了東西兩麵的壓力。西麵是襄陽的李自成,李自成對張獻忠稱王,非常不滿,東麵是九江的左良玉,在朝廷的嚴令下,試圖收複武昌。
兩麵威壓下,張獻忠隻能放棄武昌,在謀士的建議下,決定進取四川為基地,帶李自成和官軍兩敗俱傷,再兵出四川,奪取天下。於是在崇禎十六年八月,他放棄武昌,率兵二十餘萬,南下圍攻嶽州,在輕鬆攻下嶽州之後,進入湖南,最終在四川稱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