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蕭向升眼裡爆出一絲陰冷的光,想不到這個蠻子居然拿陛下和軍令來壓他。眾目睽睽之下,他亦不能公然抗命,蕭向升臉色變幻了數次,冷笑了兩聲,“好個都統大人,好大的威風!今日你擁兵不進,致使大軍敗退,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麼補救的法子?”
蕭向升滿心憤懣,他自忖今日並非魯莽行事。攔子馬已經探過這片地方,前幾日還沒有南蠻的蹤跡。這些宋軍分明也是趕到戰場不久,營壘也是匆匆築成。遼軍多為騎兵,利攻不利守,唯一有利的地形又在宋軍炮火的籠罩之下。攻下宋軍炮壘是控製整個戰場形勢的關鍵,因此,蕭向升一上來便不惜以契丹兵馬傷亡猛攻炮壘,以都統之尊親自領兵衝陣,好幾次險死還生,誰道卻被安上一個“擅自出兵”的罪名。
“你倒說說看,有什麼補救的法子?”蕭向升盯著鐵木哥,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眾將也都看著鐵木哥,火光映得各人的臉陰晴不定。東路遼軍自南侵以來,勢如破竹,沿途的宋軍要麼一觸即潰,要麼望風歸降。僅僅五萬遼軍,居然在月餘時間橫掃整個江南東路,拿下杭州、江寧等名城重鎮,這也助長了遼軍中的驕狂之氣,誰知這次西征卻一敗再敗,一個月下來,死傷的人馬是從前的幾倍,從上到下,軍心都浮動起來,而西征軍都統鐵木哥的威望也墜到了穀底。
鐵木哥揮手命親兵退下,讓部將都到大帳之中。這處臨時搭的皮帳篷顯得十分擁擠,諸將盤膝而坐,中間攤開了一張簡單的山川地形圖,彆的茶碗,糕點等物都還沒來得及放置。鐵木哥環視帳內諸將,沉默了片刻,又讓千夫長去安撫部屬,小心宋軍騎兵趁夜色襲營。帳中隻剩下蕭向升和萬夫長蕭敵輦,鐵木哥才道:“宋人假作失和,一路把我們引到這裡來,居心叵測。我覺得,還是不要著急與他們決戰為好。雖然這一仗事關陛下的計劃,但打襄陽和鄂州,犯不著拿這幾萬勇士的性命冒險!”
“什麼?”鐵木哥話音剛落,蕭向升便跳了起來,指著他道,“你竟敢違抗皇命?”
鐵木哥看也沒看他一眼,繼續道:“南朝有句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令我們一路向西攻打宋軍,原以為鄂州宋軍是烏合之眾。但這幾場仗打下來,你們也知道,這些宋軍並不是羊群,不但勇猛,而且狡猾,不是輕易可以打敗的。”他的話音不大,並沒有刻意的威勢,卻反而有一股說服力。
蕭向升瞪著鐵木哥,又把目光投向蕭敵輦。蕭敵輦是一直在西征軍中,這一仗一仗打下來,早覺得不對味兒,更知鐵木哥並非有勇無謀之輩。他自有根底,見蕭向升以目示意,隻將目光轉到一旁。
“這個奚奴!”蕭向升暗道,“短短數月,便被北地的蠻子給收服了。女真金國就是前車之鑒。南人柔弱,我大遼國起自北方,真正要小心提防的,還是這些雜胡。”想到此時,蕭向升目光轉冷,霍地站起身來,對二人厲聲道:“我大軍西征,吸引鄂州宋軍前來決戰,這是陛下的旨意,你們兩人竟敢抗旨嗎?”
“皇帝的旨意不是叫你去打敗仗!暫且退兵,並不是一味後退。我們多是騎兵,彆說宋人兩條腿追不上,就算他們敢追,不是每個地方都適合他們的火炮和陣勢,隻要離開了幾十裡以外,誰是獵物,誰是獵人,說不定就要顛倒過來!我們吸引鄂州宋軍過來,陛下的旨意已經完成了一大半。現在暫且避讓,不去碰宋軍的陷阱,他們來追,我們就退中求戰,他們想退,我們偏偏和他們粘在一起。拖到後麵,陛下那邊再使把力氣,未必不能一下子打掉襄陽和鄂州!”鐵木哥越說越是大聲,他毫不客氣地站起身來,目光如刀,盯著蕭向升的眼睛,冷冷道,“你是狗熊嗎?你是豹子嗎?宋軍明明是設下陷阱等你去鑽,連狗熊和豹子都懂得閃避,你卻要一頭紮進去,自己送死不算,還要拉上幾萬勇士的性命!”他看了旁邊一眼,蕭敵輦也站了起來,嘴唇張了張,似乎是要勸架,但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你?......”蕭向升不禁暴怒,喝道,“好個蠻子,竟敢罵我!”他頓了一頓,將“禽獸不如”幾個字咽進了肚子,嘴唇顫抖,連聲道,“好,好好好,”指著鐵木哥和蕭敵輦道,“你們給我等著......”說完竟不顧轉身而去。
帳門大開,灰塵草屑從帳外吹進來,鐵木哥的臉色鐵青,蕭敵輦則搖頭:“蕭都統是後族,一向順風順水慣了,吃了敗仗,氣不忿也是常事。這事兒要鬨到陛下麵前,也是鐵木哥大人站得住的。”
鐵木哥點了點頭。萬夫長蕭敵輦像是遼國派到這支人馬裡的監軍一樣,隱隱約約牽製著鐵木哥,但此蕭向升這麼一鬨,無形之中,蕭敵輦和鐵木哥倒是走得更近了一些。
蕭向升氣衝衝回到營地,將退兵的事一說,部屬都憤憤不平,個個大聲痛罵雜胡番將不識大體。“大遼國到底還是不是咱們契丹人的啊!”千夫長石家奴抽出刀子,大喝道,“都統大人發話,我立刻去砍了那個雜胡!”
“對!”速不台也大聲道,“陛下稍稍抬舉他一下,這狗才便把自己當人看了!”
他罵得痛快,諸將紛紛大笑。東路遼軍的契丹將領多來自上京的侯門世家。雖然耶律大石登基以來,推動去漢化而歸契丹,但在這些人眼中,契丹人自與那些雜胡不相同。這番東征,許多契丹貴子仰慕宋國的東南都邑繁華,紛紛鑽營到東路軍中,這些人平時雖然飛揚跋扈,但看在他們打仗勇猛的份上,都統耶律畢節還頗有優容,誰知這番西征,蕭向升居然還要受一個雜胡番將的氣,頓時仿佛冰水倒進了油鍋,諸將一下子炸了開來,紛紛鼓噪著要給雜胡一點顏色看看。
諸將義憤填膺,倒讓蕭向升的怒氣稍稍平複,平常籠絡這幫上京的兄弟還是顯效的。嘈嘈雜雜間,許多人便拔出腰刀,有人說要點起部屬去和找鐵木哥講理,有人說要回杭州找耶律畢節都統申冤。
“慢著!”蕭向升的臉色微寒,舉起右手製止道,“那雜胡狡猾得很,又拿著統兵的名義,說不定正等著咱們犯事兒呢!”諸將相互看了看,石家奴吼道:“難道就這麼算了不成?”
“哼,”蕭向升冷笑了兩聲,對諸將道,“咱們契丹男兒,不能讓雜胡看了笑話。”
“那該怎麼辦?”
蕭向升搖了搖頭,忽然問:“大家攻打/炮壘,和宋人交戰許久,你們覺得宋軍虛實如何?”
諸將麵麵相覷,他們都是和宋軍交過手的,但細細回味起來,白天的戰鬥確實有些古怪。速不台臉帶著思索的神色道:“那大陣中的兵馬是南朝訓練有素的精銳,但守炮壘的就稀鬆平常,要不是守將勇猛,又有一支厲害的騎兵在裡麵,隻怕早就被我們攻下來了。”
他的話音剛落,便有人以拳擊掌道:“是啊!”石家奴也憤憤道:“若不是火炮不停地轟,再多兩倍的宋豬也不夠看的。”白天這一仗,敗得實在憋氣。若對方是河北行營、河東行營的精兵還好說,可偏偏竟是一群東南的州縣兵。若是往常,數百騎兵就能驅趕上萬的。所以,經蕭向升這一提醒,諸將捶胸頓足,覺得白天這一陣輸得窩囊得很。
“正是如此。”蕭向升冷笑道,“守炮壘的宋軍本身稀鬆平常,但有三樣利器,第一是炮火厲害,第二是將領調度得法,第三是騎兵厲害。可是到了晚上,這三樣便都大失威力了,炮火打不準,黑燈瞎火,不能像白天那樣從容調度兵馬,騎兵,嘿嘿,”他冷笑兩聲,“就他們哪點兒人,和咱們硬碰硬,還不夠我們契丹人塞牙縫兒的。”
“大人的意思是,”速不台道,“夜襲?”
“對!”蕭向升用力點了點頭,“宋軍剛剛大勝了一場,這些烏合之眾,十有八九是高興得放鬆了戒備。我們趁夜殺個回馬槍,踏了他的火炮營,將火炮都毀了。這裡地勢開闊,不過有些山丘而已,沒了火炮的助力,到了白天,我倒要看看他們拿什麼和我們打仗!”
諸將聽著聽著,臉色由遲疑變為興奮,有人臉色凜然,有人眼中閃過厲芒,有人狠狠地咬牙。
“鐵木哥這條狗,膽敢把擅自出兵的罪名安在我的頭上,”蕭向升冷笑道,“這次我們便一不做二不休,偷襲宋軍炮壘,獨取勝果。將來我再麵見陛下和北院大人,治他的怯懦畏戰之罪!”他環視諸將,喝問道,“這場大功,你們去是不去?”
諸將麵麵相覷,瞬息後,眾人才醒過神,亂哄哄大聲答應道:“去,怎麼不去!”“對!毀了宋豬的炮!”“跟著蕭大人乾!”“建立大功,看那個雜胡還有什麼臉麵指使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