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來喝酒的,說這些作甚,今日咱們隻敘敘閒話,不談國事,不談國事!”
劉明端起酒杯,打著圓場。
方才衛允也不過是有感而發,將自己內心深處的觀點給說出來而已,不過衛允還是有一點小小私心的。
原著之中,盛家的三郎長楓不過是和幾個官員的公子在一塊兒飲酒狎妓,不過是席間的言談之中,談及了儲位之爭,並且明確的表示更加的看好兗王罷了。
幾個少年人席間的酒後之語,不知怎的,便傳入了元祐帝的耳中,在次日下朝之後,元祐帝便差人將盛紘喚去宮中,足足晾了一日一夜之後,才去見他。
隻把紅狼給嚇的,小心肝撲通撲通的,就沒停過,又是著急,又是害怕的,可偏偏卻又沒有半點辦法。
最後若不是明蘭在私塾課上說的那幾句話點醒了他,說不得盛紘就得載個大跟頭,元祐帝雖然仁善,或許不會將盛紘罷官貶黜,但定然也會失去聖心,日後若是還想再進一步,怕是難上加難了。
是以,雖隻是有感而發的一番話,但若是能夠傳入元祐帝的耳中,衛允自然也是極開心的,這種無聲無息之間,便拍出去的馬屁,才是境界最高的。
況且入了官場,又哪來那麼多的磊落光明,隻要不是有意謀害他人,無緣無故的損人利己,越過自己心中的底線便可。
衛允從不介意用最大的惡意去揣度彆人,也從不介意自己的手段是否光明,行事是否磊落,隻要俯仰之間,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心便可。
衛允放下筷子,衝著二人拱手道:“冒昧失言,掃了兩位兄長的興致,是小弟的不是,還望兩位兄長見諒則個!”
王離道:“衛兄這就見外了,咱們三人私下裡說話,哪有那許多顧慮,暢所欲言才是正理。”
劉明也道:“王兄所言,正是愚兄心中所想!衛兄不必多慮!”
“多謝二位兄長體諒!”忽的衛允眼睛一轉,看著王離道:“王兄出身隴右,相比對於秦風,永興軍等路的情形甚是熟悉,我與劉兄皆出身江南,於西北的情況倒是不甚了解,王兄不妨和我二人說說,然我等也開開眼界!”
劉明眼睛一亮,看著王離附和道:“還望王兄不吝賜教一二!”眼神裡麵寫的儘是好奇和期待。
王離也不扭捏,當即便應了下來,三人喝著小酒,吃著美味的全魚宴,一個說,兩個聽,時不時的還插上那麼一兩句,聊起了西北之地的風土人情。
關內三川之地,自古便是富庶之所,如今雖然整個大周的財力多半都是出自江南一地,可三川之地的重要性,卻也從來不容忽視。
延州之外,朝廷在榆林一帶常年駐有大軍,意在防備西北的西夏,雖然如今兩國之間,多年未有戰事,昔日曾關閉的互市這些年也陸陸續續都重新開了起來。
絲綢之路也重新煥發出了生機,商人們源源不斷的將大周境內的絲綢,茶葉,以及粗鹽美酒,販至西夏乃至比西夏更加遙遠的西域諸國,喚來珍饈玉器,琥珀瑪瑙,以及牛羊馬匹等等諸多中原之地少見的稀罕物件。
一來一去之間,謀取暴利。
然西北之地,民風甚是彪悍,關內尚且好說,有朝廷法度可以管控,有駐地軍馬威懾,但關外之地,尤其是兩國的邊界之處,因是敏感地帶,兩國皆有些束手束腳,便導致了馬賊橫行,盜匪肆虐,滋生出無數禍事,殺人越貨,劫掠商隊,不過等閒罷了。
在那漫漫黃沙之下,不知埋了多少枯骨,聚集了多少枉死的冤魂。
王離目光幽幽,舉著酒杯,微微仰著頭,回憶著道:“想我王家,在隴右雖不是數一數二的世家大族,但也算是實力中上的家族了,可每年派出關去的商隊,十次之中,至少有四五次皆有所損耗。
三年前,我王家麾下的一隻商隊,護衛加上管事兒小廝統共有將近百人,算得上是比較大的商隊了一般的小夥馬賊見了都是繞道走,商隊出關而去,一路向西,不曾想十天之後,竟完全失去了蹤跡,之後連續月餘也都沒有消息,於是家中趕忙派人前去打探,屢次無果,直到四個月後,家裡才得到消息。
原來那支商隊還尚未踏入西夏境內,便被一夥窮凶極惡的馬賊伏擊,整支商隊將近百人,全軍覆沒,唯有管事兒身邊的一個小廝,身受重傷,被埋在死人堆裡,卻僥幸未死,被另外一隻過路的商隊救起,將養三個多月才能下地,這才趕回隴右報信。”
嘶!
“近百人的商隊,竟然全軍覆沒,隻逃脫了一個小廝?”
王離苦笑道:“馬賊凶狠,能夠走脫一人,已是僥天之幸!若不是這個好運的小廝,隻怕我們至今仍尋不到那隻商隊的蹤跡!”
“不曾想在如今的繁華與承平之下,竟是這般血腥!”劉明瞪大了雙眼,有些驚魂未定的道。
“既然如此危險,那為何還要出關?”劉明這話問的確實有些蠢了。
王離道:“哪有那麼簡單,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隻要是其中有利可謀,便會有無數的人舍生忘死,前赴後繼!”
衛允一側的嘴角微微上揚,冷笑道:“劉兄,這有什麼好稀奇的,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世人往往隻看到了成功之後的風光榮華,卻下意識的忽視了成功的道路上堆積的累累血骨,血海屍山,又或者說,人們已經被那刺眼的金山銀山迷了眼睛,前麵縱使是刀山火海,他們不會退卻。”
王離與劉明二人對視一眼,眼神在半空之中交會。
看來他們的這位同僚,年級雖然比他們小上許多,但這心裡,卻跟明鏡似的,隻怕如今波橘雲詭的朝局,看的也是異常清楚。
二人相視一笑,心中皆已了然,王離衝著衛允道:“如今三年一次的吏部考核將近,不知衛兄有何打算?”
“打算?”衛允詫異的看著王離:“不知王兄此言何意?”
王離輕聲道:“衛兄既看的如此透徹,又豈會不知,如今儲君之位未定,兗王與邕王明裡暗裡不知交鋒了多少次,難不成衛兄還要揣著明白裝糊塗不成??”
劉明也笑著看著衛允,期待著他的回答。
衛允放下筷子,反問道:“王兄既有此問,那想必是已有決斷了?不知王兄是打算支持兗王還是邕王呢?”
王離搖搖頭道:“在下不過一個小小的翰林院修撰,官不過從六品,手中又無權無勢的,奪嫡爭儲此等大事,在下可沒有那個膽子參與,不瞞衛兄,隻待這次考核一過,在下便要謀求外放,出京做官去了!”
“外放出京?”衛允有些驚訝,看了看王離,又看了看劉明,問:“劉兄也有此意?”
劉明點頭道:“不瞞衛兄,眼下的汴京,已然成了是非之地,我劉家不想攀什麼從龍之功,在如今的情勢之下,外放要遠比留在汴京,更加的合適!”
難怪,難怪在原著之中這二位的名字從未出現過,原來都早已將此時汴京的局勢看的分明,謀求外放,去外地做官了。
衛允道:“如此說來,咱們三人倒是想到一處去了!”
“哦?”劉明驚訝道:“原來衛兄也早有此打算!”
衛允道:“在下雖不如二位年長,閱曆和經驗自然也無法和二位相比,但卻也知曉,為官之道又豈是那般簡單的,早在上任之前,在下便早已有了外放的打算!
如今的汴京城,表麵上看著平靜,暗地裡卻不知道該是如何的波橘雲詭,明爭暗鬥,兩個王爺之間的較量,我們這些個初入官場的愣頭青,如何能夠在這種泥潭之中生存,最好的辦法辦事抽身而去,待到大事落定之後,再謀求回京吧!”
劉明道:“衛兄所言,正是我等心中所想,從龍之功雖然誘人,但也得有命去享受才行,況且我等如今還年輕,日後還有數十年的光陰,又何須急於這一時半刻!”
三人的目光在半空之中碰撞,無形的虛空之中,似有火花濺射,三人的臉上,皆露出會心的笑容。
“來來來,王兄,滿飲此杯!”
“哈哈哈!乾!”
男人之間,一個眼神,一句話,一個觀念,便能引起共鳴,便能換來一段友誼。
三位新科進士,翰林院新貴,同為一甲的年輕人,在麵對如今汴京城暗流洶湧的朝局之下,竟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同一條道路。
來自天南海北,不同地區的三人,此時此刻,竟綻放出難得的默契,三人之間的關係,瞬間又因為這短短的幾句話,拉近了許多。
推杯換盞之間,三人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的燦爛和真摯,昏黃的燭光下,爽朗的笑聲在雅間之中回響,空氣之中,彌漫著魚肉的清香。
一時之間,這次宴席的氛圍也被推到了最頂點。
不知不覺間,衛允也被兩人忽悠著,破例陪著他們喝了三杯,三杯醇香的黃酒入腹,三人又在席間論起了詩詞歌賦,劉明善音律,撫琴弄蕭皆是信手拈來。
王離善書,一手王友軍的楷書已然得了三分神髓,三人喚來小二,要來筆墨紙硯,洞簫古琴。
王離是何人,那可是大周立國以來,第一也是唯一一位三元及第的大才子,如今酒至正酣處,想要提筆,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直接把千春樓的掌櫃給驚動了,這可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精明的千春樓掌櫃又怎會拒絕。
掛著燦爛的笑容,四十多歲,身材中等的掌櫃的拱手進入了包間,衝著幾人道:“不成想竟是幾位大人在此,底下的人眼皮子淺,招待不周之處,還望幾位大人多多見諒!”
顯然掌櫃的已然認出了三人的身份,怎麼說也是一道打馬遊街的新科一甲。
“掌櫃的客氣了!”
掌櫃的諂媚似的笑道:“筆墨紙硯皆已備好,樓內庫房之中還存有一柄上好的古琴,草民已差人去取,尚需一時片刻,還望幾位大人稍候一二!”
劉明道:“古琴?不忙不忙,我等並不著急!”
掌櫃的笑著拱手道:“多謝大人體諒!今日能得三位大人蒞臨,我千春樓當真是蓬蓽生輝!
那草民就不打擾幾位大人的雅興了,草民告退,幾位大人慢用!”
“既然劉兄的琴還未送來,不若王兄先行動筆,讓我等開開眼界如何?”衛允看著王離,嘴角泛著笑容。
劉明也道:“衛兄所言極是,素聞王兄極擅書法,為兄也早想見識一番了!不成想今日竟有這般運道,哈哈哈哈!”
王離一甩衣袖,直身而起,“敢不從命!”
“書平,磨墨!”
“是,公子!”
小廝熟練的走到桌案前,倒入些許清水,拿著墨條,細細的研磨起來。
王離長身而立,來到桌案前,屈膝跪坐,上身挺直如鬆,右手執筆,左手擼起右手的衣袖,目光瞬間就變得深邃,舉手投足之間,散發著一股子難言的韻味。
提筆,沾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