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延巳看著這一幕,心裡也在盤算,莫看皇太弟是聖天子在宗廟前立誓的繼承人,燕王則勇武剛毅,甚得人望,但聖天子,好似最喜歡的卻是這個有些懦弱又與世無爭隻想清靜度日的鄭王。
爭的最高境界,有時就是不爭,不過這個鄭王,是真的不爭罷了。
“陛下,鄭王殿下又如何知道人心之險惡?和東海公相交,不過是鄭王生性善良而已。”馮延巳笑著給李煜打圓場。
“那,總也該有些評斷。”唐皇還是炯炯盯著李煜。
李煜咬了咬牙,低聲道:“兒,兒看東海公,並不是外界傳聞那般不堪……”
說一千道一萬,東海公都是因為自己被發去了漳州,現今已經生死未卜凶多吉少,如果自己再落井下石的話,怕以後睡夢中都不得安樂。
“殿下,東海公其人,你可看錯了!”孫晟不以為然的搖頭。
馮延巳心裡卻猛地升起警兆,聖天子為何一定要鄭王評判東海公?是不是說,聖天子對東海公,還遠遠未到厭惡的程度,如果東海公能逃得生天,聖天子並沒有準備將其一竿子擼到底的打算?
是了是了,自己為了敲打孫晟,卻是有些失算了。
聽聞當初鄭王去東海,也是聖天子的授意,看來,對東海公不發癔症時到底是怎樣一個人,聖天子很感興趣。
而且說到底,不管誰去漳州,本就凶險重重,那留從效用出軍亂這種萬不得已的招數來對付東海公,從某種角度,隻怕是被東海公逼得,而他此舉,更是徹底令朝廷知道,留從效,就是要做泉漳二地的土皇帝,和本朝,從來沒有一心。
從這個角度,東海公就算死了,又何嘗不是立了一功。
聖上寬宏,想來在聖上眼中,東海公是個很可憐的人了,為守國立下大功,剛剛半年時間,根本沒享受到什麼,就被遣去漳州奔赴一個死局,以聖上的心性,怕是此刻,憐憫東海公更多一些。
馮延巳立時大大後悔,聖上還在東宮之時自己就是他的伴讀,聖天子在想什麼,自己卻如此疏忽,難道真是年紀大了,該到了歸鄉的時候?
咳嗽一聲,馮延巳道:“殿下之言,也有道理,外界傳聞,本不足信,東海公或許好賭行為略有不檢,但畢竟年少,該當輕狂,隻需聖天子下喻旨斥責幾句,必迷途知返,那留從效行叛逆之事,栽贓中樞派出的大員,構陷聖天子冊封的縣公,乃是十惡大罪!”
孫晟冷哼道:“留從效固然罪大惡極,但東海公陸寧,也絕不是什麼好人!”
馮延巳打量著他,隻是冷笑。心說你這傻蛋,你不死誰死?若不是壽州戰事逆轉,你早被送去周軍軍營,隻怕已經被砍了腦袋,還有今日坐在這裡侃侃而談的安穩?
“陛下……”孫晟又轉向唐皇。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唐皇擺了擺手,輕輕歎口氣道:“若東海公身死,其爵可以同族子弟過繼承襲。”
孫晟滿肚子要斥責東海公的言語立時都憋了回去,一時臉漲紅。
皇太弟也臉色一整,略有些尷尬,顯然,他對兄長的心思,有時也看不透。
“陛下,如東海公這種奸佞,如何可以世襲罔替?!泉漳之地,因為東海公,已經是死局!若不動刀兵,泉漳二地,留從效從此為患!若動刀兵,生靈塗炭,南征蠻瘴之地,軍馬更是不易!臣當初推舉東海公赴漳州,是臣眼睛瞎了,臣死罪!請陛下治臣之罪!”孫晟卻是突然站起身,上了犟脾氣,拿出了要皇太弟退位要唐皇立燕王為太子的勁頭,直諫,跪下,砰砰磕頭。
唐皇皺起眉頭。
馮延巳有些無語,聖天子寬宏心軟,孫晟這個樣子,聖天子更不忍心責備他,但孫晟就沒想過聖天子的顏麵麼?
便在這時,守在殿外的謁者匆匆跑進來,到了唐皇近前,低語幾句,雙手呈上一份奏疏。
唐皇怔了下,拿起奏疏翻看,臉色就變得奇異起來。
饒是馮延巳從唐皇少年起就隨伺左右,卻也不知道聖天子現在的表情,意味著什麼。
“你們都看看,這是東海公的奏疏!”唐皇合上絹冊。
眾人都大奇,李煜更是激動的,失態問道:“東海公,逃出來了?!”
對東海公,李煜本也談不上什麼好感,這家夥,見麵就叫自己齙牙仔,那是什麼好話了?而且,根本沒有上下尊卑的樣子,隱隱讓人覺得,這家夥倒好似覺得他是自己這個鄭王的帶頭大哥,要保護自己這個小弟一樣。
可是,東海公原本在東海富富貴貴快快樂樂,活的不知道多瀟灑,謀劃著將東海港變成東海第一大貿易港,種種奇思妙想的策劃,玩的不亦樂乎。
可就因為幫自己出了個主意,結果,被發去極南之地,虎狼之穴。
亂兵起,東海公和他的嬌妻美妾,可不知道會麵臨多麼殘酷的場景。
想想,李煜就覺得特彆內疚,昨天一夜,儘做噩夢了。
聽到東海公來了奏疏,顯然可能逃出了生天。
這一瞬的激動,令李煜在父皇麵前,都失態的追問。
唐皇好似心神也有些激蕩,對李煜的失態也沒在意,做了個手勢,“你們都看看,隻怕,其中有些不對勁!”
那謁者就將那奏疏先轉給了皇太弟,皇太弟看過,瞠目結舌。
接著,奏疏就到了馮延巳手中。
馮延巳展開一看,也是一呆。
“東海開國縣公、清源軍節度副使、漳州刺史臣陸寧謹奏:臣赴漳州地,深感萬事艱難,唯有恪儘職守,節製漳州跋扈之吏,安撫猶心向南之閩民,皇恩至此,非不厚也,然何此地吏民,皆心背離?廟堂之高,聖人之慮,必知之,晉江王留從效,為門庭之寇心腹之害也!臣念君心浩浩,儘心求全,然賊留從效不感君恩仁愛,大逆不道,竟勾結吳越,起兵叛亂。蠱惑土蠻襲擾不果,現狼子野心,偽善儘去,以三千牙軍進犯漳州,臣苦口相勸,賊兵置若罔聞,欲行破城之叛,臣唯有討之!天幸聖天子庇護,臣以羸弱之軍,破賊之甲眾……”
一看,這就是東海公的手筆,絕無潤色,辭藻都是那麼的……不講究,但事情卻是簡單扼要的就說得明明白白,隻是,這道奏疏,越看越是令人心驚。
東海公在奏疏裡,竟然說他擊潰了襲擊漳州的留從效牙軍,而且,俘敵傷兵在內,有千餘人,殺敵四百三十五口,留從效賊兵三千,大潰而特潰。
這,這也太誇張了吧?
鎮兵成為節度使私有,便可以稱為牙軍,也就是留從效最精銳之軍馬,總共其牙軍才多少人,超不過五千數。
結果調動一多半襲擾漳州,反而被東海公擊潰?而且,看殺敵俘敵數,便是戰事中活下來的軍丁,隻怕也嚇破了膽,再沒有戰鬥力。
報了戰果後,東海公更奏道,“留賊疲憊,當是進剿之機,唯有民心難收,臣冒死諫,請鄭王為泉漳都護,令閩之民,深慕天恩,軍民順和,皇恩所至,臣提討逆之師,必事半功倍,破留賊,平泉州,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