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午。
東緝事廠。
一個五品青衣太監,正坐在桌前,仔細翻看剛剛送到的一封密報。
晨光照著他的臉。
他臉上有汗,手指微微顫抖。
正是王德化心腹,東廠管事李晃。
李晃從來都是冷靜,此時卻臉色大變,顯然是被密報裡的內容,震驚到了……
“錦衣衛駱養性報……”
正驚駭中,一個小太監輕步走了進來,李晃正在呆愣中,直到小太監走到身邊,他才猛然警覺,登時大怒:“誰讓你進來的?”
小太監急忙跪下。
李晃見是自己的最信任的貼身,這才按下怒氣,問道:“出什麼事了?”
小太監起身,在李晃耳邊低語。
李晃聽完一驚,擺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小太監走後,李晃凝神想了一下,臉色忽然更加大變,他猛地站起來,來到後麵的大書櫃麵前,壓著驚慌,一格一格的翻找,最後抽出了一本冊子,翻開了,找到了謝立功的名字。
……謝立功,保定人氏,崇禎八年入宮……
看完後,李晃合上資料,咬著牙,站在原地急切的想。
忽然的,他眼睛一亮,忍不住驚道:“一定是這樣,他們好大的膽子啊!”
雖然想明白了,但他臉上並沒有喜色,因為他同時明白了一喜一憂,兩者相抵,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腳步聲響,一人在門外稟道:“李公公,乾爹回來了。”
“知道了。”
李晃將謝立功的資料放回原處,擦擦頭上的冷汗,鎮定了一下,拿起桌上那份密件,整理衣冠,去見王德化。
……
東緝事廠正堂。
剛剛從乾清宮回來,忙的一身臭汗的王德化正坐在大椅子,兩個小太監貼心的為他擦汗。
同時的,左右一邊兩個,一共四個小太監正在有節奏為他扇風,呼呼呼,甚是涼爽。
而王德化心中也甚是得意,等了這麼久,終於等來了那個好消息,太子的屍體,已經在九宮山附近發現了……看到駱養性的密報,王德化臉上悲戚,心中卻是欣喜若狂,哈哈,終於,去了這個心頭刺,哪怕是陛下賓天,新皇繼位,他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地位和榮華了,以他對定王殿下的配合程度,成為司禮監掌印大太監,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人算不如天算啊,任你雄才大略,但終是抵不過天意……”
王德化心中在大笑。
“乾爹……”
李晃急步走了進來,雙手捧著急報:“九宮山急報。”
王德化卻不著急接,隻斜著眼睛問:“是駱養性那份嗎?”
“是。”李晃道。
“那就不必看了……”
王德化長長歎口氣,假裝悲戚的說道:“想不到太子殿下竟然會……唉,天不佑我大明啊~~嗚嗚~~”說著說著,竟然是擠下了幾滴眼淚。
李晃低頭不語,隻做恭敬狀。
“都下去吧,咱家想靜靜。”抹了幾滴眼淚,王德化擺手。
小太監們躬身行禮,然後一個個悄無聲息的退下了。
現場隻留下李晃。
“晃兒,你也去吧,宮中的事,多替乾爹盯著。”王德化閉上眼睛,有了太子的消息,他心裡的石頭落了地,現在,不管宮中發生什麼,都不礙他的榮華和富貴,所以他一下就鬆弛了。
“是。”李晃答應一聲,輕步退出。
……
半個時辰後,李晃出現在紫禁城偏僻的一角,冷冷的看著目光最遠處的那一排房舍。
謝立功就住在這裡。
……
黃昏。
站在魚缸前,悠閒自得,正享受一些自主時光的王德化,忽然被一陣急促的腳步驚到,他放下手中的魚食,十分不快的問:“慌什麼?出什麼事了?”
“公公,不好了,太子府出事了!”
來報的是王德化的另一個心腹賀勝。
……
太子府位在皇宮對麵,乃是原本的信王府,和周圍一些王爺府邸,共稱為十王府,隻不過除了崇禎帝還是信王之時,在這裡居住過一段時間之外,十王府區域,再沒有住過起他任何一個王爺。直到當今太子撫軍京營,需要出宮居住的時候,才住進了原先的信王府。
由此,信王府變成了太子府。
太子在京時,府門前的大街上車馬不斷,詹事府京營以及朝臣,都會到太子府拜見太子,講聖人之學又或者商議軍事,但太子領兵出京之後,這裡就迅速的安靜了下來,當太子失蹤,接著定王上殿輔政之後,這裡不但是安靜,而且是冷清了起來。
站在府中後花園,側耳往外聽,聽不到京師任何一丁點的聲音,也感覺不到一點煙火,就好像太子府已經自絕於京師,自絕於整個天地了。
顏靈素這兩日就是這樣的感覺。
自太子失蹤的消息傳來,她初始還鎮定,堅信太子殿下天命在身,根本不可能出事,現在的恐慌不過是杞人憂天,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尤其是定王上殿輔政的消息傳來後,連她這種最堅定的樂觀派,也漸漸不安了起來。
而太子出京之後,太子的老師們不能來,下屬和官員們也不能來,田守信和又不在,整個太子府其實都已經和京師隔絕了,所有消息的來源,都是采買太監從市井街坊打聽來的。
“哇哇,他們說,他們說……”
今日上午,上街采買的太監,忽然大哭著回來,說京師傳言,太子殿下已經在九宮山遇害,遺體已經找到了,朝廷已經得到消息,但還秘而不宣……
聽罷,顏靈素直接就暈過去……
負責照顧她的兩個宮女和小太監崔明奇都驚的急忙攙扶。
等醒來時,顏靈素發現自己已經被扶到床榻上,弟弟小寶圍在她在哭。崔明奇等人也都在試淚。
太子遇害,這太子府的天,都要塌了。
抓住弟弟的手,顏靈素一時淚如雨下……
她不能相信,也不願相信。
太子,一定能回來的!
但她的眼淚卻是止不住,茶不思飯不想,腦子也昏昏沉沉,隻覺得太子就站在麵前,衝她溫和的笑,一伸手,卻是什麼也不摸不到……
黃昏,哭的昏昏沉沉,半夢半醒的顏靈素忽然醒了。
不是自然醒,是被人搖醒了。
睜眼一看是弟弟。
小寶小臉漲紅,眼神著急,正抓著她的手臂使勁搖。
同時,顏靈素的耳朵裡聽見巨大的喧擾聲,好像是有人在府中激烈的爭吵,這是怎麼回事?怎有人敢在太子府爭吵?
顏靈素驚異,同時發現弟弟和兩個宮女都在,但小太監崔明奇卻不在了。
“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顏靈素問。
“回姑娘,杜公公說府中丟了重要物件,正在拷打府中所有侍衛和內監呢。有人不服,被杜公公動了大刑。”一宮女回答。
顏靈素心中一驚。
杜公公就是杜勳,
田守信和唐亮都不在府中,現在太子府的事務由杜勳和另一個姓羅的公公,共同署理。
“姐,不是丟了東西,是杜勳……”小寶忽然說話了,他瞪著烏溜溜地眼珠子,小臉通紅,趴到姐姐耳邊,小聲說。
顏靈素聽完,臉色立刻就變了……
……
原來見姐姐一直傷心哭泣,不吃不喝,小寶非常擔心,忽想起太子府偏殿前的小花園裡有蘭花,於是他決定去折---姐姐最喜歡蘭花了,見了蘭花說不定能好起來,忘記憂愁。
因為怕被人發現,所以小寶一路都是躲著跑,他個子小,極其靈活,太子府又靜謐無比,所有人都好像冬眠了,因此一路都無人發現。躡手躡腳的到了偏殿小廣場,四瞅無人,正要衝過去折花,忽然聽見有人在偏殿的廊簷下低聲說話。
這一下吃驚不小,小寶嚇的趕緊躲了起來。
然後才發現,原來是兩個小太監順著廊橋走了過來,兩人一路走,一路小聲商議,其中一人說,杜公公奉了宮裡的命令,非抓出那幾個人不可,但使事成了,杜公公和咱們都可以調回宮中,去伺候定王殿下,也省的守著這死人的太子府了;另一個聽的眉開眼笑,不住點頭……
小寶聽的真切,也認出這兩個小太監乃是杜勳的心腹,登時又生氣又憤怒,小拳頭都握了起來,心說這兩個混蛋,竟然想去投定王,那個杜勳一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於是顧不上折花,急急返了回來,想要告訴姐姐。但剛走到半途,整個太子府就亂了起來,府中所有的侍衛連同所有青壯太監,都被杜勳召到了後院的校場……
聽完,顏靈素立刻知道,杜勳背叛了太子,雖然不知道杜勳所謂的“找人”是什麼意思,但聯想到定王上殿理政,心知那肯定是對太子不利的。
於是強撐著坐了起來:“走,我們去看看。”
……
當初,為了武襄左衛能有一個操演的地方,太子特意令人平整了太子府的後花園,將原本奇花異草的生長地,變成了一個沙土飛揚的演武場,還精修了營房和公共浴池。太子在京,進出不需要那麼多護衛時,武襄左衛便都在校場操練,隊列,弓馬,鳥銃,一樣也不落,每日都要操練數遍。
而當太子南下,武襄左衛隨太子出京後,這裡便迅速冷清了下來。
但今夜,火把熊熊,人頭攢動,校場上卻是圍了很多人。
“砰,砰,砰,砰……”
一聲聲棍仗揮在人身血肉上的聲音。
幾十個太子府的侍衛,趴在凳子上,正在被施以仗刑。
每一人都被打的皮開肉綻,疼叫不斷,鮮血早已經浸濕了他們身下的長板凳。
圍立在周邊的侍衛和小太監,很多人都不忍的低下了頭……
太子府。
後院校場火把通明。
北麵的小台子上,管事太監杜勳坐在椅子裡,眼放光芒,得意洋洋看著受刑的那些侍衛,右手放在扶手上,輕輕地、富有節奏的敲打,像是在算計著,下一步該怎麼做?以便完成貴人交給自己的任務?
“住手!不能再打了!”
一人忽然站了出來,走到場中,高高舉起右手。
眾人看過去----黑帽青袍,同樣是五品的內監官服,原來是府中的另一個管事太監羅大成。
羅大成和杜勳年紀相仿,但因為入宮時間比杜勳晚,所以資曆稍淺,在兩人同等職位的情況下,他的權職都在杜勳之後。
仗刑停了。
行禮的侍衛和青壯太監們都看向杜勳。
羅大成向前一步,走到杜勳麵前,微微激動的說道:“杜公公,丟失的物件雖然重要,但這般拷打,卻也不是辦法,咱家以為,此事應該交由宮中司禮監處置!”
“恩?”
見羅大成站出,杜勳的眉毛,立刻就挑了起來,冷眼掃過去,諷道:“出了這樣的醜事,不查出一點眉目,就要交給司禮監,你羅大成有臉,我杜勳可沒有臉!”然後瞪向那些行刑的侍衛和青壯太監:“愣著乾什麼?咱家讓你們停了嗎?”
“砰!砰!砰……”
仗刑的血肉聲音,再一次的響起。
“杜公公!”
見杜勳不理,羅大成有點急了,再次向前一步,幾乎到了杜勳的麵前,略帶懇求:“太子殿下一共給府中留了五十個侍衛。但現在,你一下就杖了二十四個,你是要把他們都打殘、打廢了,太子府的守衛可怎麼辦?”
杜勳卻一點都不所動,冷笑道:“這些黑了心肝,手腳不乾淨的奴婢,就算廢了又如何?找不到那麵玉牌,咱家如何對太子,對朝廷,對大行皇後娘娘交代?”
原來,太子府佛堂,周後畫像前丟了一麵玉牌。事關重大,因此杜勳才大動乾戈。
“……”
羅大成本就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人,雖然他心知肚明,杜勳今日責打的,都是典璽田守信和唐亮的親信,明著是在捉賊,實際是在排除異己,但有心無口,急的說不出,眼見侍衛們被打的血肉橫飛,有的甚至已經是暈死過去了,事情馬上就要不可收拾,忍不住怒道:“玉牌丟失,人人都有嫌疑,何以隻是拷打他們?”
杜勳“恍然”:“若非羅公公提醒,咱家倒是忘了。來啊,把他們也押上來。”
呼啦啦。
“走!”
又有十幾個人被推進了校場。
火光光亮下,清楚看到,都是府中的中下層太監。
“啊。”
旁邊的黑暗中,有孩童小聲驚呼,但隨即被捂住了小嘴……
______感謝“艾米陽光”的打賞,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