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42 片辭貴白璧-5(1 / 1)

帝國的黎明 鼓元吉 1558 字 24天前

“轟——轟——轟——”

巨大的炮聲將人們激動的目光吸引到碼頭方向,大大小小數十條水師海船停泊在那裡,樓船側舷的炮窗正依次噴吐著火焰,沒多久,天空中布滿了黑煙。廣州守軍對這一幕已十分熟悉。這樣噴塗火舌的龐然大物,絕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看見,大校場周圍的百姓,有人臉帶驚駭,有人興奮莫名,也有小孩因此嚇得哇哇大哭。

“大食人輸得不冤。”商會行首聶司偉感慨道。

他身邊眾商人深有同感地紛紛點頭。如果步騎營校閱讓他們深刻印象的話,現在水師校閱則使人深受震撼,有些南洋商船上也安置著巨弩、鐵炮,即使麵對海盜或普通官軍戰船,也未嘗沒有一搏之力。可是這種安置了數十門鐵桶炮的樓船,武裝商船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在官軍開炮之前,海盜船興許還能憑借航速的優勢逃跑,但滿載貨物的商船連逃都逃不掉。在猛烈炮火麵前,個人的武勇根本無濟於事。到了此時,聶司偉等人才明白為何凶悍的大食海盜會被南海水師堵死在港口,直到最後檣櫓灰飛煙滅,也沒衝得出去。

“爹,這是在放大炮仗麼?”一個膽大的小男孩兒問道。

“這是朝廷水師的火炮。”劉鴻歸低頭對兒子劉福祥解釋道,“前幾日,便是他們趕跑了大食強盜。”劉鴻歸乃劉公亮之子,在儒林中,劉公亮是溫厚的長者,陳東、陳公舉都是劉公亮的後輩。劉鴻歸與二陳、趙行德、黃元龍平輩論交。他是個博學儒士,一邊以耕讀為業,一邊兼管桑園和蠶場。雖一直沒有出仕,但早就是州學廩生身份,在地方上頗有名望。

“那天上飛的黑東西,”劉福祥大聲問道,“就是這個這樣打出來的嗎?”

嫩生生的童音引起周圍的注意,不少人都看過來。這一片站著觀禮的都是廣州城內名士和富紳。“小劉公子莫怕,火炮沒有裝圓鐵彈炮彈的,”孫紳故作詼諧地湊趣道:“也算是放個大炮仗,這炮仗可比上元要熱鬨多了!”他的話引起一片附和的笑聲。更有人笑道:“小劉公子,這炮長可不便宜啊,聽說那八寸重炮,打一發就是十幾貫,這哪裡是炮仗,分明撒錢。”周圍笑聲更大了,劉鴻歸微微皺眉,暗道這些家夥銅臭太重,軍國大事,簡直是兒戲對待。

“我才不怕呢!”劉福祥猛搖腦袋,小臉通紅大聲道,“將來我也要像他們一樣。”

“我要像趙先生一樣,打敗那些強盜。”他手指著那邊校閱場上正列隊操練的軍隊。

小孩吃不起激,這番鄭重其事的言誌,倒是惹來一陣小小的笑聲。

“有誌氣!”孫紳一豎大拇指,笑道,“不過,隻怕你家劉老太爺舍不得。”

“孫賢弟此言差矣,”這時,劉鴻歸卻搖頭道:“我朝上下一體,保國便是保家,我們豈能落於人後。家父讚許還不夠,怎麼會阻攔呢?”他撫了撫劉福祥的頭,讚許笑道,“就怕他小時了了,長未必佳。”自從朝廷大開地方團練後,士紳練兵自保已蔚然成風。非但像駱歡這樣的士子投筆從戎,劉家這樣世代書香門第,也不忌諱孫輩談論兵事了。

“劉老大人真是高風亮節啊。”孫紳再度伸出大拇指誇道。

他心裡暗暗琢磨,連劉老大人的孫子,都要效法趙將軍。可見趙將軍開拓南海的商路,還是得到大部分清流士紳支持的。現時朝廷開科取士越來越少,士人要想做官,一條路是進學,另一條路則是推舉,這兩條路都要靠士林中聲望,走起來都不簡單。而在過去,普通富紳人家隻要延聘飽學宿儒,一旦有科舉高中便魚躍龍門由福而貴,這樣的情況,現在幾乎沒有了。聲望這東西,聽起來很虛,卻比什麼都更難得。像孫紳這樣的富商,若不是地方豪強之輩,哪怕是守清流法的,也隻能慢慢積累名聲,讓士林認可他是個“良紳”,而不是“劣紳”,才有指望真正地擠進清流當中。不過,商賈結交清流也是由講究的,若不小心結交口蜜腹劍,或貪得無厭的家夥,便是家財萬貫也賠不起。商人最怕的還是貪官。而像劉鴻歸這樣身家青白,秉性正值,自己也經營著產業,不排斥商賈之交的清流名士,便是上上之選了。

“東家,”一個掌櫃上來,附耳道,“那邊沒收禮物,硯台都退回來了。”

“什麼?”孫紳一瞪眼,低聲道,“趙大人那邊推辭,你就沒有再三懇求收下麼?”

“小人求了。”掌櫃一副差點沒冤死的神情,“可那邊說,沒有大人合意的?”

孫紳準備良久,湊齊了十方前朝名臣用過的古硯,當做禮物送給趙行德,算是個文房雅物。然而,十方硯台若論價值,也不下於犀角象牙之類,而且就算家財萬貫,也未必收集得到這麼齊全。孫紳頗費了幾番心思到處搜求,方才在大校閱前湊齊了十全之數。他猜測趙將軍的心思,既是個大名士,肯定也是以前朝名臣自詡的,這些硯台但有一方暗合了他的心思,趙將軍對自己就印象就會極佳。可是,沒想到竟沒一方合趙大人之意,十方硯台全部退回了。

“沒有合意的?”孫紳皺起眉頭,問道,“趙大人中意什麼款式的?你問清楚了沒有?”

他看似性子隨和爽快,其實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結交官府向來不遺餘力。大宋的風氣如此,官紳禮物的往來,隻要不是明擺著賄賂,都不避人言。水師不日就要出征,過了這一村,就沒了這個店。因此,孫紳此時有些氣急敗壞,聲音也就稍大。這一次,隻要趙大人府上透露出一絲喜好,他必然不惜代價弄回來,哪怕一擲萬金,也非得打通這條路子不可。

“這,”掌櫃麵露難色,有些吞吞吐吐,“趙大人那邊回話說......”

“說!”孫紳瞪著他,催促道,“大人到底中意什麼物事?”

“那邊回話說,”掌櫃的小心翼翼道,“東家的好意心領了。十方古硯都是不錯的,不過,這些趙大人都不中意。趙大人最喜愛的,還是本朝包侍製用過的端州貢硯。”

“哪位包侍製?端州貢硯?”孫紳疾言厲色,跺腳道,“愣著乾什麼,速速去各處搜求!”

“是,是。”掌櫃連聲答應,他不敢爭辯,就欲退下。

“孫賢弟且慢,”一旁的劉鴻歸看不下去,出言道,“本朝隻一位包侍製,便是包孝肅公包拯,這位大人生平隻用過一方端硯,乃端州父老送的一方硯台。故老相傳,包大人三年端州知州,兩袖清風,不妄取一物,任滿回京時,門人受不過端州父老央求,私下收了一方端硯。直到官船就要離開端州地界,亦不能回頭時,門人方才將此硯獻出,結果包侍製立即下令停船,取硯投入端州的江水中,這才繼續開船。”劉鴻歸臉色有些古怪,含笑看著孫紳道,“本朝包侍製平生隻用過這一方端硯,你讓掌櫃的往何處找去?”

“啊?”孫紳張口結舌,包黑子投硯的故事他也知道,隻是一時沒想起來。

'“難道趙大人是消遣於我?”孫紳暗道,不過,他轉念又想,好像開了點竅,又把掌櫃召到跟前,問道,“你在外麵打聽打聽,趙大人收下彆家的禮物沒有?”掌櫃忙點頭下去了。孫紳目送他的背影,暗想到,若趙大人當真若包黑子一樣是個清官,倒也好辦了。他自從商以來,東奔西走,見慣了世事,戲文裡的東西,早就不信了。

這時,孫紳看著大校場上趙行德的身影,心中竟然生出一絲期冀:“但願吧......”

觀禮台中間,另一位掌櫃也正在低聲向商會行首聶司偉稟報。

“什麼?”聶司偉皺眉道,'“趙大人隻收下了盒子,將玉璧退回了?”

“是。”掌櫃低聲道,“那邊說,老爺的禮物太貴重,趙大人實難收下。小的也是再三懇求,對麵十分為難,又稟報了府上,這才將玉壁從盒子裡取出來交還小人,留下錦盒,言說聶行首的心意就在盒中收下了,不過,玉璧還是完璧歸趙,奉還老大人。小人又一番推讓,那邊也萬分作難,再也不肯回稟,小人這才將玉璧帶了回來。”

“好一個完璧歸趙。”聶司偉望著趙行德的背影,沉吟了片刻,歎道,“趙大人有此雅量,又有羽翼擔當,實乃我等之福。這拓海之事原想留待兒孫去做。可現在趙大人主持南海之事,時機一去不可再來。這次我們也要多準備貨物,船也要儘量行得遠一些,趁著這幾年打下根基,將來不管換了誰來,我們都能應付得了。”他也沒有問掌櫃將玉璧放回何處了,揮了揮手,讓他退下,自將目光轉到大校場趙行德的身上,仿佛這才是奇貨可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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