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菜喝酒,陸寧就跟丘奎念叨起來,什麼廣寧坊的房租,基本漲了二成啊,什麼城東程大戶隱瞞雇工人物更趁機給雇工們降薪啊,等等等等,這些消息,如廣寧坊,陸寧親身經曆,其他的,有的是聽這春河樓酒客念叨,有得來自其他情報。
丘奎頻頻點頭,用心的記,眼睛也越來越亮。
樓下,突然傳來吵鬨聲。
丘奎好事,立刻跑到窗前向下看,又說:“好像是劉押司!”
商稅司四個押司中,姓劉的就一個,應該是前魏王府衙內指揮使、現今河西大營副招討使劉思遇的遠親,平素鼻子長到天上,便是兩個主事,對他也是敬而遠之,基本就屬於衙門裡沒人惹,但也沒人高攀的上,又沒人搭理的人物。
陸寧不用湊到窗戶前,也聽得到酒樓下為什麼吵鬨。
是運河附近村莊的一家魚販,漢子領著相依為命的女兒,來春河樓送魚,滿滿一水車鮮魚,其實不用說,這自然是春河樓為西尚宮準備的,西尚宮喜奢,來到陸寧身邊,自己掏腰包為陸寧準備膳食,這就買了一車怕也有百斤鮮魚。
陸寧此時心下就有些無奈,這個尤五兒,買這許多魚,不過是因為自己說了聲想吃水煮魚而已,齊王宮膳房的水煮魚,按照齊王所說口味,用一些調料慢慢調試,多次改良,雖說後世的很多調味品甚至便是辣椒都沒有,但用其他調料代替,用胡椒、芥末、薑、蒜、韭菜等等調味,倒也頗有些麻辣水煮魚的味道了。
現今五娘買了這許多鮮魚,自是因為要給自己做水煮魚,每條魚,尤五兒準備隻用魚臉上最鮮嫩那塊肉而已。
其實,如此做出的水煮魚未必有全魚做的好吃,但尤五兒就是喜歡折騰,又是用自己月例錢,也就隨她開心了,權當為搞活今時不太多的經濟活動增磚添瓦。
當然,取了魚臉肉後,這些魚自然不會丟掉,想來會交給春河樓做鹹魚。
樓下的爭吵,是劉押司正和幾個狐朋狗友在街上遊逛,準備去附近一家豪華酒樓吃喝,見到運鮮魚的水車,便想來饒上幾條。
那魚販識得他,趕緊挑了幾條好魚相送,劉押司便問起,這魚賣去哪裡,賣多少錢,魚販說送來春河樓,這一水車四大簍魚,大概百斤左右,共十五貫,現今天寒地凍,根本不是漁季,這是他們十幾家漁家連續幾日冒著嚴寒下河捕魚湊上的,就是因為春河樓出價比較高,捉魚又要令其幾日內不死保持鮮活,就更費了一番功夫,也是他獨家秘技。
劉押司一聽卻立馬翻臉,說按照齊王新政,你這屬於哄抬物價,所以,所有鮮魚充公,你該當何罪,再慢慢計較。
魚販一聽就嚇到了,立時苦苦哀求,春河樓裡,老板娘也出來說情。
劉押司就是不依不饒,一定要將這車魚充公。
陸寧聽得蹙眉,但半天也不見五娘令人出來生事,倒是有些寬慰,這小姑奶奶怕是肺都要氣炸了,隱忍著不發作,自是明白,這段時間,越低調越好。
“劉押司,妾身姓苗,我之兄長,是你同僚。”樓下傳來苗氏聲音。
陸寧心下一笑,五娘黔驢技窮,隻能動用關係來要魚了。
“苗大郎的妹妹?”劉押司上下打量著苗氏,令苗氏微微有些慍怒,男人的目光,有針有刺還是自然而然,她當然能夠察覺。
“你和這春河樓有關係?不過,便是你長兄在這裡,齊王諭令在,誰敢徇私?”劉押司看著那水車鮮魚,心說好久沒嘗魚腥,今日難得,自己留一簍,其餘三簍,正好孝敬老太爺。
陸寧聽到這裡,蹙眉道:“商稅律中,不是規定,價格變動比較大的物事和時令鮮貨等,不在衡價之中嗎?”
丘奎一怔,看了眼陸寧,本以為這大名府商稅司中,都是渾渾噩噩之輩,自己正準備收集好罪證,過幾日上書商稅院,該當全部裁撤換人,卻不想一個小小吏員,卻真的背下了商稅律的條則。
“齊王頒發的商稅律,看來在這大名府,也不過是一張廢紙,甚至,成了斂財枉法的工具!”陸寧有些自嘲的搖搖頭,拿起酒杯,一飲而儘,正要起身時,那丘奎卻已經一挑門簾走了出去,陸寧怔了下,便跟在了他後麵。
“劉押司,有禮!”來到大街上魚車旁,丘奎對劉押司微微頷首示意。
劉押司見到他一呆。
而苗氏看到跟丘奎走出來的陸寧,也是一怔。
隨之苗氏便拉過那嚇得哭泣的小姑娘,小聲寬慰,小姑娘才漸漸止了哭聲。
春河樓老板娘,就慢慢退了回去。
“劉押司,齊王殿下傳諭各地的商稅律,你身為商稅司押司,難道還沒通讀嗎?”丘奎沉著臉,聲音很大,自是要圍觀人也都聽清楚,為新政正名。
“商稅律中,說得明明白白!時令鮮物貨品,價格變動,商稅司不得枉自衡價!”丘奎說著話,看向那魚販,“這位漁家,你且放心,齊王新法,每一條每一則都是金玉之律,絕不會如此不通人情……”
眼見魚販茫然,隻是喃喃,“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什麼新法……”連連搖頭。
顯然從魚販來說,自然也聽不太懂丘奎說什麼,甚至不知道丘奎之誰,他的直觀感受就是齊王的新法才令他遇到這麼大麻煩,不管新法是好是壞,還不如沒有的好。
丘奎咬咬牙,看向劉押司,喝道:“劉迎銘,你竟然假借齊王律法斂財欺壓良民,按律當徒你可知道?!”
齊王頒布的律法,有寬大之處,也有嚴苛之處,如錯解新法並斂財的罪,就很重,超過十貫,便是徒刑,超過五十貫,便是死罪。
齊國廢止了流刑,五刑變為四刑,也就是笞、杖、徒、死四刑。
而不管官員還是吏員,觸犯杖刑及以上,首先便要免職,貶為庶人。
劉押司聽丘奎言語,神色微微一變,但在如此多人麵前,他冷笑道:“丘奎,你給我滾開,要治我的罪,你不夠資格!再不讓開,莫怪我不客氣!”
確實,監察郎也好,州縣監察禦史也好,並沒有執法之權,就如現今來說,丘奎無非能將自己所見所聞,報上商稅院,卻沒有阻止劉押司的權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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