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疏的最後,東海公卻是希望聖天子能以鄭王領泉漳節度使,以皇族遠赴閩地,如此,可以令當地閩民感覺到自己等,不是化外之民,從大義上,打擊留從效,如此,才能真正收複閩民之心。
而東海公在這裡的言辭,多了幾分豪氣,倒符合那個無法無天整天張嘴就賭三十萬貫的家夥的性格,沒寫上什麼提本部人馬,為聖天子踏破泉州天闕,想來已經很克製自己了。
隻是,不管怎麼看,這奏疏,好像,都不怎麼真實。
怎麼可能呢?東海公那幾百典衛,擊潰了留從效精銳,還要進襲泉州?言之鑿鑿很有自信的能平定留從效?
馮延巳心裡怎麼都不明白,可如果說東海公是胡吹大氣,那他圖什麼啊?僥幸逃得性命,不趕緊來金陵請罪,卻遣人送來胡吹一通的奏疏?就算犯癔症了,也沒這麼玩的吧?
“左相……”看馮延巳拿著奏疏,怔怔出神,孫晟卻似等的有些急了。
馮延巳點點頭,將奏疏傳給他。
孫晟看得很快,隨之冷哼一聲,“定是癔症又犯了!”他能坐到現在的這個位置,自然不是愚鈍之人,但人一旦深信一件事,這件事突然反轉的厲害,那下意識就會不想相信。
李煜因為坐在另一側,所以,最後一個接過奏疏,看了幾眼,就愣住。
唐皇已經看向謁者,“傳陳覺和那鄭……”謁者小聲:“鄭東升。”
唐皇頷首,“傳!”
很快,樞密使陳覺和鄭東升從殿外走進來,兩人一直在殿外候著呢。
鄭東升親自送東海公的奏疏戰報到樞密院,陳覺見事關重大,不敢耽擱,立刻領著鄭東升來勤政殿。
作為閩人,鄭東升是第一次來金陵,殿中寶座坐的是皇帝,其餘不是宰相就是親王,老頭有些慌,進殿後就叩首:“臣,漳州彆駕鄭東升拜見天子陛下!”嘭嘭的磕頭。
漳州來的?
馮延巳就是一呆,隨之就知道,定是這老頭親自送來了奏疏,派一名彆駕千裡迢迢上書,可見事關重大。
“鄭東升!陸寧奏疏所言,擊潰漳州三千牙兵,俘千餘,斃四百餘,可有虛報?”唐皇聲音有些寒森森。
“並無虛報,臣,臣以頭擔保!”老頭嘭嘭磕頭,漸漸,鼻涕眼淚直流,東海公,卻是令自己見到了聖天子,這份榮耀,死了也值了。
而且,送機密奏疏這般重任,東海公竟然這般相信自己,親手將奏疏交給自己,真真的是以德報怨,古之聖人,誰比得過東海公?!
老頭更是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唐臣,磕頭哽咽道:“臣,臣萬死,被那留從效蠱惑,處處與東海公作對,卻不知,天佑本朝,聖天子慧眼識珠,才有東海公這等少年棟梁。那東海公在漳州,被奸人處處詆毀,老臣愚鈍,也輕信傳言,現今思之,老臣真是死不足惜,詆毀東海公之奸人,各個該當誅心剖腹!東海公,武可安邦定國,文能日理萬機,更率親衛之軍,浴血奮擊,保得老臣等闔城數萬口性命,功莫大焉!聖上,令東海公入閩,聖明啊!”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磕頭。
皇太弟李景遂和孫晟,都覺得好似臉上,有些疼,甚至胸口和小腹,怎麼都感覺有些不自在?
這老頭,看麵相就耿直的又臭又硬的石頭那種,現今卻是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稱頌東海公,讓人覺得,……,有些滑稽。
便是唐皇,臉上也有些啼笑皆非,我們認識的,是一個東海公嗎?
自從破例封了東海公兩個媵妾七品外命婦後,耳邊說東海公壞話的人好像突然多了起來,簡直是斑斑劣跡的一個混球。
不過,至少,奏疏裡所說,看來是無誤了。
殿裡幾位,任誰都能看出來,這漳州老官吏,根本就不是那種能扯彌天大謊的人。
馮延巳更是暗暗慶幸,幸好,自己還是幫東海公說了好話。
這奏疏一來,聖天子又何嘗不高興,聽聖天子沒有治罪東海公的意思,反而要推恩其親眷,那孫晟,還正唧唧歪歪要死諫呢,現今,東海公可是幫聖天子狠狠抽了孫晟不知道多少個大嘴巴。
“孫晟,你舉薦東海公有功,朕記下了!”唐皇溫言看向孫晟。
孫晟好半晌,沒有言語,臉色陣青陣白。
馮延巳心中暗笑,聖天子雖然寬宏無比,但也不是沒火氣,不知道,你被記下的,到底是什麼呢?
唐皇目光又落到了李煜身上。
“看陸寧奏疏,軍機耽誤不得,從嘉,你便領清源軍節度使,明日便啟行!”
眾人都是一呆。
馮延巳心下暗暗點頭,果然果然,聖天子最喜歡的,還是鄭王啊。隻是奈何皇太弟有大統之道義,燕王剛毅果決,甚得軍心,大統之爭,怎麼也和鄭王無關。
但顯然如果有機會,聖天子還是想量度一下鄭王才乾的。
聖天子一向優柔,遇到大事,必然會和群臣商議,現今令鄭王領泉漳二地,卻是難得乾綱獨斷一次,也可見,聖天子對鄭王,還是寄予了希望。
不過,馮延巳看著鄭王滿臉迷茫的神色,心下搖搖頭,這大統之位,自己怎麼也不會押寶到他身上的。
……
李煜心中也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有些惆悵,第一次被父皇看中,出鎮地方,但要去的泉漳之地,卻是前沿,想到兵伐征戰,他就有些頭疼,恨不得有人替自己去才好。
回到府中,正在書房發呆的當口,大周後走入,俏臉有些慍色,“這東海公,欺人太甚,派人捎來書信,信封上,寫著什麼齙牙仔親啟!”
李煜一呆,“信呢?”
大周後氣鼓鼓的將手上信箋遞給李煜,李煜立時一把抓過,拆開火漆看起來。
大周後無奈道:“有什麼好看的?他去漳州,還能得好嗎?定是懇求你勸說父皇,令他可以回自己封國。”心中輕輕歎口氣,如果夫婿他,真有影響父皇的能力,又該有多好?
留從效的奏疏是昨天到的,陸寧的奏疏是今天到的。
李煜昨日被留在了宮內,是以,大周後對廟堂上的事還一無所知。
李煜看著密信,卻傻嗬嗬樂起來。
陸寧就好像他肚子裡的蛔蟲,一切都給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陸寧書信裡說,實則奏疏和這封信送出後,他便會提兵進襲泉州,兵貴神速,且留氏牙兵新敗,士氣正低,留從效也絕對不會想到他會用幾百軍馬,強襲泉州。
不過,他自有妙計可以拿下泉州,所以,待殿下你來漳州時,泉州必然已經被平定,你隻管來領功就是了。
你不喜歡打仗,本公替你打,你隻管來玩,當遊山玩水,豈不美哉?
“信裡寫什麼?你傻笑什麼呢?”大周後無奈,不過雖然伉儷情深,但尊卑還是有彆,她不得李煜允許,也不能去搶書信來看。
“你呀,以後彆提到東海公你就冷臉,你不一直希望我出鎮麼?看看吧。”李煜將書信交給了大周後。
大周後看著密信,漸漸呆了,奇道:“東海公,要平定泉州?這家夥,又胡吹大氣呢吧?”
李煜笑道:“今天他的奏疏可是到了,不過,就要先跟你講講昨天留從效的奏疏了……”
他將這兩天之事講述給大周後聽,大周後聽得美眸連閃,李煜講述間,她不時咯咯嬌笑:“那燕王的心腹孫晟,和王叔,可不都被東海公氣死了嗎?”
“這東海公,還真有些小本事。”
“讓他氣氣那些家夥,倒是好玩!”
“啊,他,他奏疏上,推舉你領泉漳軍鎮?父皇答應了?!”
大周後,美眸異彩連連。
但到最後,大周後還是蹙眉道:“不過這家夥,口口聲聲叫你齙牙仔,太沒有上下尊卑!”
李煜無所謂的笑笑,“書信裡他並沒有如此稱呼,信封上若不寫齙牙仔,你又如何知道是他寫給我的?”
大周後輕輕頷螓首,這倒是,府裡未必沒有燕王的細作,這封信,由司徒府妹妹處轉過來,任誰也不知道,是東海公寫給夫婿的。
“我拿去燒掉。”大周後拿起書信。
李煜笑道:“燒不燒有什麼?又沒什麼機密。”
大周後俏臉有些無奈,但夫婿就這個性子,搖搖頭,拿書信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