署丞嘴角兀出輕蔑的表情,負手冷聲說道:“我觀汝儀表堂堂,竟矢口否認抵賴。本官且問你,你欺行霸市,組織幫會,壟斷行業,廣收弟子,短短三天之內,西市上竟多出六十多家製餅店鋪!你敢說這些人不是你的弟子?”
李嗣業也嚇了一跳,餅類市場如此飽和了嗎?看這事給鬨的,準是引起了西市署官員們誤會,他連忙叉手說道:“署丞,請聽某解釋,我這不是幫會,隻是商會,我隻是幫助眾人做生意,絕對沒有欺行霸市。還有那些商販,都不是什麼弟子,不過是會員罷了。”
“狡辯!“署丞伸出兩根手指指著他:“你以為改換名頭,就能瞞得過本官?“
“確實不是,”他叉手誠懇地說:“他們無需聽我的命令,我教給他們做餅的手藝,他們付出相應的報酬,除此之外,我沒有打壓任何人,也沒有肆意抬高價格。”
署丞沒料到身形健壯的李嗣業嘴皮子也如此靈活,伸出兩根手指側身戳向他:“又狡辯!”
“我再問你,你每日身邊陪同護衛十數人,堪比豪貴。若不是結幫行霸,你要那麼多護衛做什麼?”
“護衛隻是為了保護商品,況且他們非我從屬,隻不過是臨時雇傭,這是商業行為。”
“你保護什麼商品?商品在哪裡?”
“商品在我腦子裡,知識就是商品。”
署丞驚異地瞪著他,不像是在看一個正常人,又惱怒地說道:“你!一派胡言,我限你三天之內,把你的幫會解散!不許再蠱惑他人做餅!不然本官定要重責,將你逐出西市,”
李嗣業鬆了一口氣,聽這署丞的意思,事情還沒有嚴重到將他法辦的地步。他已經決定了,回去就把鋪子退了,去投奔太子。至於美食協會那些人,先安排幾個無關任務,先釣著他們。隻要他人不在西市,便不會有差錯。
“署丞,我可以走了嗎?”
這位署丞嚴厲地擺擺手:“走吧!”
“不能走!”
另一個如織布機般沉悶機械的聲音透進隔扇,李嗣業和署丞同時轉身,隔扇門被三名兵丁打開,穿廊裡站著身穿深綠襴袍的官員,腰間銀帶銙九,麵容冷肅且雙目投射在空氣中,無視任何人。
署丞連忙朝這名官員行禮:“署令。”
市署令大手一揮:“此人擾亂西市,彙聚幫眾欺行霸市,立刻逮捕將其關押!”
李嗣業沒有再辯解,他知道辯解也沒用。此人抓他,根本不是因為西市的事情。拉開隔扇的這幾個兵丁,也不是西市上的武侯。他遲了一步,掉進了某些人的口袋裡。
幾名兵丁上前,把麻繩套在了他脖子上,推搡著他走出了隔間。
李嗣業沒有反抗,他的思緒也很清晰,心中猜測是誰的關係驅使了這位腰係銀帶的從六品的市署令。熊火幫封大倫不太有可能,他隻是個九品的小官,彆的就隻有駙馬這邊兒的人了。
當他被押著走到走廊儘頭時,這位市署令突然開口說話:“西市署的號房已滿,將此人暫且送押至京兆府大牢。”
他終於明白是誰了,就連身邊這些兵丁,也都是京兆府下屬的差兵,也隻有這個人,是駙馬那件案子和熊火幫之間的紐帶。
他抬頭故意大聲說道:“為何要押我去京兆府,西市署是太府寺的下屬官署,而不是京兆府的。”
“閉嘴!走!”
他被押下城樓,道旁已經停著一輛密封的囚車,他被從後廂推了進去。
沙粒從街道邊跑了過來,大聲地喊:“李郎君!”
李嗣業趁著這個機會,對著車廂外大聲說:“去找張小敬!”
兩個兵丁的肩甲猛頂車廂的門扇,啪一聲閉得嚴絲合縫,一人上前把木閂插住,拍拍手長鬆了口氣,就好像裡麵關的是一頭猛獸。
李嗣業麵前的最後一絲光線消失,他又被關入了黑暗之中。
沙粒抱著籃子站在那裡,眼睜睜看著囚車碾起塵土轔轔聲遠去,五六名京兆府兵卒緊跟在車後。
他茫然地摸著頭上的總角,喃喃說道:“他叫我找誰來著?張……張什麼?”
沙粒踉蹌地倒退了兩步,突然轉身發力奔跑,沿著西市的街道一路氣喘籲籲跑回李記蔥花餅店門外。
李嗣業的十幾個“保鏢”懶散地或坐或站在店內外,沙粒跑到他們麵前,彎下腰雙手撐著膝蓋,喘息急促地說:“快……快!李郎、會長讓市署給……抓起來了。他讓我們去……找、找張……”
一個漢子手撐著他的肩膀說:“沙粒,咋回事兒,你慢慢說。”
沙粒坐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把呼吸調勻,這才把話給說清楚。
商販們似乎並不著急,相互開始商量,又低頭問沙粒:“去找一個姓張的?”
“這個算不算任務?”
另一個商販問他:“李郎君跟你說的時候有沒有提到貢獻點,找這個姓張的能得多少貢獻點?低了我們可不乾。”
“對啊,他若是犯了大罪流放,或者是被杖斃,我們之前的努力,賺的貢獻點不就白費了?到時候找誰學涼皮手藝去?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話可不能這麼說……”
十幾個商販你一句我一句吵成一團。
沙粒氣得側起身子,抬手指著他們:“你們……你們……!”
高適捧著書卷走到門口,歎了一口氣說:“這就是鬆散管理商會的弊病所在啊。”
他把書卷插入腰帶中,挽起袖子對沙粒說道:“李嗣業讓你找一個姓張的,此人必是他的熟識之人,這樣吧,我跟你一起找。”
沙粒拍拍雙腿塵土從地上站起來,回頭說道:“好,但要叫上米查乾和蔣通寶。”
米查乾正在對麵收拾店鋪準備封板,聽到這邊的吵鬨停下工作走過來,大聲說:“當然要去找,但得有個苗頭吧,我們該去哪兒找?這姓張的我從來沒有見過?”
他們的爭論商量消耗掉了一天最後的時間,天穹已然湛藍發暗,宵禁即將要開始,就算有再要命的事情,也隻能等到天亮。
……
“進去!”
監牢的木門閉合,獄吏繞上鐵鏈鎖住。
李嗣業又一次被送進了京兆府大獄,而且跟上次不同的是,他們還給他戴了個木枷,雙手和脖子都固定在枷中,雖不沉重,但憋屈酸困。
他緩慢地蹲下來,向後坐倒在稻草上,靜坐沉思了一會兒,才感覺到枷板的可惡之處。這大枷前後不是一種木料製成,前麵的枷板黝黑厚重,後麵的枷板輕,導致重心向前,勒得他後頸生疼,要時刻雙手向後硬撐,使得手臂酸困,手腕也勒得生疼。
他換了好幾種姿勢,無論是坐著、躺著、側臥、還是靠牆,枷板都三百六十五度無死角給予他懲罰,這種難受勁兒,讓人恨不能詛咒枷鎖發明者的祖宗十八代。
“很難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