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中,隻聽得永安帝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之中不斷不斷回響。
“先帝曾與朕說過,如今之大周,真如扁鵲見蔡桓公所言,看似強盛,實則已然身懷惡疾,若是此時出手,或許會有一時之痛,然卻能令我大周千秋萬世,長盛不衰。
可若是視之不見,放任不管的話,終有一日,會病入膏肓,若是到了那時,那朕便是大周的千古罪人,日後便是去了九泉之下,也絕無顏去見先帝和列祖列宗了!”
看著聲淚俱下的永安帝,衛允不禁有些感慨,如是放到後世去,妥妥的影帝級彆啊!不知得包攬多少國內國外的大獎。
永安帝忽然提高了聲音,朗聲說道:“先帝曾囑咐朕,江都衛子期有王佐之才,乃治世之能臣,若想承範文正公之誌,再行變法,根治我大周頑疾,衛愛卿乃是當之無二的人選,非卿不可!”
永安帝目光灼灼的看著衛允,眼中滿是期許。
若是換了個人,說不定此刻已然被永安帝這一番冠冕堂皇的話說的心潮澎湃,激動不已了,可偏偏永安帝麵前站著的是衛允。
在衛允眼中,此刻的永安帝像極了後世那些個整日整日給人灌雞湯的心靈導師,還有那些個隻會許諾的老板呀,領導呀之類的。
空頭白話說了一大堆,卻沒有看到半點實際的東西,其實就是想讓你幫他做事兒罷了,當個衝鋒陷陣的馬前卒。
“陛下實在是太過高看微臣了,微臣位卑言輕,當不得陛下如此誇讚!”衛允謙遜的說道。
永安帝道:“衛卿過謙了,想衛卿剛過加冠之年,便已經官至陝西布政使,從二品的封疆大吏,我朝開國百餘年,可從未有一人似衛卿這般升遷如此之快的!”
衛允心中一凜?來了!
“微臣不過是比旁人多了些運氣罷了!若是陛下當真認為微臣能夠勝任這個差事兒?那微臣便鬥膽問一問陛下,想讓臣如何著手此事?”
永安帝既然在這個時候把衛允召了過來?定然是打算在陝西那邊先做點動作了?否則的話,他也不會這麼說了!
永安帝望著衛允?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說道:“衛卿不日便要去陝西赴任了?如今陝西剛剛經曆過戰事?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衛卿此去,不妨先從那些個剛剛從西夏手中收回來的城池著手試試!”
衛允道:“陛下英明,這些城池原先乃是西夏國土?如今剛剛納入我朝疆域?正是施行變法,改革舊製,收攏民心的好地方!若是成效顯著的話,便可將此法擴散至陝西全境!”
“不錯,朕正是這般打算的!”
永安帝道。
可衛允卻說:“陛下?言易行難,三川自古便是富庶之地?那些個延綿數百年的世家豪族並不在少數。
陛下方才也說了,這些世家豪族在各地的勢力根深蒂固?個中乾係盤根錯節,錯綜複雜?若是想將變法施行於陝西全境?隻怕沒那麼簡單!”
自秦國一統天下之後?陝西三川之地,便不知衍生出了多少世家豪族,雖然永安帝的目的並不是想要摧毀這些世家豪族,隻是想將原本屬於朝廷的利益從他們的手中拿出來。
可這世上哪有把吃到肚子裡的東西再吐出來的道理,
永安帝道:“衛卿說的這些朕都知道,可若是此番變法,能夠在陝西順利施行的話,屆時再在我大周全境悉數施行!屆時,衛卿便是我大周的功臣,朕定不會虧待衛卿!”
衛允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這永安帝也是搞笑,真以為變法是那麼好變的,這裡頭的利益牽扯,何其廣泛,觸及到了不知多少人的利益。
而且自古以來,施行變法的那些個人裡頭有幾個有好下場的,還什麼不會虧待自己,雞湯倒是灌得無比嫻熟,可到時候若是出了什麼差錯,最後被推出來擋刀的還不是衛允。
“不論那些個世家大族的背後站著的是什麼人,朕都是衛愛卿最堅硬的後盾!如此說,愛卿可能放心?”永安帝道。
“多謝陛下錯愛!隻是不知陛下意欲行何等變法之策?”衛允沒有深究,如今瞧永安帝的模樣,是已經打定了注意讓衛允來做這個馬前卒了。
形勢比人強,衛允深知此事唯有把這事兒且先應下來,待去了陝西之後,到時候天高皇帝遠的,再行謀劃。
可永安帝卻道:“正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衛卿既然願意擔此重任,那此事由衛卿全權做主便是,屆時衛卿將變法的方略列個章程出來,容朕過目確認沒什麼問題之後,便可施行!”
“啊?”衛允愣了一下,一臉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的表情,又驚又疑的望著永安帝。
“衛卿如此看著朕,可是有什麼地方覺得不對?”永安帝看著衛允,風輕雲淡的問道,臉上帶著微笑。
衛允趕忙起身拱手躬身,帶著幾分惶恐道:“微臣惶恐,微臣禦前失儀,請陛下恕罪!”
永安帝擺擺手:“無妨,衛卿不必如此!”
雖然衛允心裡頭清楚,如今坐在皇帝位置上麵的早已不是昔日的元祐帝,而是一個自己不怎麼了解,胸中有溝壑,欲要大展身手,實現宏圖偉略的永安帝。
衛允道:“變法一事非同小可,是以方才微臣方才才會有些失態,此事一時之間,微臣心中也沒什麼好計策,而且各地的情況都有所不同,此事還需因地製宜,微臣還尚未去那些新納入我朝版圖的州縣看過,對於當地的情況也都不了解,是以·········”
說著,衛允便抬眼看著永安帝,意思不言而喻。
我這兒連那邊什麼情況都不知道,要是就這麼誇誇而談,豈非犯了欺君之罪!
永安帝笑著道:“無妨,變法之事不急於一時,待衛卿去了陝西,了解了當地的情況之後,再好好的思量一番,到時候再列個條陳,寫個折子遞來汴京!”
“陛下聖明!”衛允當即便拱手躬身,高聲呼道。
··············
彼其娘之!
剛出養心殿,衛允就在心裡直接罵娘了,雖然說你貴為皇帝,可也沒有這麼消遣人的吧,連個大概的方略辦法都沒有,就把自己叫了過來,還要學人家搞什麼變法。
搞個毛線啊搞!自己都還沒掌握朝政大權呢,就開始在這兒許空頭諾言了。
連玉璽都握在人家曹太後的手裡呢,而且各地的世家豪族裡頭,不知有多少族人在朝中為官,又和朝中的多少文武大臣們有著這樣那樣的關係和糾葛。
永安帝讓衛允去搞變法,把那些個世家大族們吞下去的利益再給奪回來,豈非就是在他們身上割肉。
有句俗話說得好,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
永安帝這麼做,豈非就是把衛允推到了文武百官們的對立麵,到時候衛允身上的那些個什麼光環,統統都要失去效用。
張家暫且不提,到時候隻怕秦家都要站在衛允的對立麵,秦家乃是揚州大族,書香門第,百年世家,族內光是為官者便有十餘人。
到時候若是變法一起,到時候就算衛允的老師秦玉章還有秦家大爺秦伯益(秦尚書)站在衛允這邊,秦氏一族的族人們也不會同意,在絕對的利益麵前,人心向背,誰又能說的定呢!
永安帝這是想讓衛允做孤臣啊!
到時候若是變法成功了,衛允雖然是大功臣,但也和大周所有的世家大族們結下了死仇,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而且衛允還有親人,衛允不敢賭。
而是變法失敗,承擔後果的不同樣得是衛允,到時候朝局必然會動蕩,永安帝隻要把衛允這個‘罪魁禍首’給推出去,來平息世家大族們的怒火。
到時再下一份罪己詔,在群臣麵前哭訴一番,說自己受人蒙蔽,誤信了奸人雲雲,通過博同情,裝柔弱,給他和那些世家大族們各自一個台階,再讓出一點利益,各退一步啥的,到時候就又是皆大歡喜,天下太平。
而衛允呢,輕一點的就是被罷官抄家,流放邊疆,嚴重一點呢就是抄家滅族,滿門抄斬了。
養心殿外,剛剛走下台階的衛允,回頭看了看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宮殿,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門窗,穿透了所有的阻隔,落在殿中那個身穿滾黃龍袍的中年人身上。
蒼穹之上,烈陽高掛,晴空萬裡,天氣炎熱,自遠處吹來的微風,將炙熱得空氣也一同吹了過來,衛允身上那間寬大的長袍迎風而鼓。
可此時此刻,衛允不僅沒有感到半點的炎熱,反而身心皆是一片寒涼,冰冷徹骨。
這一刻,衛允第一次對這個高高在上的皇帝失望。
什麼宏圖偉業,江山社稷,千秋萬代,永世不衰!
不過是一個愚不可及的美夢罷了,世代的王朝之中,哪朝哪代沒有英明神武的君主,秦皇漢武,唐宗周祖,那一個不是雄才偉略,文韜武略。
可最後呢,一統天下,坐擁九州大地的秦朝二世而亡,漢朝也不過維持了數百年,昔日盛極一時的隋唐,亦逃不過滅亡的命運。
他永安帝何德何能,認為大周就能夠例外,就能夠千秋萬代,長盛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