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激戰的同時,橫海軍已分出一支偏師,橫在大食海寇船隊與陸地之間。大食武士從岸上返回,他們劃的小船剛剛駛進深海,便成了宋軍水師的獵物。宋軍與海寇的小船相比,稱得上龐然大物,仗著船雄勢大,在海麵上橫衝直撞,碾壓那些十數人的小船,如車碾螳螂一般。大食海寇船毀人亡,剩下的在海水裡絕望地掙紮著。
宋軍弓弩手靠在舷邊不斷放箭射殺海寇,綻起一朵朵血花。大食海寇不能回到己方大船,不得不再度向岸邊遊去。這時,宋軍水手劃著刀船追了上去,遠遠地用長矛將敵人捅死在海裡。岸上的海寇見此情景,無不心驚膽戰,再不敢乘小船小海,隻能等在岸邊,祈禱真主保佑,偉大的蘇丹艦隊能戰勝異教徒,再來把岸上落下的人接回去。
然而,天色一點點陰暗下來,大食的戰船不斷沉沒,剩下的也失去了隊形,四散逃命,岸邊等待的大食人心也一點點沉下去,不少人眼中顯出絕望而瘋狂的神色。遠處的旗號晃動,煙塵滾滾,大隊宋軍步騎又分彆從西南和西北方向兩路合圍了上來。千餘海寇不得不離開了海灘,臨時占據一座饅頭狀的山丘,將盾牌插在地上防守。
大食海寇一路北上,肆意燒殺搶掠的消息早已傳開,沿海的百姓如驚弓之鳥,縣城中午關閉城門,鄉間市鎮蕭條。人人提起來,恨得咬牙切齒。東南一帶,長江兩岸是遼軍侵害最多的地區,州縣士紳對組建操練團練也十分支持。正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趕來圍剿海寇的人馬,除了少數橫海軍步騎之外,大多都是淮揚、蘇杭一帶的團丁,雖然兵甲不齊,勝在人多勢眾。宋軍趕到之後,見海寇呈龜縮防守之勢,立刻將其團團圍了起來。
宋軍的旗號雜亂,各自不相統屬。橫海軍統製韓尚德隻能勉強協調,並不能約束眾將。韓尚德欲等海上戰事結束後,再一鼓作氣解決這股殘寇。而秀州防禦使莫儔立功心切,欺海寇人少,先讓團丁頂著藤牌向上衝,被一陣密集箭矢射了回來,死傷幾十個團丁。其他州縣團練見狀,便不肯往上硬衝了,一些州團練弓手朝山丘拋射弓箭,平江府的團練將火銃架起“乒乒乓乓”放了起來。隻見箭矢橫飛,黑煙升騰,圍攻場麵十分混亂,然而,大食海寇縮在烏龜殼樣的盾牌陣裡,箭矢和火銃對其傷害著實不大。
“他娘的,”韓尚直轉過臉吐了口唾沫,“一群傻鳥。”
“照這個打法,天黑了也吃不下。”護軍使黃奇些擔憂地望著大食人的烏龜陣,“現在當務之急,是立下營寨,防範海寇趁夜突圍。大食人悍不畏死,刀法精熟,若不能一網打儘,任其流竄鄉間,怕要費一番功夫了。”
“得大人們肯聽才行啊,”韓尚直心裡直搖頭,“一個個尾巴翹到天上了。”
韓世忠擇清流法之後,大刀闊斧地引進讀書人,將士們又推舉護軍使,引起不少老軍官的不滿。韓尚直是軍漢出身,護軍使黃奇卻是秀才一個,兩人怎麼都尿不到一個壺裡。幾次話不投機之後,韓尚直就再不願和黃奇多打交道了。照他的算盤,此時不發財更待何時?如果要上陣廝殺的話,附近州縣說不得答應一筆撫恤糧餉再說。而黃奇不提醒還好,這一提醒,說不定州縣團練便賴上橫海軍了。
黃奇見韓尚直不置可否,自思量了一會兒,欲言又止,還是忍住了沒再開口。
“真是驕兵悍將。”市舶司使楊克昌看了一眼明顯出工不出力的橫海軍,轉過身,對楚州防禦副使劉承佑笑道:“劉將軍大義來援,這次可有用武之地了。”他目光落在不遠處,來自楚州的炮手正忙著把五門鐵桶炮一字排開,將炮口對著大食海寇據守的山丘。
華亭縣是兩浙路市舶司所在,海寇作亂以來,兵部先後從杭州調來的大小火炮十數門助守。又因華亭縣沒有炮手,劉承佑從楚州請來炮手教導華亭縣團練操炮,結果剛到沒幾天,就遇上了海寇大犯秀州。附近各州縣趕來的團練不少,真正懂得操炮的,隻有楚州過來的這批人。因此,雖然劉承佑隻是一個小小的防禦副使,楊克昌對他也格外客氣。
“楊大人過獎了,”劉承佑謙道,臉色又稍稍矜持,“恩師見信便差遣末將前來了。”
楊克昌點點頭:“浮休先生大德,下官代這一帶數縣百姓謝過了。”他心中暗暗慶幸一直未將劉承佑當作普通軍將對待。二人站在火炮營壘後麵,看著楚州炮手嫻熟地調整炮口,搬運彈藥,楊克昌不禁暗暗吃驚。遼軍南侵以來,重要的州城先後安置了鐵桶炮,但炮手極難訓練,城下敵軍來攻,隻會將炮口對著亂打,像楚州團練這麼精銳的,連官軍中也不多見。
楊克昌的臉色落在眼裡,劉承佑不禁有些自得。
橫海軍初駐紮在楚州時還和地方有些衝突。雙方講和以後才開始禮尚往來。劉承佑聽夫人說起東海侯夫人帶著楚州鄉音,便讓夫人試探李紅玉,得知她雖然出身寒微,小時候父母雙亡,被人販子賣到了樂坊,但確實是楚州人,娘家依稀記得姓梁。於是,劉承佑便做了有心人,不但幫李紅玉重修了父母墳塋,還幫她找到了一些梁家的遠親。後來,在李紅玉的勸說下,楚州操練火炮時,韓世忠便派了一隊炮長協助操練,加之糧餉充足,楚州團練的炮手很快就超過了其它州縣的水準。
“轟——”
“轟轟——”
火光閃爍,炮聲轟鳴,圓鐵炮彈一枚枚落入烏龜陣裡,海寇盾牌跟紙糊的沒有兩樣,炮彈掃過之處,木屑與血肉橫飛,海寇們死傷枕籍,慘叫此起彼伏,再也無法在山丘上死守。在火炮的持續轟擊下,大食武士沒撐多久便一聲發喊,孤注一擲地衝下山丘。
大食海寇衝擊的正麵是平江府團練的防線。平江府團丁用的都是火銃,但剛才團丁們胡亂將彈藥打出去了,見大食武士悍不畏死地朝這邊衝過來,許多人被嚇得三魂失了七魄,團練軍官有的愣在當場,有的手忙腳亂地不知如何下令,多數團丁還沒來得及上槍刺,大食武士就殺到麵前。隻見刀光閃閃,
“媽呀!”“逃命啊!”慘叫聲連連響起。
幾乎在片刻之後,平江府團練就崩潰了,隻有少數人還在和徒勞地和大食武士搏鬥,大部分人隻恨爹娘少生兩條腿,拚命朝四麵八方逃去。大食海寇見這些宋軍如此不堪一擊,氣焰更加囂張。大食人以部落聚居。平常部落之間爭鬥,殺人見血都是尋常。部落男子以好勇鬥狠為榮,活不下去了,沙漠中的就做強盜,靠海的就做海寇。這些被招募到東方來劫掠的大食武士更是其中的悍不畏死之輩。此刻平江府團練自己亂了陣勢,被這些大食殺入了進來,簡直就是虎入羊群。隻見彎刀飛舞如車輪,運轉如風,寒光閃閃,鮮血飛濺,如砍瓜切菜一般,團練兵隻有哭喊著四散逃命。
“追上去,宰了他們!”米哈迪雙目通紅,揮刀振臂大喊道,“我們殺光這些異教徒!”
“蠢貨!”阿普拉罵道,“愚蠢的家夥,抓緊時間,快衝出去!”
然而,大食海寇分彆屬於十幾條船,來自數十個部落,集合起來行動談何容易。而片刻之後,平江府團練剛剛逃散,橫海軍和楚州團練鹽丁就趕到了,橫海軍前隊肩並肩列成盾牆,後隊一邊行進一邊放箭,更後麵還有騎兵在伺機而動。不少大食海寇還沒照麵,便中箭跌倒在地。楚州鹽丁是東南鹽梟的眼中釘,一向過得都是刀頭舔血的日子,這一仗關係兩浙路市舶司的得失,兩浙路市舶司許下了重賞,百多名鹽丁們見大食海寇就要衝出去包圍,就像一堆堆銀錢要長腳跑掉一樣,立刻急吼吼地跟在橫海軍身後過來交戰。
“衝啊!一個海寇人頭,賞百貫!”鹽丁楊九眼紅紅地大聲喊道:“一百貫,一百貫啊!”
蓋天下之苦,莫過於鹽民,煮海熬鹽,要上山砍柴無數,守著巨灶炎炎,整整一年的煙熏火繚,鹽民卻個個家徒四壁,一遇災害,就要賣兒賣女,這些楚州鹽丁全都是鹽民中揀選出來的精壯,重賞之下,一個個眼睛都紅紅的,直盯著那些大食海寇。隻是隨從劉承祐而來的隻有一都鹽丁百餘人,人手單薄,橫海軍不動,他們也不敢單獨上前交戰。
“誰再亂喊!”韓尚直一臉不悅地斥道:“擾亂軍心,我就斬了誰的首級!慌什麼?”眾鹽丁不再鼓噪,他才下令道:“先放箭,放箭!!”
在刀盾手掩護下,橫海軍弓箭手距離大食海寇不過三十餘步,一個個早已彎弓搭箭,一叢叢箭羽暴射出去。海寇的隊形立刻混亂,不斷有人中箭慘叫,海寇們不敢硬衝這邊的防線,拔腿朝著另外一個方向逃去。而橫海軍騎兵立刻疾馳追了上去,騎兵們長聲呼嘯,長槍攢刺,揮刀亂砍。海寇苦於沒有馬,雖然拚命奔逃,但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在橫海軍驚天動地的喊殺聲中,一個個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