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2章損兵折將
北嶺之下。
“鄭親王,這是要用人命填啊!”
在濟爾哈朗的命令之後,原本已經要撤回的馬光遠臉色發白,作為老將,他原本已經有血戰的覺悟,但是當一輪猛烈的炮擊,北嶺看似已經被翻了一遍,但明軍的反擊卻依然強勁之後,他本能的意識到,北嶺不可強攻,後退重新組織才是聰明的選擇,但現在,鄭親王不但不下令後撤,反而令他往前頂,由此可知,鄭親王真是下了狠心。
軍令以上,任何人也不敢違抗。
馬光遠不得不調轉馬頭,嚴令那些還有彈藥的火炮,繼續向山頭轟擊。
……
從西坡攻擊,擔任漢軍鑲藍旗前鋒的乃是佐領李國興,李國興遼東人,跟隨李國瀚投降,是為李國瀚的親信,亦是李國瀚麾下第一猛將,眼見盾車隊被明軍火炮砸的七零八落,攻勢難以展開,他大怒,親自衝到前方,大聲嗬斥,連續砍死數個大喊大叫的包衣,終於是恢複了秩序。
隨後李國興命令包衣把那些射擊標記搬走,推著盾車繼續往上走——北嶺並不陡峭,一直到半山腰都是緩坡,麵對明軍如雨的炮失,推著盾車前進仍然是保存自己的最好辦法。
……
和山腳下不同,推著盾車上山,除了坡度增大,需要更多的人力奮力推行之外,明軍在山坡各處挖掘的或明顯或隱蔽的坑洞,就成了他們需要應付的第二個難題。
包衣們一邊推車,一邊填埋坑洞,後麵的漢軍旗士兵都是彎腰前進,心驚膽戰的閃躲明軍的火炮。
隨著他們的接近,明軍的炮火更加準確,一輛輛盾車被砸的停頓下來,血肉和碎木同倒,陣線不再整齊。
一片片慘叫聲中,清軍傷亡迅速增加,慘厲的叫聲連綿不斷,身旁不斷有精神崩潰的包衣尖叫逃走,被後麵壓陣的弓手斬殺,山腳山坡,盾車傾倒,到處都是屍體。
“衝,衝上去啊!”
終於,建虜的盾車又向上推了一裡,眼見已經能隱隱見到明軍的壕溝工事,雙發距離已經不過一裡多之後,已經被明軍轟的氣急敗壞的李國興舉刀大喊。
隨即,漢軍鑲藍旗士兵都硬著頭皮,從盾車後衝出,弓箭手放箭,刀牌手向前,擲彈手尋機擲彈,所有人嚎叫著,在後麵督戰隊的威逼之下,向山頂撲去。
而隨著一聲尖銳無比的哨子聲“滴~~~”,明軍鳥銃也開始鳴響。
“砰砰砰砰”硝煙彌漫,無數鉛彈呼嘯而出……
……
這場戰事從巳時初(上午九點)開始,一直打到了未時末(下午三點)。李國瀚和吳守進分彆指揮的鑲藍旗漢軍和正紅旗漢軍,對北嶺先後發起了五次猛烈的進攻,一共投入兵力將近一萬人,但是每一次都在槍林彈雨之中敗退了下來。
哪怕是固山貝子尚善親自帶人督戰衝鋒,也無濟於事。
明軍的火炮,鳥銃,加上手炸雷,如同下雨一般傾瀉而下,將山腳或者是山坡上的清軍打的血肉橫飛,此外還有各種陷阱,坑洞不斷,稍不注意就折了腳,雖然在強力督戰之下,清軍有三次衝過了半山腰,和明軍展開近距離的纏鬥,甚至占據壕溝,但在明軍遂發鳥銃密集連射和猛烈反擊之下,衝上去的清兵很快就被一掃而空。
為了督戰,李國瀚麾下的悍將李國興死在了西麵坡道。
從東麵攻擊的吳守進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的兒子吳國柄被明軍火炮波及,身負重傷。
眼見傷亡實在是慘重,李國瀚和吳守進已經無力再戰,濟爾哈朗隻能下令收兵。
當“當當當當”的鳴金聲響起時,漢軍鑲藍旗和正紅旗如逢大赦,潮水般的退去,扔下了一地的屍體,不過即便是逃跑之中,他們也不忘記拉著盾車,以免逃回陣中,被以遺棄盾車之罪斬首。
回到陣後,李國瀚和吳守進跪在濟爾哈朗,灰頭土臉,心有餘悸的請罪,說到慘烈處,吳守進憂心兒子的傷勢,忍不住掉了眼淚。
濟爾哈朗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回到自己的營地裡,枯坐良久,又找來洪承疇商議,終於在天色漸黑的時候,在自己的大帳中,又召集了一次軍議。
大帳當中,燈火搖曳。
針刺尖盔之下,一片的神色凝重,愁雲慘淡。
今日一戰,他們算是領教到了明軍防守的威力,將近兩個時辰的炮擊,無數的屍體,漢軍鑲藍旗和正紅旗都快要打殘了,但北嶺卻巋然不動,甚至有一種越大越猛,火力越發犀利的跡象。
這一來,建虜上下都不免嘀咕:北嶺,真的可以拿下嗎?
如果不能拿下北嶺,又何以攻取金州和旅順?
“今日炮擊了兩個時辰,南軍損失必然慘重,隻不過為山勢遮擋,我們看不清楚罷了,他們能頑強抵抗,靠的不過就是壕溝和工事,我以為,明日我們各旗一起出動,多用木盾和弓箭,不惜死傷,定能攻得上去!”
尚善站起說道。
帳中靜寂。
對於尚善提議,沒有一人響應。
連羅洛渾、屯齊等正是年輕、血氣方剛、還沒有經過失敗的建虜宗室都沒有響應。
所有人都明白,北嶺絕不是輕易可以攻下的,今日炮火如此猛烈,為近年所罕見,但依然沒有能拿下北嶺,明日火炮再猛,還能猛過今日了?
再者,就算尚善是對的,各旗不計死傷,可以拿下北嶺?但如果傷亡過重,接下來又如何攻取金州和旅順?那就算拿下北嶺,豈非也是失去了意義?
“王爺。”
自從到了軍中,一直都保持沉默的鑲黃旗都統譚泰忽然起身,向濟爾哈朗抱拳:“南軍防守嚴密,北嶺一時難下,北門在北嶺火炮覆蓋之下,也不宜強攻,不如轉向東麵,雖然東麵道路難行,海麵有南軍船艦封鎖,但實際情況究竟如何,南軍船艦是否真那怎麼強大,卻還沒有實際探查……”
“我以為不可!”
不等譚泰說完,正藍旗都統河洛會就反對。
譚泰原本是兩黃旗八大臣,是黃太吉的心腹,也是黃太吉留下來輔佐豪格的,但豪格爭位失敗,福臨繼位之後,譚泰漸漸為多爾袞所拉攏,兩黃旗八大臣之中,他算是第一個倒向多爾袞,而河洛會是豪格的心腹親信,對譚泰的倒戈,恨的“咬牙切齒”,兩人平常就有機鋒,今日是譚泰發表意見,他立刻就反對。
“為何不可?”
譚泰看向河洛會。
和河洛會的鄙夷不滿不同,譚泰心態和表情都很坦然。
“南軍在金州東北新修了一座外城,又重重挖掘壕溝,我軍要想通過,非從山嶺之間飛越不可,馬步兵或可以勉強過,但天佑助威大將軍炮卻是絕對難以運送過去的,沒有大炮相助,隻靠大清勇士的血肉,就算沒有南軍船艦在金州海麵的轟擊,我軍也拿不下金州。到時,往來疲憊,徒勞無功,軍心怕就是難起了。”河洛會振振有詞。
“通行不便,可以開路,我數萬兵馬,開出一條可通往東門的道路,並不是辦不到。”譚泰道。
“譚都統怕是忘記了吧?現在可是冬季,土硬如鐵,我軍如何開路?”河洛會譏諷道。
“可以燒水澆土,開掘道路,當年在錦州,這樣的事情我們並非沒有做過。”譚泰道。
河洛會還是搖頭:“錦州是錦州,金州是金州,錦州之時,我們好整以暇,無後顧之憂,現在時間緊迫,南軍戰艦虎視眈眈,不但可以炮擊,也又可能會上岸偷襲,狹窄的環境,前後夾擊之下,我們根本無法對東門展開全麵攻勢,譚都統也是宿將,這點道理不會不明白吧?”
“不管怎樣,也比頓兵北嶺之下、用人命填溝好!”譚泰被“懟”的終於是有些怒氣了。
“夠了!”
濟爾哈朗終於說話,他陰沉著臉,打斷了兩位都統的爭吵。
譚泰和河洛會都急忙抱拳,再不敢說。
“恭順王,明日我軍如果繼續猛轟,不知道能支撐多久?”濟爾哈朗看向孔有德。
孔有德急忙起身,小心翼翼地道:“回王爺,若是將全部的炮藥都集合起來,大約還可以轟擊一個時辰,隻是天佑助威大將軍炮的彈丸,已經所剩無幾了,若要繼續炮擊北嶺,沒有適用的彈丸卻也不行,還請王爺從盛京急調。”
“石彈可以用嗎?”
濟爾哈朗麵無表情,老實說,他對孔有德很是不滿的,今日激烈炮戰,孔有德的重炮兵耗費了無數的彈藥和彈丸,紅夷大炮也損失了好幾門,但卻也沒有擊垮明軍的鬥誌,也沒有為大軍攻山清除出一條道路,以致於漢軍鑲藍旗和正紅旗損失慘重,論起來,實在是失敗,現在孔有德又向他討要彈丸,他自然是提不起興致。
孔有德還是小心翼翼的回:“命令軍中將士就地打造石製的彈丸,倒也勉強可用,不過威力比鐵彈丸要差上不少,末將這就去下令,明日一天,應可打造不少。”
“等不到明日!”
濟爾哈朗打斷他的話:“明日我軍修整一天,明軍也會恢複一天,我大軍屯於金州之下,一絲一毫的時間都不能耽擱,你即刻去,命你部中連夜製作石彈,明日日出之前,要將需要的石彈全部製作出來!”
孔有德心中一驚,心說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不過濟爾哈朗命令已出,他不敢違抗,領了命,急急出帳去安排。
另一個麾下有重炮的馬光遠起身抱拳,也急急去了。
“巴顏!”
濟爾哈朗看向漢軍鑲黃旗都統巴顏。
巴顏,雖然乍聽起來好像是一個蒙古名字,但其實他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漢人。其父李永芳,正是投降建虜的大明邊將第一人,因為如此,建虜對李永芳十分恩遇,還將饒餘郡王阿巴泰的長女賜婚給了李永芳,並生下了巴顏,因為其母身份“尊貴”,是大清格格,因此巴顏的地位比他的幾個哥哥大為不同,名字也大不相同。
巴顏起身,高聲應:“末將在!”
“你部今夜對北嶺夜襲,本王不奢望你攻下,隻要你能騷擾明軍,令他們不能恢複工事,整夜不得休息即可!”濟爾哈朗道。
“末將明白。”
巴顏領命,也急急去準備了。
“石廷柱,金礪!”
“在!”鑲紅旗都統金礪,正白旗都統石廷柱聽到濟爾哈朗發令,急忙站起。
“明日你二人各領人馬,先行攻山,但和今日不同的時,你們不能等到炮停之後,而是炮擊之中,就要全麵出擊,往山頭搶攻!你們都是宿將,具體不需要我說,即刻去準備吧。”濟爾哈朗道。
原來,經過商議,他和洪承疇都判斷,北嶺上的明軍隻所以能頂住如此猛烈的炮擊,一個很大的原因,應該就是在紅夷大炮炮擊之時,明軍都躲在堅固處避彈,等到炮擊結束,他們迅速的回到原來位置,給搶攻的大清勇士以攻擊,要想避免這種情況,隻有一種辦法,那就是大清將士隨著紅夷大炮的彈雨,不要命的往上衝,如此雖然有可能被誤傷,但卻可以將躲在堅固隱蔽處,等待炮擊過去的明軍,殺一個措手不及。
原本,這種戰術洪承疇也不是太讚同的,以為傷亡一定不會少。
但濟爾哈朗堅持,他統帥六萬人馬,全大清三分之二的火炮都在他麾下,如果連一個小小地北嶺都拿不下,一籌莫展,他濟爾哈朗又何以麵對盛京眾人?因此他決定調整戰術,再攻一次。
……
夜晚。
洪承疇披著大氅,望著北嶺和金州城頭的燈火,表情複雜。
子時。
北嶺之下忽然鼓角爭鳴,殺聲四起,漢軍鑲黃旗趁夜對北嶺發起了偷襲,
“砰砰砰砰~~”
火炮鳥銃之聲鳴放不停,整個北嶺被映照的宛如白晝……
……
第二日一大早,“砰!”建虜紅夷大炮再此轟鳴,建虜大軍又開始了對北嶺的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