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3章夜襲
……
京師。
雪花飄飄揚揚。
京畿好久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雪了,天氣陡然極寒。
乾清殿的氣氛卻是熱烈。
“遼南軍報。”
“是夜,建虜發動夜襲。”
“翌日,建虜炮擊更加猛烈,我軍陣地多處被轟塌,建虜馬步兵更是隨著紅夷大炮的炮彈,不顧自身死活,以木盾和擲彈手為首,向北嶺發起猛攻,東南角山坡防線被敵衝破數處,千總王珅重傷,形勢一度危急。閻應元臨危不亂,督各部死力堵塞,斃敵甚多。終將建虜擊退。”
“是役,北嶺變為屍嶺,血流成河。”
“建虜死傷慘重,佐領以上,死傷十數人。”
“我軍巋然不動,北嶺在我軍牢牢掌控之中。”
……
隆武帝朱慈烺看著手中的軍報,表麵冷靜,心中卻是激動無比。
大雪紛飛,心憂遼南戰局之時,忽然收到遼南軍報,知道遼南軍情,真是烽火連三月,一字值千金啊。
閻應元,打的好!
北嶺,終將成為建虜的噩夢。
在這之前,有大臣進言,認為應該佯裝從寧遠、大寧兩地出兵,以牽製建虜,令建虜不能全心攻打金州旅順。
但被隆武帝和軍機處否決了,
——
就讓建虜心無旁騖,調集所有兵馬,不顧一切的攻打金州旅順吧,麵對北嶺鐵山,濟爾哈朗以及沈陽的多爾袞,此時已經是騎虎難下,想打打不下,想退又沒有理由,這個時候大明如果在錦州興兵,反倒是給了他們撤兵的借口。
遼南道路崎嶇,轉運不便,即便從現在起,濟爾哈朗不再對金州發動猛攻,隻是供給他數萬兵馬的糧草,也夠建虜戶部和兵部喝一壺的。
另外,兵不厭詐,大明越是沒有動靜,多爾袞就會越發的驚疑,錦州義州的兵馬和糧草,他是絕對不敢動的。
北嶺為什麼勝?為什麼軍機處上下都是不慌不忙?
原因很是簡單,建虜野戰能力雖然強大,但攻堅卻是不足,紅夷大炮或可以轟塌城牆,但想要轟平北嶺卻是不可能,麵對重重壕溝,紅夷大炮的威力也無法施展。
其次,大明遼南守軍已經準備了多半年,糧草彈藥充足,預案充分,該想到的基本都想到了,多爾袞洪承疇濟爾哈朗固然都是當世人傑,但一個人的腦袋再是厲害,也比不過這麼多人,他們六萬大軍長途跋涉,趕到金州,大明以逸待勞,占儘天時地利人和,更有火器之利,但是不發生意外,其兵馬休想踏進金州一步!
最後,大明邊軍,如吳三桂等人,因為鬆錦之戰的陰影,或許對建虜有所懼怕,但精武營自從成軍以來,數次血戰,麵對建虜精銳,都絲毫不落下風,就心理來說,精武營對建虜毫無懼怕,他們對建虜隻有戰,沒有退。
綜上,金州之戰越是激烈越好,大明現在最需要的其實並不是快速收複失地,而是消耗建虜的有生力量,當漢軍八旗都打殘,隻剩下建虜八旗和蒙古八旗之後,麵對遼東關闊的地域和處處需要防守的要地,到是,就算多爾袞有三頭六臂,也是無法支撐了。
待到建虜財儘兵困,大明兵出山海關,收複遼東失地,就是水到渠成。
“傳旨,嘉獎閻應元以及一眾有功將士!”
朱慈烺道。
“遵旨。”
……
北嶺。
和大明京畿的大雪不同,遼南沒有降雪,但寒冷的天氣,卻是遠勝大明京畿,尤其是入夜之後,幾乎是滴水成冰,伸手拿出。
夜色漆黑。
山頂和山腰,明軍火把明亮,戒備依然。
但山腳下卻是黑漆——兩日激戰,建虜好像已經是耗儘了所有,不管濟爾哈朗願意不願意,都不得不下令修整了,也因此,建虜今日沒有發動攻擊,金州北嶺在連續的兩日激戰之後,出現了少有的平靜。
進入夜晚,氣溫陡降,人不能立,周邊就更是靜寂了。
但誰也沒有想到,就在此時的黑暗中,幾百個黑影正潛伏在山腳之上,正悄無聲息的匍匐攀爬。
——
白天要奪取北嶺頭幾乎是不可能了,濟爾哈朗不甘心,決定夜襲,和前一次夜襲,使用漢軍鑲黃旗,大張旗鼓,隻是為了疲憊明軍,令他們無法入睡,無法趁夜修整工事不同,這一次建虜真的是動用了精銳。
五百名精銳善射,漁獵出身,從小在遼東的白山黑水摸爬滾打的優秀獵人。
他們都是最精銳的建虜白甲兵,百裡挑一,被各旗旗主視若珍寶,從不輕易使用。
但現在,麵對北嶺鐵山,濟爾哈朗不得不的將他們派出。
為首的乃是白甲兵佐領恩克。
恩克反手握著短斧,小心翼翼地匍匐前線,這幾日的攻擊,他們上下都已經知道,在通往北嶺的山坡上,不但有坑洞,而是還有鐵蒺藜,稍不注意,都會中招,繼而被明軍發現。
幸運的是,連續兩日的而戰,坑洞被填平了不少,明軍雖然漏夜補挖,但天寒地凍,終究是沒有原先那般的密集和深險了。
而極寒的天氣,某種意義上也是幫助了這些建虜白甲兵,土地變的極硬,雙手難伸,人處身野外,幾乎都要被凍斃,這種情況下,明軍絕對想不到“大清勇士”會夜襲。
在恩克之前,幾十個白甲兵匍匐向前。
恩克小心翼翼,低聲傳遞命令,他再一次要求,不論前麵還是後麵的部下,除非是真正暴露,被明軍發現,否則不論遇到任何情況,都不得妄動。
身邊的人,將他的命令向周邊傳遞。
暗夜裡,一個個蠕動的黑影,此起彼伏,慢慢向火把明亮處,也就是明軍拒守的半山腰靠近。
忽然,前麵隱隱傳來一陣小騷動。原來是幾個白甲兵連續踩到了明軍布置的
鐵蒺藜。
暗夜漆黑,這種鐵蒺藜甚是歹毒,幾乎無法防備,但是踩到,立刻就會刺穿腳底,疼痛全身,如果創口過大,腳掌麻痹,很快失去行走能力,也是極有可能的。
恩克心中一驚,不過還是鎮定,對於部下的戰力和忍耐力,他還是有信心的,鐵蒺藜雖然歹毒,但還不能摧毀八旗勇士的意誌,他相信,部下一定能忍住的。
果然,隻是短暫輕微的騷動之後,前麵的黑影就又安靜下來,繼續向前匍匐。
恩克長長鬆口氣。
不過他放心的表情還沒有完全舒展開,暗夜的漆黑和明軍火把的光亮中,忽然傳出了幾聲犬吠。
“汪汪汪汪~~”
恩克大驚,心說要糟,沒想到明軍連狗都用上了!
隱隱聽見胸牆裡的明軍有跑動,隨即,幾支火把從胸牆後高高地扔了出來,正落在恩克他們身邊左右。
火把光亮之下,他們的行跡清楚的顯露。
“汪汪汪汪~~”此時犬吠更加劇烈,不是一隻,而是幾十隻一齊吼叫了起來,其聲越來越烈,整個北嶺,仿佛都被驚動了。
恩克心中絕望,他知道,被發現了。
遵照事先的命令,在被發現之後,匍匐在前的十幾個建虜白甲兵立刻就跳了起來,將手中的飛斧和短槍,向明軍胸牆後投擲,又取出短弓,一邊猛射,一邊嚎叫著向明軍撲去。
其他建虜白甲兵也都跳了起來,響應的向明軍衝去。
這種情況下,已經不由恩克的指揮了,他也不得不孤注一擲的跳起來:“殺,殺尼坎!”
“砰砰砰砰!”
聽見上麵一陣怒吼,明軍鳥銃頓時鳴響,無數鉛彈呼嘯而出,將即將衝到壕溝前的幾個白甲兵長的血肉橫飛,瞬間就撲倒,隨即,一個個冒著火星的鐵疙瘩,從高高拋了出來,落在壕溝之前,叮當當當的滾動,順著山坡向下,而在滾動碰撞之中,引線燃到極點,隨即“砰”的一聲,火光乍現,硝煙彌漫,掀起劇烈的爆照,將周邊的土石都掀了起來。
鳥銃和手炸雷的密集阻擊之下,上攻的建虜白甲兵根本無法閃躲,前衝的第一批的人,隻有少部分的人投擲出了手中的飛斧和短槍,大部分的人都不來及靠近,就被明軍鳥銃射倒,剩下的人趴在地上,被明軍鳥銃壓製的根本抬不起頭。
“撤,撤!”
恩克用滿語大聲的喊,他知道,行跡暴露,猛撲不成的情況下,他們已經無法完成鄭親王交給的任務了,繼續下來,除了增加傷亡,再沒有其他任何益處,於是他奮力呼喊,命令撤退。
明軍沒有跳出壕溝追擊,而是繼續扔下火把,照明山腰的情況,然後用鳥銃和弓箭猛射。
白甲兵慘叫連連,不是被鳥銃射中栽倒,就是慌不擇路踩到了陷阱,再難自拔,又或者踩中鐵蒺藜,疼的站不住,翻滾著逃下山去。
恩克僥幸逃了一命,他臉色發白,等逃到山腳,被第二批白甲兵接應之後,他轉身一點,發現五百人衝上去,跟他逃回來的,隻有三百人多一點,一百多八旗勇士,就這麼被明軍輕而易舉、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的就消滅了,而因為有壕溝和胸牆的保護,尤其是可惡的犬吠報警,明軍的戰損,估計是微乎其微,這麼多年的戰事,恩克從來都沒有這麼憋屈和無力,若是以往,若是野戰交鋒,他五百精銳白甲兵,足可以將數千明軍殺的丟盔棄甲,今日卻是這般結果。
“奴才死罪,沒有能衝上去……”
恩克踉踉蹌蹌的回到陣後,向濟爾哈朗跪地請罪。
火把光亮之下,濟爾哈朗臉色發青。
今夜夜襲,是他沒有辦法的辦法,為了成功,他不惜動用了鑲藍旗的精銳白甲,但最後的失敗卻是如此狼狽且短暫。
濟爾哈朗求援的看向洪承疇。
但洪承疇皺著眉頭,一句話也不說,顯然,麵對如此困境,洪承疇也想不出辦法。
濟爾哈朗和洪承疇都不說話,其他建虜將領也都是一臉沮喪,愁雲慘淡,兩日強攻,一夜的夜襲,己方損失慘重,但卻絲毫都沒有能撼動北嶺的明軍,現在彈藥不濟,無法再進行大規模的炮轟,這場戰事,可怎麼繼續?
這一次,連尚善都低著腦子,再沒有了前兩日慷慨激昂的語言。
……
沒有了彈丸和炮藥,建虜的攻擊隻能停止,接下來的幾天裡,建虜一邊修整,一邊等待後續物資的運送,其間,他們在夜襲之外,也嘗試在東門和北門發起試探,但都以失敗而告終。
金州城,就像是枷鎖一樣,將他們緊緊鎖住。
建虜上下,從濟爾哈朗洪承疇到下麵的佐領,都一籌莫展,想不出破敵之策。
濟爾哈朗連續數夜失眠。
——
這一次為了收複金州和旅順,大清可以說是使出了吃奶的勁,能調動的兵馬,能籌集的錢糧,能動用的火炮,一個不少,全部都拉到了金州,為的就是一戰收複遼南,將明國頂在大清腰部的尖刀,徹底的折斷。
這場戰役不能拖延,必須速戰速決,一旦拖延下去,不說開春之後,明軍船艦恢複自由活動的能力,可以從複州蓋州等地登陸襲擊,截斷他大軍的糧草補給,隻說源源不斷的糧草供給,就是大清支撐不起的。
可現在,戰事竟然如此的不順,戰事真正開打,不過短短地十日時間,但他心中竟然是有了束手無策,北嶺不可拿下、金州旅順不可收複的哀歎。
這是怎麼了?
我濟爾哈朗的勇氣哪裡去了?
不!
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和戰術。
濟爾哈朗不服輸,披衣而起,舉著蠟燭,站在地圖前,咬牙切齒的想。
臨近天亮時,他沒有想出任何對策,整個人也已經是疲憊不堪,終於是支持不住,疲憊的睡去。
……
不知道睡了多久,濟爾哈朗忽然被驚醒,他感覺有人在叫自己。
“王爺,王爺,快醒醒,快醒醒!”
濟爾哈朗睜眼醒來,發現站在麵前的,一個是自己的忠仆,另一個則是兵部侍郎,兼參政,同時也是多爾袞特意派來輔佐他的洪承疇。
“怎麼了?”
濟爾哈朗一驚,以為是軍中出了事,急忙坐起,這時他才發現,天色早已經大亮。
洪承疇捧著手中的一封急報,乾瘦的老臉十分凝重:“王爺,這是盛京剛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