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城恰好扼住通往蘇州關南的最狹窄的地峽,這裡南北寬不過十裡。遼軍雖然在南山城東北麵列陣紮營,但地形同樣十分狹窄,再加上南麵的海岸多是淤泥灘塗,人馬難以行動,而北麵的海邊土地較為堅實,大量的遼軍人馬都擠在此處。
三艘海船徐徐駛近,停在了近岸的海邊,但沒有放下錨鏈。遼軍不但不避,不少人還聚在一起,朝著海麵指指點點。夏國炮船的形製與普通商船大不相同,相互間也並不一樣,尤其引人注目的是,炮船的桅杆繩索上掛滿了便於通訊聯絡的各色小旗子,而且船身上雕琢著普通海船所沒有的精美花紋。這些都讓遼兵們感到十分新奇。
在李四海的千裡鏡裡,遼軍的麵孔也異常清晰。和普通軍兵的好奇相比,統兵官的臉色要嚴峻一些,但也僅止於此,而整頓部屬退到炮船的射程之外。這還是遼軍第一次遭遇大量架設了火炮的海船,也不可能料得到船上的火炮不但如此之多,而且能打得如此之遠。
夏國造船場建造第一艘炮船,隻是在遠洋商船的基礎上稍加改動,架設火炮的甲板隻有一層,故而隻能搭載二十門火炮。建造的第二艘時,便又增加了一層甲板,每層甲板上布置的火炮也有增多,最終搭載了四十六門火炮。第三艘炮船不但在兩層火炮甲板上架設四十門火炮,還在露天甲板的船頭和船尾各自架起了一門巨型鐵桶炮,安西軍司便是使用這種巨炮轟開了羅斯國的都城。
李四海的座船便是最新的炮船,不但要比第一艘炮船高上一大截,而且布置在前後甲板上的巨炮也格外顯眼。炮手拉開了厚實的油布炮衣,天天都擦拭兩遍的青銅炮身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李四海滿意地點了點頭。
操縱這種巨炮全憑著人力,炮手們喊著號子,齊心協力地推動炮身轉動方向,直指著岸上。就在海岸上,遼軍都統郭保義也用千裡鏡觀察著敵船。“這是怎麼回事?”郭保義心中犯嘀咕道,“難道夏國人要在海上開炮不成,就不怕把船震散了架子?”和彆的遼軍將領不同,郭保義是極為熟悉鐵桶火炮的,但他不相信海船能夠承載真正的重炮開炮時那種巨大的震動。
千裡鏡中,炮手都脫掉了厚實的軍袍,上身隻穿著短褂子,郭保義甚至看得清他們頭上蒸騰的白汽,一股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他忽然放下了千裡鏡,對自己的副將大聲道:“快傳我軍令,退,立刻從岸邊後退!”
然而,軍令還沒有傳下去,夏國的炮船已經開火了,隨著甲板上的鐵桶炮先後兩聲怒吼,重達兩百多斤的石彈被拋射起來,劃過彎曲的弧線,直接落在了海岸上,砸出來兩個深深的大坑,沉重的撞擊力,使得地麵都在顫抖。與此同時,甲板下麵的火炮次第開火,伴隨著轟鳴不絕於耳,一枚枚鐵彈丸劃過弧線,落在了來不及閃避的遼軍人馬中間。紮營十分密集的遼軍頓時亂作一團,被炮彈擊中或者擦到的,都是非死即傷,馬匹則拚命的嘶鳴,有的還掙脫了韁繩。
“退後,退後!”
這一回不隻是郭保義,就連普通的契丹統兵官也意識到這一點,紛紛大聲叫著,有的騎兵甚至不顧已經搭設好營帳,直接騎上戰馬就朝著內陸奔去。戰船的火炮發射完一輪後,開始徐徐轉動船身,將另外一側的炮窗對準了岸邊,而已經射空這一側的炮手則開始緊張的再次裝填。李四海緊緊盯著那些人仰馬翻的遼軍,興奮地握著拳頭大叫道:“好樣兒的,快開火!”
很快地,戰船的另一邊船舷掉轉了過來,戰船幾乎還沒有聽穩,伴隨著甲板下麵炮手百夫長“開炮”的吼聲,炮長們依次點燃了火繩,“轟”“轟”“轟”的炮聲再次響起。還來不及撤離海岸的遼軍又加快了撤離的速度。
南下遼軍的都統耶律燕山原本信心滿滿而來,卻挨了這麼當頭一棒,不禁惱羞成怒。他的頭上青筋畢現,他一手執著馬鞭,直盯著海上不斷噴吐著煙霧和火光的海上猛獸,惡狠狠地道:“吳都監,我們也攜帶了鐵桶炮,為何不轟打那些敵船!”
“這,......”火炮營都監吳春道,“燕山將軍,我們的鐵桶炮太過笨重,瞄準不便,而且,恐怕敵船稍稍挪動一下位置,便又打不中了。所以,......”他操作火炮的本事,比起原先遼國火炮詳穩司的都監柴宜來大大不如。因此回答起耶律燕山的質問時不由得戰戰兢兢。耶律燕山素來以凶悍著稱,不光是他,就連南征大軍副都統郭保義在他的麵前,也往往不由自主的矮了半截。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吳春的臉上就多了一道血痕,他還不敢叫痛,隻是渾身都在發抖,隻聽耶律燕山罵道:“沒用的蠢東西,隻知道拿些理由來糊弄人!”說完又在吳春的臉上沒頭沒腦的抽了幾鞭子。這情景落在趕來的郭保義眼裡,不由皺了皺眉頭,他也不好說話,隻能快步走到耶律燕山跟前,沉聲道:“都統大人,我看敵船的射程,也就在兩三裡左右,隻要我們不靠近岸邊兩三裡,便不妨事了,當務之急,還是要趕快攻下這城。”
“郭將軍提醒的是!”耶律燕山將目光轉向了低矮的南山城,仿佛找到了一個泄憤的出口,又抽了吳春一鞭子,沉聲道:“快去將鐵桶炮對準,耽誤了攻城,我取你人頭!”
吳春連滾帶爬地退下去,心裡暗暗叫苦,不但火炮還沒有安上炮架,就連炮壘也沒有挖,怎麼對準城頭開炮,更何況,這漢軍的城池修得也十分古怪,既小又非常低矮,瞄準起來十分的不便。而且看樣子,城頭上也必然安置有不少的火炮,對轟起來,還不知道誰占便宜。不過,這些他都隻在心裡嘀咕,卻絕對不敢和耶律燕山去說的。
就在南山城西北方兩裡的山丘上,柴宜正堆笑對趙行德說道:“趙將軍,遼狗的火炮絕對不可能打中海船的,我朝水師已立於不敗之地。”他一邊說,一邊作出對遼國格外痛恨的樣子,有些惋惜道,“可惜這些遼狗見機得早,退出了我朝水師火炮的射程。”
自從柴宜見識了夏國火炮的犀利之後,便徹底對遼國死了心。他素來視遼東漢軍為山匪巨寇,不願與之同流合汙,特彆是趙行德透露出有把他家人從上京接出來的可能後,柴宜便轉而對趙行德大加討好起來。此人對火炮的操作獨有一番見解和心得,因此趙行德對他也並不排斥。在軍府對他有處置的決斷之前,趙行德便隻把他帶在身邊,柴宜在遼國也算得上是高官,對遼軍中的虛實,倒是了解得十分清楚。
趙行德微微點頭,卻並不感到可惜。南山城所處的地峽原本就極為狹窄,南邊有大片的淤泥灘塗,不適合大軍行動,而靠近內陸堅實的土地,全部在南山城火炮的射程之內。北邊的海灘較為結實,遼國大軍可以通過,又恰好在南山城火炮的射程之外,可是現在,遼軍不敢再在海邊兩裡之內行動,而距離海邊兩裡地之外,則又在南山城的炮火射程內。也就是說,漢軍的火炮可以完全封鎖住這道地峽。
“可是,很快就要結冰了啊。”趙行德望著北方,此時遼海的海水,隻見碧藍一片,比後世不知清澈了多少倍,但冬季結冰卻是不會變的,“最艱難的時候,很快就要來到了。”他默默地想著。就在遠方,遼軍騎兵已經完全退到了水師炮火的射程以外,集中在南山城東北方向的一個極為狹小的正麵上。
“如果我有足夠射程的重炮的話,再加上爆炸性的炮彈......”趙行德搖了搖頭,擺脫了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卻聽身旁的高伯龍道:“可惜了,如果適才有兩三萬的鐵騎,趁著敵軍大亂時候殺出去,必能叫遼狗吃個大虧。”他可惜漢軍隻有數千騎兵而已,遼陽城下已經元氣大傷,如今不到萬不得已,都不能輕易使用的。
紅日漸漸西斜,遼國大軍對於蘇州關南的進攻,便在這意外而混亂的一天中開始了。到了晚間,南山城北麵的到處是遼國人宿營的篝火,就連遠方的惡虎山,也可以看到火光點點,仿佛一直連到天上。在這十萬大軍之中,真正的契丹軍有五萬多人,還有三萬多奚軍,剩下的兩萬人,則是其它種族的雜兵。自從鐵壁營陣前起事以來,遼國已經在逐步取消將漢人單獨編成一軍的做法。
遼軍隻管趕築營盤,安置火炮炮壘,耶律燕山仗著兵力雄厚,並沒有做夜襲和偷襲的打算,他深信隻要充分準備,便能以泰山壓頂之勢攻克漢軍帥府。漢軍也沒有無謂消耗兵力偷襲遠遠比自己強大得多的遼軍。因此,這一夜分外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