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武殿前,漢白玉台階下,百多名進士站在烈日下,都激動而又忐忑的,望著前方巍峨的殿宇。
他們中,最年少者,剛剛束發,十五六歲,鄉間稱為神童,年長者,兩鬢斑白,已近花甲。
其中,也有幾名,本就是新朝吏員,也就是中舉後雖然沒有官缺,但也聽從聖天子號召作為吏員進入司衙,會試時便有加分,作為吏員表現出色的,有主官推薦信,加分便多。
現今,這些進士們,都激動無比,等待聖天子召見。
前方那巍峨的殿宇,在他們眼中,金燦燦的,宛如神聖之地。
……
大殿寶座上,陸寧正翻看著這些進士成績及大概情況。
本朝科舉分五科,分彆是明經、明文、明算、明法、明物。
其中明經,便類似於曆史政治忠君愛國這類,通過研習古代書經及新學教材,以史為鑒,學習社會架構之類,又灌輸國家民族觀念,忠君思想等等。
明文,顧名思義,大概就類似於後世的語文。
明算,便是算術,算學。
明法,便是律法規令種種。
明物,則是天文地理,生物自然,物理化學等等。
進士,基本便是取五科綜合成績,但如果單科特彆出色者,也可破格取士。
唯有明物例外,如果隻是明物特彆出色,其他各科一塌糊塗,便隻能在道試中破格取為舉人,爾後派遣到合適的衙司,也有被東海百行取用的,畢竟皇家產業,能進入期間,也不顯低劣。
而且因為明物科優異錄取者,對明算科也有一定要求。
在陸寧看來,這些人,自然就屬於一些技術人才了,做官便不妥當。
當然,本朝吏員晉升官員渠道也很多,隻是沒中進士直接成為後備官員這麼直接罷了。
翻閱了這些進士資料一遍,陸寧笑笑,“傳吧,我要先看看這個小神童!”
聖天子親自殿試這般大事,內閣七巨頭都在,此外還有吏部尚書李景爻在側。
說起來,今日盛事,內閣哪一位通政又不想來?不過聖天子不許,說免得人太多,嚇壞了這些學子。
聽聖天子言語,翰林院掌院大學士劉溫叟微微拂須,那位小神童,他也極為看好。
殿內翰林院的典薄郎們,立時一聲聲唱出去,當然,他們嘴裡,變成了“楚州山陽新科進士劉承珪覲見!”
前朝到現今的殿試,並未形成一定之規,有時殿試君主會出題統一考試,有時則君主召見,按照喜好問一些問題。
當今聖天子,毫無疑問喜歡後一種形式。
……
金殿外,一聲聲傳唱,直到這些進士前方的翰林班內郎聽到,笑道:“楚州山陽的劉承珪,入殿覲見!”
這些新進士們,自還大多是學子作派,這時候紛紛議論,“我就知道是他。”
劉承珪就是本科進士年紀最小者,年方十五,鄉間譽為神童,好像五科考試成績,也在前列,是狀元郎的最有力競爭者之一。
人群中擠出一名翩翩少年郎,臉帶童稚之氣,那翰林班內郎笑著拱手:“早聞大名,劉兄請。”顯然,是當同僚一般了。
“王老西兒,你說說,咱倆哪一個能先進去?”
兩個年輕人,遠遠站在人群後,兩人成績都不怎麼好。
“王老西兒”籍貫太行山西的汾州,叫王嗣宗,看起來很沉穩的一個年輕人,今年正好及冠,也就是二十歲,五科考試,他偏科很嚴重,靠明法一科拿了滿分,才得以取士。
和他閒聊的年輕人丁照行,兩人同在河中府的陝中道學館求學,兩人三年的同窗,脾氣相投,成為摯友。
王嗣宗卻沉默不語,他一向就穩重寡言。
丁照行無奈歎口氣,“就算見了聖天子,你也白饒!”
……
金殿上,陸寧看著跪伏在地的這個少年,劉承珪,今年剛剛十五,按後世說,就是十四歲,生得唇紅齒白麵貌清秀,又有童稚之氣,讓人一看就有好感。
不過,他怎麼就成了宋史上的五鬼呢,來自楚州山陽,名劉承珪,當然就是五鬼裡的那個劉承珪了。
曆史上,這劉承珪是個宦官,說起來,他掌管內庫三十年,對度量衡很有研究,為宋的權衡改製,作出了突出的貢獻。
從社會發展角度,這才是真正的人才呢。
“起來吧!”陸寧淡淡道。
本來免了新科進士跪拜之禮,但這劉承珪進殿後,戰戰兢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拜倒磕頭。
有女官引領他近前,他才算找對了磕頭的地方。
“我觀你明物最通,在明物上,你可有什麼心得啊?”陸寧隨意的問。
好一會兒,劉承珪既沒有起身,也沒吭聲。
翰林院掌院大學士劉溫叟微微蹙眉,本來最看好這年輕人,卻不想,上不了席麵,到了金殿之上,被嚇得魂不附體,怕是聖天子言語,都沒聽清。
不過,終究還是個良才,劉溫叟便要出言提醒。
“陛下,學生鬥膽問一句,可否暢所欲言?”劉承珪小心翼翼的問。
“當然。”陸寧溫言道:“你便是說天上有個窟窿,也無罪。”確實想聽聽,現今學子,學了新學後,對這個世界的認知程度,尤其這劉承珪,明物成績又特彆好。
“是,那學生,心中有一疑惑,觀聖天子書經,學生得出了天圓地圓之理……”
“大膽!”翰林院掌院大學士劉溫叟立時勃然大怒,他反應最為激烈,或許也是因為,太喜歡太看好這少年了,卻不想,簡直就是個混球,“你可知道,妄揣聖意,胡言亂語,該當何罪?!”
陸寧倒是一怔,“你如何得出此理?”
“學生拜讀過陛下的《航海說》……”跪伏在地,劉承珪身子也在微微發顫,顯然,很是駭怕,他那句話出口前,卻未想過會有什麼後果,現今雖然不知道被什麼人訓斥,但坐在殿下的,又豈有簡單人物?想來也是內閣重臣。
妄揣上意,對重臣都是大忌,何況他一個寸功沒有的新科進士?
更莫說,還將胡亂揣測的上意,當眾說出來了。
他突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身子更顫抖的厲害。
陸寧又一怔,隨之笑了笑。
在新學中,陸寧並未推翻天圓地平說,而是含糊其辭,避而不談,畢竟,“天圓地平,中國居中”,是傳統華夷世界觀的核心部分,自己一下子推翻,現今可能自己威望足夠,但也會引起天下大亂,尤其是,暫時還得不到驗證之前。
不過,在自己有生之年,是定然要確定地圓一說的。
是以在自己一些雜著中,比如給東海百行隨意寫的航海指南中,便曾經提到,茫茫大海,船若能一直東行,繞過陸地而行直線,終究能回到原點。
不管東海百行的船長、領航手們信不信,又怎麼解讀,反正自己是隨意亂寫進去了。
卻不想,劉承珪讀書很雜,也很有門路,東海百行內部流行的小冊子都能看到。
更由此得出,自己認為天圓地圓,他也算很聰明了。
深深看了劉承珪一眼,陸寧笑笑:“你下去吧。”
看劉溫叟吹胡子瞪眼睛的樣子,怕再問下去,就要砍了這孩子的腦袋。
何況他小小年紀,太喜歡耍小聰明,以為這樣能給自己留下深刻印象,不能說令自己不喜,但至少,還是要磨礪磨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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