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末,吳府上下自是熱鬨非常。
去歲吳充任京西轉運使,任官近念吳充之妻李氏帶著吳安詩,吳安持及十七娘前往了西京洛陽一趟。
李氏這一次去洛陽可謂是衣錦還鄉的。
李氏的祖父李覺,乃唐朝李氏皇族的後裔。
太平興國年間,李覺以九經釋褐為官,曾通判建州,在此與吳待問相識。
到了其父李宥這一代兩家定下婚約。
而李覺,李宥遊宦時,都有帶李氏經過或遊曆洛陽。長安於唐末時遭戰火毀了大半,洛陽雖有毀損,但已回複大半。
如今的洛陽已是繁華錦勝之地,對於這李唐時的東都,武周的神都,李氏回到這裡仿佛感受到當年李家那盛唐氣象,他還極喜歡洛陽的人物風華。
這一次吳充任西京轉運使,成為一路最高行政長官,李氏自是攜子女往此處,以及當年留在東都的李氏皇親。
當吳家上下抵達時本地官紳自有一番接待,故而說是衣錦還鄉也不為過。
李氏攜家人在洛陽遊玩了近半年這才返回汴京。
到了年節,吳府上下自是忙著張貼春聯。
房裡的丫鬟院子內外打掃,遠處的燈火閃動是汴京城年節時的繁華。
吳安詩妻子範氏的內侄範祖禹今日來拜見了吳安詩,吳安持兩兄弟,也是希望以後能有個照應。
在吳氏兄弟看來範鎮以文章史學名世,這範祖禹也毫不遜色,如今被呂公著看上。由範鎮親自出麵為這侄兒說親,如今範呂兩家已是定親。
至於吳充二女兒也是嫁給呂公著的兒子呂希績。如此範祖禹與吳家又添了一層關係。
官場都是這樣,一層又一層的關係網正在其中,隻要是沾親帶故,又或者通過婚姻融入一個又一個的圈子。
三人閒聊,吳安詩隨口問道:“你同窗之中有何過人之處?“
範祖禹笑道:“同舍之中,有一名叫孫過的,是邵伊川的弟子,易學極為精湛。”
吳安詩道:“此去西京見過伊川先生一麵,他出行必坐一輛小車,由一人挽車,我初時不知,隨旁人相告方知,有幸一睹名士風采。”
範祖禹道:“姑父所言甚是,聽我這位同窗說,伊川先生除了風雨天外,常坐一小車遊洛陽,一人挽之隨性而至,又聽聞他與富相公交好,富相公如今還在天津橋旁給建了一座宅子。”
“還有一位黃好義,詩文極好,百步成詩。”
“黃履,邵武軍人,不僅文章寫得好且慷慨好義。”
提及這二人,眾人都覺得不如邵雍弟子名頭大,不過在科考上主考官不會因你是邵雍弟子而照顧於你。
眾人都沒什麼興趣。
“還有一位則是浦城人士章越,字度之……”
吳安持一愣道:“什麼?你是何齋?”
範祖禹道:“養正齋。”
二人都露出恍然的樣子,沒料到範氏的內侄居然與章越同齋。
幾人神色不一。
吳安詩從不對外透露吳家與章越已是約定成婚的消息,原因是暗惱章越,至於吳安持也沒說,但他主要是對章越五年內考上進士沒多大信心。
如今聽得章越名字,範祖禹不知為何眾人一默。
吳安持解釋道:“這章度之與我們有些交往。”
範祖禹聞言驚喜道:“真的麼?可是度之他從未在太學裡提及啊!”
至於章越除了哥哥嫂嫂外,從未對外提及與吳家婚事。
“哦?”
吳安詩聽了淡淡地道:“此人素來不大方。”
範祖禹聞言不好反駁,吳安持笑道:“你莫放在心上,這章度之你覺得如何?”
範祖禹道:“三郎是智識明敏之人,但平日卻從不誇誇其談,其好學能文,但在同窗間卻從不賣弄文采,他操守正直,與同窗相處都能恭謙退讓。”
吳安持稱許道:“如此說來倒不是不大方,而是圭角不露了。”
範祖禹笑道:“正是如此,我平日都是暗暗學之,約定日後一爭高下的,但我與他雖有競爭之心,卻不妨礙咱們之間的交情。”
範祖禹說來倒是一臉得意。
“是了,他近來寫了一篇文章和一對聯,你們知道麼?”
“哦,他還寫文章了?”吳安持問道。
“不錯,官家賜他同三傳出身,但他卻上疏辭了,可這篇辭疏卻寫得感人甚深,如今在汴京已是傳抄開來。”
“竟有此事?”
這回輪到吳安詩和吳安持不淡定了。
特彆是吳安詩聽得範祖禹說來,心情是從低到高,又從高到低,最後又是從低到高。
章越竟還被天子授同三傳出身?
雖說同三傳不是正出身,且守選難熬,但對吳家而言,最難是出身,也就是做官的資格,其他都不是事。
隻要章越是官員,即便是不是進士,對吳安詩而言也算可以說得過去了。哪怕五年後沒中進士,也可講究講究。
哪知這樣的大好機會,章越居然辭掉了。
簡直是……他就那麼有把握五年後中進士麼?
吳安詩聽說章越辭去同三傳出身後,簡直無語,但是範祖禹言到章越的辭疏居然在讀書人中傳抄開來,這又是令他們大為出乎意料之外。
之後聽範祖禹說來,他們這才離開了汴京不過半年,章越身上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
範祖禹道:“我看官家若執意賞賜大概會許同進士出身了,說來最近倒是好幾人來打探度之婚配於否?”
“那他如何說得?”吳安持急問道。
“度之從未在太學裡提及自己是否有婚配。他這人隻在讀書之事上用心,其餘一概不問,即便我們這些朝夕相處的同窗,平日也不問他私事。”
“這如何使得?豈非……”吳安詩突然打斷了範祖禹之言。
而範祖禹不知自己哪裡說錯了,則是一臉不知所措地看著吳安詩心道,姑姑為何嫁了個這樣的人。
範祖禹走後,吳安詩一臉煩躁地回房。
範氏見他如此問道:“四郎還行吧!”
吳安詩道:“還行,不過我在他口中聽了另一事。”
範氏一麵服侍吳安詩更衣一麵聽了他的言語,微微笑道:“這章三郎這還沒考進士呢,就已被授予同三傳出身了,日後……”
“日後如何?”
範氏笑道:“沒什麼,這章度之當初在浦城時,我雖覺得此子有些厲害,但沒料到如此了得。說來說去,還是爹爹的眼光了得,能在人寒微之中慧眼識才。這等眼光……”
吳安詩道:“這怎麼行,如今他是二辭,若是他文名遠播,官家看在他文章寫得好的份上,直接賜個同進士出身,到時候不經科舉直接授官,此子有了口實,還不是能出爾反爾的?”
範氏笑道:“你擔心什麼呢?官家這還沒下旨呢,還是沒譜的事呢。再說了就算真的下了旨,一個同進士出身,又不是進士出身或進士及第。”
“就算進士出身又如何?人家眼睛瞧到天上去了?”
“人心隔肚皮,十七終還是庶出,何況……”吳安詩想到自己之前擺了章越一道的事道,“此事我得與娘說道說道,隻是爹爹如今又不在京裡,否則就有主張了。”
說著吳安詩跺足既是出門去了。
範氏見了吳安詩如此焦急連忙道:“急什麼?外頭天寒,再披件衣裳再走!”
吳安詩則沒理會推門而去,範氏正待吩咐下人拿著衣裳追去,卻見吳安詩尋又回來道了句:“天真冷,戴了披肩狐裘再出門。”
範氏聞言笑著道:“正是,又不著急這一時片刻功夫。再說了不是還有歐陽學士作保麼?”
吳安詩點點頭,拍了額頭道:“我竟一時忘了。”
當時吳充請歐陽修作保時,吳安詩還覺得小題大做,如今……
此刻章越正在城外酒肆之中與唐九對飲。
但見唐九麵前放著幾大大海碗正在那一碗一碗地喝著,也不需什麼下酒菜。至於章越則也是用與唐九喝酒一般大小的海碗吃飯。
如此一碗高高堆起的白米飯,章越就著一盤豆芽菜,吃得是津津有味。
章越但凡得空都會出太學與唐九喝酒吃飯。隻是唐九隻顧喝酒,章越是隻管吃飯,被店內酒客笑稱為此二人乃‘酒囊飯袋’。
歲末時,酒肆之中人煙稀少,汴京家家戶戶都在忙著過年節。
到了章越與唐九兩個異鄉客則留在汴京之中。平日章越有暇皆來陪唐九,以示二人同甘共苦之意。
一大海碗的米飯吃完,章越繼續添飯,店小二笑道:“這位秀才,好飯量。”
章越摸了摸肚子,太學的飯食真是越來越差,粗劣還罷了,近來還吃不飽。
何況章越如此還是長身體的時候。
如今對於章越而言,沒有什麼比香噴噴的白米飯來得更香了。
章越這邊又扒了小半碗的飯,店家又添了一碟醬豆腐,饒有興致地看著章越扒飯。
至於唐九則又要了三角酒,兩斤炊餅。
眼見二人都要吃得酒足飯飽時,這時酒肆門外,一名頭戴萬字巾,軍官模樣打扮的人大步走入酒肆,對方身後還跟一名軍汗。這軍汗肩上還擔著挑子。
章越身旁的唐九雖喝得看似有些醉,但卻起身抱拳道:“見過都轄,不知來此有何貴事?”
章越聞言已明白來人是誰,也不搭理自顧著吃飯。
二人寒暄了幾句。
多是敘舊之詞。唐九倒是好脾氣。
最後這名都轄笑著道:“唐九這麼久也不見你回去,弟兄們都是怪想念的,如今哥哥我代弟兄們請你回去。你看這些衣裳被褥都是備的,你看何時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