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正文卷九百三十六章妥協和商量臥房裡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湯藥味,甚至還可以看到王安石衣裳上還有點淡淡的汙漬。
床榻上沒有公文,隻放著幾本書卷,其中一本王弼所注釋的《老子道德經注》。
即便身在病中王安石也是手不釋卷。
聽了章越坐在榻邊道其來意,王安石略有所思。
章越方才這話表達兩個意思,前一句就是我很震驚,因為我對呂惠卿彈劾你王安石的事,一無所知,並沒有參與其中。
後一句話的意思,就是表態,呂惠卿對你的批評,我是完全不支持的。
這話不能打消王安石的疑慮,可是絕對有必要。
呂惠卿這麼一搞,所有人都是灰頭土臉,但呂惠卿沒有放過彆人,卻唯獨放過了章越。王安石會怎麼想?
這時候必須解釋清楚。否則王安石會懷疑,好你個章越,你是不是又和呂惠卿搞在一起了?
王安石道:“度之與吉甫之前一向處得來吧!”
章越道:“在下與吉甫常有來往,但從去年回朝後,已是各行其道了。”
王安石道:“但在交子,鹽鈔的事上,吉甫還是支持你的嘛。”
章越聽了王安石這話心底不爽,當即頂了回去道:“丞相,恕我直言,不僅是呂吉甫。數年之中,你用人失察並非一次兩次了。”
章越此言一出,饒是王安石也經不住,臉色也是黑裡透出微紅來。
章越道:“丞相,是在下失言了。”
王安石道:“無妨,友貴直,私下裡你直言相告,老夫並不介意。”
王安石的胸襟和氣度還是有的。
不過先是曾布,後是呂惠卿,變法派二號三號人物先後離棄王安石,如今再加上沈括和章惇,這時候不說章越了,天子和滿朝官員也會懷疑你王安石的用人。
對於君主和宰相而言,其他事其實都不打緊,最要緊是要會識人,用人。
王安石道:“論識人,我不如仁宗皇帝多矣。對於度之你,老夫何嘗又看得明白。”
說到這裡,王安石咳嗽起來,章越連忙上前捶其背。
王安石道:“用人太急,太速,不經曆練而用事,是老夫之弊。”
章越道:“丞相所言極是,還是用久練宦事的官員才是妥當,驟然從下提拔的官員,缺乏用事的曆練。”
王安石點點頭,要啟用現有且富有經驗的官員,而不是再從下麵火線提拔了。
呂惠卿在給天子上疏裡是怎麼批評王安石的?
他說自古以來隻有皇帝才被人隔絕內外,人情難通,這才聽信讒言。沒料到王安石也聽信讒言,每日隻被呂嘉問,練亨甫幾個圍合了。練亨甫東麵一向隻守卻王雱。呂嘉問才不去,便守卻王安石,其餘人更下言語不得。
這些都是呂惠卿的原話。
其內容描寫得繪聲繪色,朝中大臣聽了會心一笑,對於其中虛實自能分得清楚。而那些連官家,王安石的麵都見不到的小官,都是抱著一群吃瓜群眾的心態,看了之後心道,哦哦哦,原來這些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員也就是這個樣子的嘛,不過如此嘛。
所以不僅王安石,王雱,練亨甫,呂嘉問也一並遭到官員們的批評和質疑,你們這些人的官位就是這麼來的?難怪升官速度稱得上一飛衝天。
由此可見,呂惠卿這一疏,就如同茅坑裡丟炮仗,惡心了所有人。
在王雱,練亨甫,呂嘉問就如此被質疑,同時王安石也明白,新黨中治理國家,還是呂惠卿,曾布,章惇可行。
而這些人則不可行,一則他們無法與那些大臣們共事,彆人都不服他們,二者比起治理國家和天下,他們更喜歡清理自己不喜歡的人。
王安石道:“這些年朝政都是我與令嶽和王禹玉共事,我也打算啟用些之前出外的大臣。當年老夫有些意氣用事,其中亦有小人挑撥。”
章越一聽,心道哦地一聲,小人就是呂惠卿嘛,呂惠卿如今最勝任的就是背鍋的角色,人人都朝他身上甩就對了。連王安石也不例外。
但仔細一想就知道王安石能說出這話來實在是太難的了。
王安石是拗相公,要他改變主意,比什麼都難。但是他能做出這樣讓步已是不容易了。
仔細想想也明白,呂惠卿走後,加之他這麼一鬨,令王安石和新黨名聲和威望都受到不少損失。
這時候王安石不得不做出點妥協來,不管他願意不願意,這時候必須是團結人的時候。
章越驚喜地道:“丞相放心,老泰山必願與丞相共渡難關。似呂晦叔,韓持國都是丞相故交,可否啟用他們?”
嘉祐四友之中,拋開司馬光不談,章越在王安石麵前推舉了呂公著,韓維二人。
聽章越提到這二人,王安石露出遲疑之色。
王安石沒有直接答而是反問道:“是三司使的人選,你有什麼人舉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