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鎮青雲行宮的真雲老祖召見王青時,便見到這位四明山小弟子臉上還算平靜,眼底卻都是傷懷。
王青並無作假,確實是思及段思道師兄,至於真雲老祖會怎麼想,卻不是他可以左右的。
“爾等若是待在山中蠅營狗苟,自然可免去這些艱險,但道途也就一眼可見,翌日黃土一抔,亦無謂怨天尤人。鐘白離等人雖然歿於淨元穀,卻是未墮其誌,你不必過於傷懷,更不可杯弓蛇影,失了求道之心。”真雲老祖頗為慈和,生怕王青被這麼大的死亡率給嚇到,以後縮在四明山,泯然眾人。
王青深深一禮謝過老祖,語氣裡雖然還有悲意,卻仿佛被老祖開導疏通,如枯樹發新枝,儘是百折不回的昂揚。
真雲老祖不由微微頷首,四明山前有莫長春、明蘭花兒,現在又有了王青,倒是有些興旺之兆。
“你且將穀中之事,一一道來。”真雲老祖按下思緒,肅然問道。
王青自然按照此前同李重玄商量好的措辭,又在不經意之處改動、模糊些許,雷同卷這等錯誤,他是絕不會犯的。
入穀後與鐘白離等人產生矛盾後分開行事,同下宗諸弟子結伴尋藥,一人前行遇見李重玄等人,被重明石雕帶入一處小界,李師兄入血池洗練血脈,而他則一直在吐納先天清氣,將一整條十二正經洗過之後,就地突破築基。待李師兄洗練完成,兩人便被傳送出來,直到離開淨元穀……
至於他十二正經全數洗過之事,王青並不擔心,因為一旦突破築基,百川歸流,周天運轉,其它正經便是沒有被洗過,也會沾染上先天清氣,隻是多寡罷了,並不好分辨。
真雲老祖此前已經問詢過李重玄,同王青所說倒是彆無二致。此時又追問了王青一些細節,王青或是流利應答,或是苦苦回憶,情緒更是自然生發,毫無矯飾,終究與李重玄隻在細微處有些出入。
那是自然而然,兩個人的回憶若是分毫不差,才叫有問題。
真雲老祖在王青答話時,也已經用靈神將其掃過一遍,便是那元心紗的褲衩,也一掠而過,並未有任何屬於鐘白離等弟子的物事。
“恐怕真是遇上了什麼強力的妖物,我青雲發現淨元穀的時日畢竟太短,區區六十餘年。高階修士又不得入內,將這些低階弟子扔進去,著實冒險了些,不過回報亦是不錯,唉。”真雲老祖歎了一氣,點頭道:“你能在穀中堅持將一整條正經洗過,心性倒是不錯。其中好處,你日後便知,結丹亦是有望。”
話音方落,一隻玉瓶穩穩送至王青麵前,他雙手捧過。
“這瓶青雲玉露便予你,隻是以你築基初期的修為,一旬一滴,萬萬不可多用。”
“弟子謹記。”
真雲老祖拂塵一擺,閉目道:“退下吧。”
王青退出行宮主殿,並不四下去看,而是微微仰首看向落日餘暉,手上虛虛握拳,露出一點激動鼓舞神色,又自強壓下去,深吸一口氣,方回自家客舍去了。
主殿裡,閉目修持的真雲老祖,輕輕露出一抹笑意。
……
待到老祖法駕回山,王青才去拜訪李重玄,倒是大大方方,甚至同遇上的青雲派守宮執事問了好,言明是去感謝李師兄照護之恩。
“那日為兄還是莽撞了些。”李重玄搖搖頭,自嘲笑道:“擔心師弟在老祖麵前漏了馬腳,才在主殿遠處遙遙等著。幸而師弟有靜氣,並不來看我,我轉回之後,才知後怕。”
王青完全不在意,土著主角嘛,都是有一個成長過程的,可以理解。
“李師兄不必如此,老祖並未有察覺什麼,還贈了一瓶青雲玉露予我,卻要請教師兄呢。”王青將青雲玉露掏出來在李重玄麵前晃了又晃,才收回去。
李重玄十分懷疑,王青是來請教的,還是來炫耀的?最終還是相信了王師弟尚有基本的操守。
“青雲玉露乃是本派獨有的一種築基丹露,無論是修煉還是補益真氣,俱十分好用。隻是玉露藥效強勁,一般都是築基後期修士使用。王師弟不妨將之售予門內長輩,再去購買自家適用的丹藥。”李重玄倒是十分熱心。
兩人又聊了一些築基期的修行經驗,李重玄身處青雲上宗,自然可以給王青許多啟發,王青隻有一手養蠶絕活,卻是許諾回頭以折扣價出售一些元心紗給李重玄——他有意把李重玄當成一條財路,提前楔入青雲派,屆時他結丹之後進入青雲派,也便不算兩眼一抹黑了。
“小弟這就要回山了,多謝李師兄一路愛護,王青銘感五內。”王青拜了一拜。
李重玄也是回了一禮:“修行路遠,尚有再見之日。”
……
王青一邊疾走,一邊時不時看向後麵,十分後怕的模樣。
塗雲生看的十分有趣,一向老謀深算的王青,罕有露出這樣的狼狽來:“王師兄,平紅月師妹十分嬌俏可愛,在明月宗隻怕也是一枝花兒,你怎地就跟見了鬼一樣?”
方才離開青雲行宮時,平紅月含羞帶怯地跑來表明心跡,結果說完一抬頭,就見王青早早一溜煙兒跑的老遠,活似見了個母夜叉。把平紅月氣的,簡直要一路殺上四明山,幸好早有預計的平紫月拉住她,細細安撫之下,才咬牙切齒下定決心要快快修煉到結丹,然後再去把王青擄來,關在家中洗衣服做飯帶孩子。
王青瞪了他一眼,你知道個甚!
為兄這副清清白白的身軀,是要留作底牌的,日後若果真發現這是一個女子為主角的世界,哪怕他一向走歪了路,也還有背水一戰、放手一搏的最後機會,豈能浪費在平紅月那個小丫頭身上。便是她姊姊一起來,兩姊妹……為兄也是不肯的。
塗雲生笑了一陣,運起一門基礎遁法,速度卻依舊較來時快十倍不止。兩三月的路途,現下隻需幾日就夠。來時王青與塗雲生,皆是練氣圓滿,如今回程,兩人都已破入築基,在道途之上紮實前進一步。
時移世易,說起來非常感慨。
王青猶記得塗雲生頂著一隻活的黑熊躲在樹洞裡的狼狽模樣:“現下想來,還是覺得師弟你十分的有創意。若是當時,你躲的就是這棵樹——”
他一指前方那棵兩人合抱大小的赤鬆,禦動乾坤劍,言道:“當時若有人那麼一斬而下,你可怎麼辦?就像如此……”
塗雲生隻見王青語氣未變,神色卻沉凝下來,狀似頑笑,卻是全力而發,乾坤劍在一道青色匹練卷動之下,朝那棵大樹轟然斬落,氣勢一往無回。
劍刃未及,一隻十分眼熟的黑熊先就飛了出來,跟著飛出的一道漆黑影子卻是當頭被斬,倒飛而去,頓時一陣地陰魔氣潮湧而起,敵住王青的青色匹練。
“地魔宗!!”塗雲生失聲喊道。
乾坤劍一擊不成,頓時炸成三十六根乾坤針,鋪天蓋地朝那黑影摔落之地,如暴雨梨花落,將地麵、大樹、岩石,叮叮咚咚打出一片坑洞。
“小牛鼻子比我還手黑,我記住你了!”
一聲之後,地魔陰氣散去,滿地狼藉之中,已是徹底沒了方才那黑影。王青招手將乾坤針收回,又自恢複一柄短劍。而塗雲生未見之處,十三元嬰兒的老大也將釘在一棵大鬆樹上的天戮神針重新含入。
王青收回探入書包的右手,神情若有所思,方才天戮神針已然入體,卻是被什麼力量給硬生生逼了出來!那地魔宗崽子喊得一句,隻怕就是因為這枚天戮神針的緣故。
他轉向塗雲生:“這地魔宗崽子,倒是與塗師弟心有靈犀,連黑熊似也選的同一隻。”
塗雲生頓時“花”容失色。