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因為李自成在開封就敗了,也就沒有了後來的襄陽和承天府之戰,因此,宋一鶴的巡撫做的穩穩當當----就明末官員來說,宋一鶴非是什麼大才,但卻絕對稱職。
“不,”朱慈烺搖頭,目光看向遠方:“去秦兵營。”
宋一鶴眼有驚奇,拱手:“是。”
左良玉卻是眉毛一跳,隱隱意識到了什麼,於是他放慢馬速,脫離太子大隊,壓著聲音,對跟在身後的兒子左夢庚說道:“去傳令,全軍移出武昌城,全部到城東紮營!”
左夢庚不明白:“為什麼呀爹?”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左良玉一馬鞭抽了過去,怒道:“快去!”
挨了一馬鞭,左夢庚這才有所醒悟,急急打馬去傳令了。
左良玉收複武昌之後,就帶兵駐紮在武昌城內,其實是有企圖的,武昌城雖然被張獻忠劫掠,臨走還放了一把大火,但火勢再大,也改變不了武昌城的優越地位。得宜長江水運,用不了多久,武昌就會再次繁華起來,和隻有陸路的襄陽相比,武昌未來更有前景,籌集糧餉也更加方便,因此左良玉就動了心思,想著先到先占,我占了武昌,擺出架勢,朝廷就不得不令我鎮守武昌,即便最後令我移駐他地,也需要給一些補償……
如果是一般文臣督撫,哪怕是吳甡領軍,左良玉都會不管不顧,隻在武昌住了?隻等吳甡問起?他才會說道:“部堂,我部營帳短缺?士兵們十幾二十人擠一個營帳?實在睡不下,不得已才在武昌城內駐防。”
意思是?要我移出武昌也可以,先把營帳和糧餉給我撥付足夠了。
這本是左良玉的風格?當初麵對楊嗣昌之時也是毫不退讓。又或者說?這不是左良玉一人,左營上下,都養成這種吃拿卡要的壞習慣了。
但太子不是督撫,左良玉不敢那麼托大?他原本想著?等到進城之後,主動向太子提起,說不得太子會同意他駐守武昌呢,就算不同意,求得一些好處?大軍再撤出武昌也是好的,但不想太子居然不進武昌?而是要去秦兵營,左良玉立刻意識到?太子對他占據武昌的行為,怕是十分不滿?繼續留在武昌城裡?太子的不滿會越來越強烈?因此他不得不緊急處置。
等左夢庚去了,跟在左良玉身邊的馬士秀說道:“左帥,這偌大的武昌城,總是需要有人鎮守的,不論京營還是秦兵,都是客兵,終究還是要走的,隻要打好這一仗,滅了張獻忠,就算咱們不提,朝廷也會讓咱們分兵鎮守武昌的。”
左良玉臉色沉沉地不說話,隻快馬向前跟上,馬士秀再不敢多言……
……
秦兵營中。
太子代天巡狩的大纛高高豎起,迎風飄揚。
“砰砰砰!”
“咚咚咚咚……”
三聲號炮,鼓聲響起。
“太子殿下升帳嘍~~~”
“升帳嘍~~”
十二名武襄左衛挎刀站立在中軍大帳前,用儘最大的肺活量,高聲的呼喊出去,隨即,肅立在營帳兩邊的軍校,一聲聲的向外傳遞,直至傳到全營上下,每一個角落都能聽到,這才算是作罷。
太子在秦兵營中駐節,顯示對秦兵的器重,臨洮總兵牛成虎受寵若驚,嚴令所有秦兵都拿出精氣神,給太子殿下看,但有一絲懈怠,斬!而就在進營的過程中,朱慈烺也管中窺豹,對秦兵的戰力和孫傳庭的誌軍之術有了初步了解。
孫傳庭在陝西練兵,以車營火器為主,效仿的其實也是戚繼光。前番開封大勝後,朱慈烺將京營攜帶的火器,連同剩餘的火藥,全部都送給了孫傳庭,這兩年,朝廷下旨開辦厘金局,孫傳庭是兩京一十三省中,最為積極的一個督撫,設立厘金局的時間最早,等於他在清理軍屯之外,又多了另一個糧餉進項。因此,現在陝西的財政困境,比曆史上緩解不少,而眼前的牛成虎帶來的這一萬人,雖然不是孫傳庭麾下最精銳的部隊,但卻也是廂車火器齊全,更配有一支千餘人的騎兵,具備相當的戰力。
簡單走過秦兵軍營,見營帳整齊,士兵雖然不似京營精悍,但卻也精神,朱慈烺心中微微點頭。
“稟殿下,京營,左部,臨洮,各部將官應到九十七人,實到九十七人!”
中軍官佟定方高聲而報。
簡單洗漱,朱慈烺端坐中軍大帳,宋一鶴左良玉虎大威等文武分坐左右,因為是皇太子,又是代天巡狩,因此升帳儀式相當隆重,又是號炮,又是大鼓的,同時高聲點名,點到的將校都要大聲應答。
帳內帳外甲士林立,全軍肅靜,軍中千總以上的將官,都在大帳之外集合,氣氛非是一般。
點名完畢,軍議開始。
首先,由承天巡撫宋一鶴介紹軍情,以及糧餉輜重的籌備情況---雖然朱慈烺在揚州大動乾戈,籌集到了所需的銀兩,但把銀子換成糧食,從各省調運買賣,仍需一定時間,運輸更是需要時間,而張獻忠臨走前,又刮地三尺,將武昌搜了一個乾淨,因此,武昌現在的屯糧並不充足,隻夠大軍十日使用。
另外,宋一鶴也簡單說了嶽州的情況,
劉肇基的一萬京營兵連同偏沅巡撫李乾德的三千貴州兵,加上鹹寧通山通城蒲圻等四地撤回的兵馬,現在嶽州守軍將近兩萬人,水軍也有三千人,整個嶽州枕戈待旦,嚴陣以待,絕非流賊可以輕易攻克。
“獻賊逃離武昌,現在正往嶽州而去,下一步該如何,諸位都說說吧。”宋一鶴說完坐下,接著,太子清朗的聲音從帳中傳出,不唯帳中人,就在立在帳外的一些將官也隱隱也聽到。
帳中靜寂。
所有人都看向左良玉。
軍中曆來都是論資排輩,帳中武將,左良玉官階最高,第一發言的權力肯定屬於他,除非他明確沒有發表意見的意思,否則,沒有人敢搶他風頭。
身為平賊將軍,左良玉的氣場也比一般總兵明顯強大許多,他站起,抱拳說道:“獻賊雖然號稱三十萬,但在臣眼中,不過就是一群烏合之眾而已,臣願率領本部人馬為先鋒,為殿下打開道路,直搗嶽州,生擒張獻忠!”
帳中熟悉左良玉秉性的人,都有點驚訝,尤其是承天巡撫宋一鶴,作為湖廣官員,他和左良玉打交道太多了,深知左良玉心高氣傲,極少主動請纓,從來都是督撫低下身段求他,他才肯出兵,但太子不是督撫,麵對太子帶領,左良玉主動請纓,雖然意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朱慈烺卻知道,左良玉如此積極,主動請為前鋒,並不隻是因為他是當朝太子,有代天巡狩的權力,也不隻是為了彌補吳甡之死和剛才自己表現出來的對左營占據武昌的不滿,而是因為在他這個太子的身後,站立著數萬京營精銳!
以往,左良玉是剿匪的第一主力,曆任督撫都不得不倚重他,如果左良玉不配合,剿賊不可能成功,但今日情況卻是不同,太子身邊有京營和秦兵,朱國弼和陳奇瑜率領的京營大軍,已經到德安,隨時都會出現在武昌,兵力如此眾多,且都是精銳,左良玉的作用大大降低,如果左良玉不主動表現,太子不可能彎下身子求他,而吳甡之死,就像是達摩利克斯之劍,懸在左良玉的頭頂,他心中惴惴不安,急於立功,因此,才會主動請為前鋒。
不管左良玉動機如何,但左良玉的主動請纓,朱慈烺還是樂意看見的,他微微讚許。
左良玉之後,眾人紛紛起身獻策請戰。
從領兵的將官到負責整訓的兵備道,一個個都是信心十足,認為屯糧雖然不多,但後續正源源不斷的送來,大軍糧草無憂,此時此刻,應該迅速追擊,全殲張獻忠於嶽州城下,不然等到流賊逃走就來不及了。虎大威更要和左良玉搶前鋒。
朱慈烺微笑,將眾人的意見和看法,都收在心裡,眾將踴躍請戰,說明軍心士氣可用,這是大戰前的好現象。待眾將都坐下,他環視全場,緩緩說道:“據報,獻賊在武昌停留修整了三月,其間收攏了賀一龍等人,又任命將校,整頓兵馬,演練陣法,多造兵器和鎧甲,戰力比之過去,有所提升。這一點,諸位一點要小心,切不可對獻賊過於輕視,以被他鑽了空子。””
“獻賊狡詐,極善於流竄,稍有不對,就會化整為零,難覓蹤跡,不久就會星星燎原,卷土重來。過去,朝廷數次大敗獻賊,但卻始終不能斬草除根,嶽州左邊為江,右邊為山,正是上天賜予我們的大好戰場,我們絕不可辜負,一定要想儘半個辦法,將獻賊堵死在嶽州城下。”
“因此,此戰不在快,而在穩,剿賊之術也不在勝,而在於滅!如果不能徹底殲滅張獻忠,令他逃出生天,我軍就算勝,也是敗了,總之一句話,本宮要的不是一場勝利,而是將張獻忠連根拔起、一戰而定的結果!”
宋一鶴連連點頭,對太子殿下的見識和遠謀,佩服的五體投地。於是他帶頭站起,向太子行禮:“殿下深謀遠慮,臣等不勝欽佩~~~”
對眾人的馬屁,朱慈烺點頭受了,然後說道:“關於作戰計劃,本宮已經製定,諸將的任務,本宮也會一一分派,不過在這前,有件事必須要先處理。”說完,朱慈烺向佟定方點了一下頭。
佟定方明白,立刻大步走到帳門外,高聲道:“帶方國安~~”
“帶方國安~~”
“帶方國安~~”
帳外的旗牌官和傳令兵層層傳遞。
左良玉等人聽到方國安的名字,心中一動,隱隱知道太子要做什麼了。
連續十幾聲的傳遞,將中軍大帳帶方國安的命令,傳到一千步之外的小校場。
“方國安,出來!”
一個蓬頭垢麵的中年人被從囚車裡拉了出來,隨即四個兵丁押著他,往中軍大帳推。
忽然從囚車裡脫困,方國安像是看到了生的希望,他鉚足了精神,急切的向前走,腦子裡急劇想著見到太子殿下該如何辯解?就算不能官複原職,隻要能逃的一命就好……
肅立在大帳之外的,千總以上的將官都齊刷刷地看著他---方國安,原武昌總兵,就大明官製來說,武將做到總兵,就已經快是接近儘頭了,雖然上麵還有總兵官,以及各種各樣的加銜,但就實務來說,那都需要非常的機遇和特殊的戰功才可以得到,非一般人可以成就,方國安做到總兵,已經是武將的頂點了,照往常的慣例,朝廷對總兵的處置,都是非常慎重的,甚至大多數的情況下,對兵敗總兵的處置,都是戴罪立功,原因很簡單,總兵雖然敗了,但他手底下還有兵呢,真要把他逼急了,他反叛為寇,掀起一方動亂,就不是朝廷可以承受的了,因此到了明末,即便是兵敗,隻要有兵,朝廷就不敢擅自處置。
在這之前,崇禎帝為了殺連續害死兩個督撫,桀驁不聽號令的賀人龍,那可是絞儘腦汁,執行的孫傳庭更是周密部署,方才拿下了賀人龍。這和宋代時候,宋高宗一道金牌,就可以解了嶽飛的兵權,屈殺了嶽飛,軍中也沒有波瀾,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兩種境遇。
因為距離和傳播速度的原因,此時肅立在大帳外的大部分將官都還不知道,太子在揚州處死三品丁魁楚的事情,此時見方國安被五花大綁的推進中軍大帳,一個個都忍不住心想:難道太子殿下要殺了方國安不成?
……
大帳內。
還沒有進帳,方國安腿就又有點軟了,不知道是因為兩邊肅立得威猛甲士,還是因為心虛害怕?又或者是感覺到了殺氣?他竟然有點挪不動步子了,門口的兩個武襄左衛一左一右的拎住他,方才將他送入帳中。
不敢看坐在正中的太子,方國安噗通跪倒在地,顫抖的說道:“罪臣方國安,叩見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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