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二年五月初四。
碧藍的天空之上,纖塵不染,零星的幾朵白雲,隻在早間的時候出現了一小會兒,便已消失不見。
日上三竿之際,散發著灼灼的熱量和光明,令人不能直視的太陽,斜斜的綴在東側的天空之上,帶著幾分熱意金黃色陽光,肆意的揮灑在汴京的每一寸地方。
積英巷說是一條巷子,實際上卻與彆的長街無甚區彆,青石板鋪築而成的地麵,殘留著歲月的斑駁痕跡。
積英巷之中,盛家大院的裡裡外外,都早已是張燈結彩,大門處拿著帖子,提著賀禮的賓客絡繹不絕。
不過區區一個四品小官的庶女出嫁,竟然還來了好幾個勳爵之家。
忠勤伯袁家和永昌伯梁家過來湊熱鬨眾人倒是都理解,畢竟這兩家都是盛家的姻親,盛家女兒嫁的還是兩家嫡子,如今盛家大喜,他們過來捧場倒也沒什麼。
可英國公府的國公夫人和世子張千重也來了,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不僅如此,連英國公張家那位嫁給了昔日新科探花,如今的陝西布政使,從二品的封疆大吏,先帝心腹寵臣衛允的英國公獨女,也帶著丈夫衛允來了。
英國公府的世子張千重,還有先戶部侍郎,如今的陝西布政使衛允,哪一個不是如今風頭正盛,引領風騷的人物。
如今盛家最大的官也不過是一個左僉都禦史,從四品的銜,在汴京城裡頭不上不下的,何德何能,能夠有這麼多的大人物來盛家捧場。
不過這疑惑歸疑惑,這該擺的姿態還是得擺出來的,臉上洋溢的燦爛笑容,一句句不需要本錢的賀詞祝語,酣暢淋漓的歡笑聲,構成了一副歡慶熱鬨的畫卷。
盛家這邊宴席吃的差不多了,顧家那邊迎親的也來了,一身新郎官打扮的顧廷燁,騎在高頭大馬之上,臉上的笑容從沒有歇過一刻?從寧遠侯府一直到積英巷的盛家大門外。
最讓人驚訝的還不是這些?而是盛家那位庶女的嫁妝,整整一百二十八抬?真真是十裡紅妝?羨煞了不知多少女子。
而且城裡原先就有流傳的一些酸話,經過這一遭之後?頗有幾分愈演愈烈的態勢。
諸如什麼一個小官家的庶女,也不知使了什麼狐媚手段?竟然被顧廷燁給看上了?這才攀上了高枝兒,得嫁高門。
更有甚者,甚至傳出了明蘭是狐狸精轉世這類的話,專門迷惑男人?吸骨榨髓?害人性命。
還有些則是一些關於顧廷燁的酸話,什麼浪蕩子一招得勢,卻依舊改不了往日的紈絝作風,放著家中給相看的貴女嫡女不娶,卻偏生要娶一個小官家的庶女之類的話。
還有些人對顧廷燁的印象依舊停留在以前?認為他還是那個汴京三害之首的紈絝,不過是運氣好?燒個冷灶燒出來一個新官家而已,在他們眼中?明蘭嫁給顧二,那純粹就是羊入虎口?絕對會被吃的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的那種。
不過這些個酸話?大多也隻是在私底下流傳流傳罷了?如今顧廷燁可是在官家麵前正當紅得令,乃是斬殺了逆王,救了先帝,平了叛逆,又在西北一役之中立下赫赫戰功的朝廷新貴。
而且顧廷燁與桓王還有禹州一係的交好,桓王如今雖然還尚未被立為太子,但作為永安帝的嫡長子,桓王日後繼承大統基本上不會有什麼問題。
除非是像先帝那種自己沒有子嗣,隻能從宗室之中挑選繼承者的情況下,才會發生電視劇裡頭那種皇子奪嫡,你死我活的情況。
如今大周禮法森嚴,律法嚴明,桓王既是嫡出,又是長子,於情於理,於法於禮,都是太子的不二人選。
顧廷燁與桓王相交莫逆,朝中那些個人老成精的官員們,哪一個會蠢到這個時候跳出來捋顧二的虎須。
這些個沒影的事情,便是那些個八卦的長舌婦們,也不敢放在明麵上說,隻在私下裡暗自議論。
這一天,衛允也不再似往日的糾結,而是在臉上堆滿了笑容,雖然隻是明蘭的舅舅,還不是名義上的正頭舅舅,可衛允還是笑著從盛家把明蘭送出了門,目送著明蘭跨入那頂八抬大轎之中。
然後便是敲鑼打鼓的離開了積英巷,朝著寧遠侯府而去。
目送著明蘭出門,衛允臉上的笑容雖然依舊燦爛,但心底卻忽然湧出一陣失落來,吃酒的興致也沒了,拉著張氏便去了舒蘭院,陪大衛氏說話去了。
···········
明蘭三朝回門的時間還沒到,宮裡頭卻忽然來了個傳旨的內侍。
衛允也沒多想,簡單的拾捯了一下,和張氏言語了一聲,便隨著傳旨的內侍一塊兒入了宮。
養心殿的外邊,還是和以前元祐帝在的時候沒什麼兩樣,皇宮嗎,自然都是雕欄畫棟,亭台樓閣。
但唯獨養心殿卻是個例外,非但不同於太和殿的金碧輝煌,簡約的風格之中透著幾分沉穩大氣。
衛允也不知永安帝為何不換一間宮殿來住,反而要住元祐帝的養心殿,不過這事兒他雖然有些好奇,但卻可沒興趣知道。
這二者看似有些矛盾,但若是細細揣摩的話,便不難猜出衛允的心思。
“微臣衛允,參見陛下!”
養心殿中,除了永安帝之外,便是幾個在側伺候的內侍了,再也沒有彆的什麼人。
“衛卿來了,來人,賜座!”
永安帝看見衛允,臉上就露出了笑容,似乎此刻的他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主人家,熱情的招呼著前來做客的衛允。
衛允搖了搖頭,趕忙把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甩出腦海,態度依舊恭敬的問道:“不知陛下忽然召微臣入宮有何事吩咐?”
永安帝卻道:“怎麼,若是沒有事情,朕便不能召衛卿入宮小敘了?”
衛允趕忙道:“陛下是君,微臣是臣子,陛下若是想見微臣,便是半夜三更相召,微臣也定然不會有片刻耽擱,立時馬不停蹄的入宮覲見陛下!”
永安帝隻笑一笑,沒有繼續和衛允深究這個話題。
“今日喚衛卿入宮,確實是有事和衛卿商議!”
衛允眼睛一轉,這個時候忽然說有事想和自己商議,難道是陝西的事情?
有些不太確定的道:“敢問陛下,可是和微臣即將往陝西赴任布政使一事有關?”
永安帝道:“不錯,正是和陝西有關!”
衛允道:“請陛下示下!”
永安帝卻忽然目光有些飄忽,眼中流轉著幾許回憶的神采,幽幽說道:“昔日,先帝大行之前曾將還隻是太子的朕喚至榻前,囑咐了朕許多事情,其中就有西夏和遼國或許會趁先帝大行,朕剛剛即位,國祚尚未穩定之時,犯我疆土!”
衛允道:“先帝深謀遠慮,目光長遠,微臣遠遠不及!難怪上次微臣和陛下提及西夏出動大軍犯我邊疆一事,陛下都沒有和兵部核實,便直接相信了微臣所言!”
永安帝繼續說道:“先帝其餘一些囑托倒是沒什麼,朕自己也理會得,但有一件事,卻和衛卿息息相關!”
衛允有些疑惑:“和微臣有關?”隨即便道:“陛下恕罪,微臣愚鈍,實在是想不到是什麼事情,請陛下明示!”
永安帝道:“如今我大周承平數十年之久,國力亦快步增長,到了一個極強的地步,然則,也正因為如此,朝中文武失衡,冗官、冗兵、冗軍、冗費等等弊病數不勝數!
昔年範文正公施行之變法,雖在一定程度之上改善了此等情況,然卻是杯水車薪,範文正公一去,變法便成了一紙空談。
各地的那些世家豪族,與官員們相互勾連,把持地方的財政民生,聚攏財富,侵占百姓土地,如今咱們大周雖然越來越強盛,然則百姓們手中的土地卻越來越少,衛卿在戶部侍郎的位置上麵呆了將近一年,想必對於此等情況,已然早有了解了吧!”
衛允道:“回陛下,微臣在戶部之時,曾翻閱過往十年的各地稅收,卻是有所發現,十年以來,戶部每一年征收上來的賦稅成遞減之勢!”
永安帝那宛若黑洞般深邃的眸子當中閃爍著微光,沉聲說道:“不止如此,朕還派人專門調查過了,官府登記造冊的良民百姓已然連續七八年未有增長!”
衛允道:“陛下,如今我朝國力日漸強盛,這七八年以來,全國各地也都是風調雨順,沒聽說有那個地方受了災呀,按理說不至於如此才是!”
上一次西北大旱,還是在十幾年前,也就是衛允的姐夫丁健自陝西華陰逃至揚州的時候,可之後的十幾年,確實沒聽說哪裡還有什麼大的災情。
若是依照常理來說,這種情況之下,大周的人口應該快速增長才是,怎麼會連續七八年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
永安帝看著衛允,沉聲問道:“以衛卿之聰慧,難道還猜不出其中的緣由?”
衛允眉頭微蹙,目光閃爍微光,說道:“陛下的意思是說那些個流失得百姓和土地,悉數都彙聚到了各地的世家大族之手?”
永安帝道:“那些個所謂的世家大族們在各地的勢力根深蒂固,盤根錯節,有的是辦法規避賦稅!”
聽永安帝這麼說,衛允的心中已經了然,難怪今日剛來的時候,永安帝表現的那麼熱情,原來是有這麼一個苦差事兒在這兒等著自己呢!
衛允在心底無奈的自嘲了一下!
可也正如方才衛允自己說的那樣,永安帝是君,而他衛允則是臣子,儒家有句話叫做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永安帝選擇在這個時候,把自己獨自一人叫進宮來,意思已經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