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的香味彌漫在整個堂屋裡,熱氣騰騰的砂鍋裡頭,牛肉被燉的異常軟爛,砂鍋之中的調料碎末也已經被廚娘細心的悉數挑走,隻剩下濃稠的湯汁和軟爛的牛肉,另有幾十粒翠綠的蔥花點綴,煞是好看。
張氏微微眯著眼睛,看著大快朵頤的衛允,臉上浮現出燦爛的笑容:“夫君覺得今日這牛肉味道如何?”
衛允停下手中的筷子,看著張氏,說道:“軟爛濃香,入味甚透,燉的甚好!這味道吃起來,應該是立春那丫頭的手藝吧!”
張氏笑著道:“夫君果真厲害,隻吃了幾塊,便能吃出是立春的手藝!”
衛允舉起筷子,夾起一塊牛肉送至張氏碗中:“娘子也多吃一些!”
“多謝夫君!”
一刻多鐘之後,夫妻倆才不緊不慢的用完晚膳。
飯後,在廳中小坐了一會兒,用了些茶水,衛允便扶著張氏,往後院花園慢慢走去。
衛家雖沒有亭台樓閣,雕欄畫棟,但花園還是有的,池塘假山什麼的也一樣不缺。
夫妻倆依偎著走在花園裡的小道上,說著家長裡短的閒話,忽然,張氏在一株桂花樹旁停下了腳步,轉身看著衛允,頗為認真的問道:“夫君,如今西北戰事究竟如何了?父親和二哥可有消息傳回?”
衛允還沒說話,張氏又緊接著道:“夫君放心,妾身心中有數的,妾身出身英國公府,自小便受母親親自教導,受父親和二位兄長熏陶,才沒有夫君想的那般脆弱,若有什麼消息,夫君儘管告訴妾身便是!”
張氏微微仰首望著衛允,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長而疏的睫毛輕輕顫動著,拖著長音柔聲說道:“夫君!妾身真的很想知道呢!”
衛允嘴角上揚,露出個淺淺的微笑,握住了張氏的柔夷,柔聲說道:“娘子放心,嶽父和二哥都安好著呢,如今嶽父帶領大軍據守榆林,任憑西夏大軍如何挑釁,嶽父都不與其出城野戰,據守堅城,又有充足的兵力支撐和源源不斷色糧草輜重補給,任憑西夏大軍如何精銳悍勇,亦無法奈何嶽父大人半分。”
張氏點了點頭,說道:“父親素來沉穩,西夏軍隊以悍勇著稱,軍中又有鐵鷂子這等犀利的騎兵,若非有必勝的把握,否則父親定然不會選擇出城與西夏大軍野戰的。”
遼國與西夏自遼興宗時期開始,雙方的征伐便從未停止過,如今遼國是遼興宗之子耶律洪基稱帝,昔年遼興宗之時,耶律洪基便是遼國的兵馬大元帥,在遼興宗的授命之下,與西夏展開過無數次大戰,雙方互有勝負,其中,西夏鐵鷂子的起到的作用,可一點都不低。
衛允伸手輕輕攬住張氏的腰肢,兩人並排慢悠悠的往前繼續走著,同時柔聲說道:“二哥至今仍駐守在慶州西北環河之上,防止西夏派出軍隊順流而下,乘機繞過榆林,自慶州而入!如今袁文紹已經帶黑甲軍第一軍趕至了慶州,就在二哥的帳下聽命,一邊幫著二哥訓練新招募而來的六萬新軍,一邊等候機會,隨時準備出慶州,趕赴榆林,繞至西夏大軍的側麵,給予其沉重一擊!”
如今西夏大軍在榆林和英國公所領的大軍僵持不下,黑甲軍在等,等一個機會,等一個能夠一舉重創西夏大軍的機會。
而且西夏大軍難道就會這麼傻傻的和英國公在榆林之外僵持不下嗎?
答案肯定是不會,誰也不是傻子,大周的軍馬糧草都正在源源不斷的朝著榆林輸送,現如今西夏已然久攻榆林不下,難不成一直拖下去就能攻得下了?
西夏定然不會這麼一直拖著,一定會想什麼辦法來破除這個僵局,隻是現在西夏到底會出什麼招,誰也沒法預料。
張千鈞在等機會的同時,也是為了防備西夏大軍的後手變招,好能夠第一時間相助榆林的二十萬大軍。
張氏說道:“二哥的性子有些魯直,而且帶兵的經驗也少,妾身是怕·····”
衛允卻笑著打斷了張氏的話:“為夫倒是不這麼認為。”
張氏疑惑的問:“不知夫君有何高見?”
衛允徐徐說道:“依為夫看來,咱們這位二哥的性子看似魯直,不似大哥那般機巧,實則卻是個內秀之人,胸中自有溝壑,夫人莫不是忘了,上一次鎮壓荊襄四府的叛亂,二哥便是一路主將,在荊襄一戰之中,二哥可是居功至偉!若非有二哥在,隻怕荊襄一戰還沒有那麼快結束!所以依為夫說,娘子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當真?”張氏還有些不信!
“自然是真的!”衛允一臉的認真。
可張氏還是微微皺著眉頭,有些懷疑:“妾身和二哥朝夕相處十餘年,為何妾身就沒有發現二哥是夫君說的那般?”
衛允柔聲笑道:“為夫和二哥共事雖僅僅隻有數年,但二哥的厲害,為夫可都是真真切切的看在眼中的,否則的話,上一次荊襄之亂的時候,為夫又怎會在先帝麵前力薦二哥率領黑甲軍南下平叛呢?”
張氏頗為認同的點了點頭:“這倒是!”
衛允說道:“娘子這是關心則亂,失了平常心了!”
“哎!”張氏歎了口氣,顯然已經聽進了衛允的話,眉宇間那幾分淡淡的憂愁已然褪去:“夫君,妾身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自從壞了孩子之後,妾身這心裡就總喜歡胡思亂想!”
“好了好了!”衛允忙安慰道:“夫人莫要歎氣了,婦人懷胎,情緒本就敏感易變,夫人不能例外,這也沒什麼,為夫倒是覺得,這樣的夫人比平時多了幾分煙火氣,顯得更加可愛誘人了呢!”
張氏一聽這話,頓時俏臉一紅,橫了衛允一眼,說道:“什麼煙火氣,什麼可愛誘人的,夫君淨喜歡瞎說!”
衛允卻停下了腳步,順勢拉住了張氏,腦袋湊至張氏的耳畔輕輕說道:“為夫可沒有瞎說,為夫現在恨不得把夫人這隻嬌俏可愛的小羔羊囫圇吃了!”
說著,衛允還伸出舌頭繞著上唇舔了一圈,發出的吮吸吞咽聲,聽得張氏的身子下意識的輕微顫抖了一下,好似打了個寒顫。
衛允壞笑著道:“娘子想什麼呢?為夫好奇的很,娘子不妨和為夫仔細分說分說,讓為夫也替娘子開心開心!”
張氏臉上的羞紅更甚·······
時間慢慢推移,九月轉瞬便過去了,十月便到來了,秋收已過,各地全都開始賦稅的征收。
翻了戶部往前數年的記錄,衛允這才意識到,如今大周朝的土地兼並究竟到了怎樣的一個程度,幾乎每一年,需要交納賦稅的土地都在持續減少,一年賽過一年,若是長此以往下去,隻怕到時百姓無地可種,無糧可交,到時候勢必會引發民亂,說不定還會引起農民起義也說不定。
衛允也算是知道為何王則和黃淵兩人的那些個什麼教義,在民間如此受吹捧,能夠收攏到那麼多的教徒了。
想想黃淵,定遠起義失敗之後,帶著一群殘兵敗將逃至荊襄,顧廷燁的離開給了黃淵喘息之機,於荊襄之地,花了不過區區數月的時間,竟然能夠席卷四府之地,不過數千的流寇,竟然拉起了五六萬人的隊伍,一時之間,竟是從者如雲。
若非朝廷反應的迅速,組織兵馬和各地州府衙門相互配合,將黃淵的叛軍遏製在荊襄四府之地內,若是再給他們機會發展壯大,隻怕現如今已然席卷大半個江南,占據大周的半壁江山了吧!
想想自己,想想衛家,發跡之後的第一件事兒就是買莊子,買下人,可這些莊子和下人們是從哪裡來的,大多數還不是底層的那些個百姓們,活不下了才甘願賣身為奴,若是再遇上個災年什麼的,插草銜環,賣兒賣女的隻怕數不勝數。
天災之下,為了活下去,連易子而食這樣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可那些個世家豪族們,一個個卻都富得流油。
雖然如今的衛家還算不上世家豪族,但也算是沾了一點世家豪族的邊了。
可你賣我買,這本就是及天經地義的事情,大家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錢貨兩清,雙方互不相欠,這本沒什麼錯。
可若是長此以往,百姓們手中的土地越來越少,錢財越來越少,然後為了活下去,他們之中有一些就會選擇賣身為奴,可還有一些,無非就是落草為寇。
而那些個世家豪族們手裡的土地越來越多,下人也越來越多,可如此此消彼長之下,朝廷能夠征收上來的賦稅也會變得越來越少。
若非如今大周商業發達,經濟空前繁榮,隻怕現如今這個剛剛經曆過數場大變的大周,國庫裡頭早已乾淨的可以跑耗子了。
衛允忽然有些理解為何曆史上曆朝曆代都會爆發出那麼多的農民起義了,歸根結底,若非因為活不下去了,誰會去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選擇造反這條隻能一條道走到黑的路。
要知道造反一旦失敗了,那可不是掉一顆腦袋能夠解決的事情,而是足以抄家滅族的大罪。
說到底,都是為了一個活字,隻是人與人之間,有著天翻地覆的區彆,有的人為了活命,可以拋卻尊嚴,拋卻自由。
而有的人,則可以拋卻生命,將生死置之度外,走上那條極端的道路。
········
有時候我們會發現,當我們越是接近世界本質的時候,我們隻會表現得越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